我点头,忙起身送她到门口,再心事重重地躺回床上。
本来只是报恩,没想到叨扰出这么多事故,还连累这么多人,心中喟然。
韩芝那几声“妖女”,又让我想起那月娘,更是嘈杂心事,乱成团麻,毫无头绪。
夜渐渐深了,脑中却依然思绪纷纭,早先那心头不安的感觉不但没散,还愈加忐忑。
殿外静悄悄,想是两个守夜的宫女早已睡下,偶尔烛火爆起灯花,轻声“噼啪”一响,震得铜鼎香炉中升腾的青烟微颤。
今夜这汉宫梅香,格外浓。
我欲侧身枕眠,忽觉四肢灌铅般沉重,施力不得,无法动弹。
心中警醒,中毒!
想要张口呼救,却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
是韩芝吗?终究不放过我。
眼皮也开始慢慢下坠,我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撑住,不能睡着,不能睡着!
“吱呀”一声,在安静的冬夜里,开门声格外刺耳。
是谁?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嗒、嗒、嗒”,每一声,都似踩在我心门上。
是谁?
寝殿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桌上红烛将尽,亮起最后一蓬炫目的火光,再转瞬沉寂于墙壁风灯的暗影中。
就那一瞬,足够我看清他的脸,韩桐!
竟然是韩桐!
他双目通红,面无表情,眸子似乎无焦点,四下转头乱看。
我浑身汗毛倒竖,后脖子凉风阵阵!
他来干什么?他不是傻的吗?
他徐徐走过来,嘴里念着:“床!”
不要过来!我在心里尖叫!
不要过来!
他走近,低头,目光调整焦点,似乎看见了我。
神情木然,呼吸粗重,动作却不慢,似被人控制的木偶一般!
忽张开大手,伸向我。
我动不了身,张不开口,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落到锦被上。
他要干什么!
我喘着气,拼力让自己动起来,额间有汗珠滴下,四肢似与大脑断开,任凭我如何努力,都纹丝不动。
锦被被掀开,“呼啦”落地。
空气中的凌寒之气扑面而来,皮肤刺痛,中间带着一股热气,那是韩桐抚过我身体的通红手掌。
他双目亮起,在暗影中如幽冥的狼,闪着野兽般的绿光!
往前一扑,压到我身上,粗重的呼吸落到颈项间,双掌滚烫,撕开我胸前衣衫!
不!
我闭上眼睛,有泪从眼角滑出。
心中愤恨到极致,羞辱到极致,用尽所有力气咬紧牙关,集中念力,雨良,要靠自己,雨良,要动起来!
让他滚开,快滚开!
韩桐伸手在我胸口处乱抓,嘴里胡乱念着什么。
那极恨之气从心口澎湃而出,心血翻涌,脑际一片空白,四肢忽簌簌颤抖起来。
让他滚开!
我只有这一个念头,怒意宣泄,排山倒海而来!
“砰”!
忽下腹处有暖热气流似利箭钻进窍穴,一支接一支,渐渐连成箭网。
转瞬如决堤的洪水,如奔腾的瀑布,来势无阻,咆哮着席卷全身,冲向脑内最后一丝清明线!
如那宗主的驭气之术,却更为凶猛凌厉,从筋脉到皮肉,不止是胀痛,而是寸寸欲裂,整个人如被撕裂成血肉碎片!
与此同时,后背火热,两股气流朝那汹涌洪水奔腾而去,两潮在胸口檀中汇合,激起山崩地裂之气墙!
“滚开!”
随着我一声尖叱!
双手抬起,朝面前的身躯出掌而去!
那气流随意之所到,化作汹涌浪涛,直冲韩桐!
他庞大的身体飞起,撞破床榻方顶,如失却生机的死物,沉沉摔往地面!
就在我气流喷涌而出的同一刻!
胸前的阴阳石如太阳般发出极亮的白光!夺目而耀眼,那光似箭,刺得眼睛生疼!
刹那间,屋内一片亮堂,光华乍现,明如白昼!
“轰!”
脑关穴清明之守碎裂成灰,无数前尘往事似纷飞的大雪,从未知的天际滚滚而来,跌落苍穹。影像轮回,我的过往,在那白光中一幕幕上演!
奶奶,我看到了!
奶奶,原来这阴阳石,真的能知过去未来!
可是奶奶,为何你不早些告诉我。
我,并不是我!
白光渐暗,我精魂却还在那个世界中,回转不来。
“砰!”撞门声似在另外一个世界响起。
繁复的脚步声,还有呵斥声,好多人进屋来,领头的是个熟悉的身影,韩今是!
他的声音像从九天外传来,模糊带着回响:“良雨良,你阴谋勾引寿王,又将其加害致死,来人,将她给我押下大狱!”
我来不及想这是什么状况,气血仍在翻涌,眼前一黑,全身全心都跌回到那个过往的世界中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五章 往事()
益州,鹤鸣山。形似仙鹤展翼,欲振翅长鸣。
山顶,清云观。藏于青松翠柏,落轻雾流云。
“月娘,从今往后,你跟随师父在此修行,爹自会来看你。”
“爹!”小小幼童走路还带蹒跚,羊角双髻挂垂耳尖,玉面粉唇,仰着头,踮起脚,拽紧爹爹衣襟,一双琉璃猫儿眼,含着依依不舍,露着惴惴不安。
男子蹲下身,扶住她双肩,面如寒松,眼含重山:“你是我上官家长女,家国之报负,皆数要托付于你。不可贪玩,不可退却,好好听师父的话!”
一青衣道袍女子走近,衣着朴素至极,气质却艳冠芳华,雪肌香腮,凤眸娥眉,伸手牵过幼童,声线清冷:“天宗弟子,需断情绝意,从今日开始,你先修行这断情之念吧。”
男子起身,与道姑一拜,不发一语,转身而去。
幼童欲追上去,小手却被道姑紧紧握牢,挣脱不得,只得伸长另一只胳膊,奶声奶气呼喊道:“爹爹!爹爹!”
眼泪似珍珠颗颗挂在腮边,男子背影清冷决然。
清云观后,朝霞台,十年修行如一日。
清丽少女,脱去道袍,换回尘衫。
那男子在门口等她。
玄黄衣衫,玄色面孔,鬓间添了风霜,一年见一面,情虽断,血脉仍在。
“从今以后,你是益州太守杨常之女,因克母之命,被送入此间修行,改姓杨,杨月颜。杨常明年将入京任兵部侍郎,你随同入京,参加后年秋选。”
“是,父亲。”少女拱手,眉间清冷平静,语波不惊。
“上京之后,我不会再与你有直接接触,自有人为你通传。”
“女儿明白。”少女颔首。
作为前朝皇室后人,上官月颜,这是她的命,也是她的任务。
入宫乱政,助父夺权。
益州所属诸侯顾,此代诸侯主,顾唐。
排了大宴,为杨常进京送行。
“杨大人在我蜀地功德数载,造福于民。若不是皇上亲点,本王,还真舍不得放行啊!”
杨常举杯:“蜀地物泽丰厚,百姓安居乐业,都是蜀主宅心仁厚,宽政爱民,小人哪敢贪功。”
少女无心参宴,多年未出山,游转林园间,喜乐自得。
此值夏日,见一池碧水,盏盏荷莲,四下无人,玩心大起,以脚踏凌波之姿,点足荷叶间,踏莲而去。
一人道:“嘿,你吓跑了我的鱼。”
一少年,坐于池凹边山石垂钓,脸若雕玉,眼如墨石,俊秀明朗,端望少女。
“你是谁?”他问。
少女想起父亲所嘱,不得在人前显露功夫,不敢言明,只低头怯声:“奴婢乃杨大人府侍女,不知公子在此,多有打扰,望恕罪!”
说完匆匆回身,没入园内。
留下少年一脸惊艳,原地犯疑:“侍女能有如此轻功?”
仁和三年,杨常携家眷入京,任兵部侍郎。
是年冬,杨家女,名月颜,恭贺长明公主芳诞,一曲玉楼还彩衣舞,艳惊四座,名动京城。
那场舞,让计划出现意外。
一男子对月颜一见钟情,执着非常,不顾嫌隙,四处追寻她芳踪,吐露心迹。
若是别人,杨家势必拒绝,可那男子,是大孟太子。
他搬出皇后之命,向杨府求亲。
天宗传来父亲的命令,太子亦可。
遂放心,接受那深情柔意,欣赏他潇洒倜傥,渐渐芳心轻动,假戏真作,少女刚毅之心,化为绕指柔。
订婚之前,进宫面圣。
孟王见殿下女子抬头,衣衫清简,乌发云髻,白瓷玉肤脸,桃花秋水眸,光辉夺目,后宫三千,顿失颜色。
订婚未成,孟王昏庸好色,欲将女子纳入后宫为妃。
父亲欢喜,师父满意,计划终将回到原位。
惟少女戚戚。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生出挣脱命运之心,她找到太子,晃着他的手:“带我走!”
太子望着她,肝肠寸断,却最终,推开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将来,更是我的天下,我的王土,走往何处?”
终于,修炼历劫完毕,从此,断情,绝意。
锦绣满身,珠翠簪发,敷粉面,贴花钿。
莲步轻抬,裙袂漫阶,出凤辇,入琼殿。
杨家有女倾国色,后宫三千无欢颜。
孟王亲旨:
爱妃静时清丽,动时俏丽,笑时艳丽,嗔时娇丽,当赐丽字,可配其貌,不辱其姿。
丽妃娘娘!
在明,她受尽恩宠,金山玉林,锦罗绸缎,世间宝物,只要她要,只要他有。
挖十座玉山,琢纯粹石料,为她建造醉玉宫;聘工匠千人,费黄金万两,为她打造金砖台;取东瀛绫罗,采西域天蚕,为她织造蝶玉衣。
在暗,她踩踏一切后宫敌人,躲圈套,破陷阱,折皇后,灭贵妃,或武力相逼,或恩威利诱,渐渐,荣宠不减,再无对手。
孟朝严禁后宫干政,孟王更是胆小多疑,害怕前朝后宫有所联手。
她便反其道而行,低诉父亲坏话,赞美能臣干吏。
内外配合,所向披靡。
计划很顺利,五年后,父亲便成为大孟权倾天下之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她的处境,却渐渐不妙。
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叫众怒。
自她进宫,孟王疏于朝政,连毁能臣,引众臣怒;
奢侈浪费,劳民伤财,淫逸专横,引百姓怒!
太平二年,倭奴从黄海来犯。
国库空虚,用人不当,军心不齐,连场战败。
区区五万倭奴,竟沿山东入内陆,直逼上京。
梁王首先宣布独立,湘越蜀王依次称帝,天下大乱,孟之朝四分五裂!
群臣万民联名上书:除掉妖女,安我大孟!
天下之乱,在她意料之中,她等着,等父亲揭竿而起,逼宫登基,她们上官家的千秋夙愿,即将实现。
可等来的是一道命令,见太子,赐酒。
她的人生,就是命令。
当年的潇洒少年,变成郁郁男儿,他后悔,他说:“我会让父亲退位,重振山河,你等着我。”
她没等,笑隐梨涡,轻抬玉手,替他倒了一杯酒。
他醒后,便成了勾引丽妃的不轨之徒,勾搭倭奴意图谋反的谋逆之子。
孟王大怒,将他下入大狱,欲以叛国罪处死。
她心终不安,她只想要他江山,不想要他性命。
夜入大狱,切玉刀,切断牢锁,切断铁链,交到他手中。
她说:“对不起,你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转身,以为从此是永别。
她继续等。坐在醉玉宫中等。
这次等来的,是父亲,他笑吟吟端上一杯酒:“祝我们大功告成!”
她笑颜顿开,天真明媚,接过美酒,一饮而尽。
可当她醒来,却上了高台,四肢被绑,黑鸦压头。
“父亲!”她终于可以当着众人面喊他。
可谁也听不见!
再也听不见!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六章 牢狱()
我睁开眼。
眼角是湿的。
触鼻而来的是夹杂着霉味儿的腐闷空气。
阴暗的墙角,挂满灰白满尘的蛛网,闪着锈色暗光的一排铁柱。
我坐起身,身下腾起一片灰尘,干草窸窣作响,两只听到异动的老鼠箭一般顺着墙角溜走。
身上罩了一件黑灰色的囚袍,我伸手掸掸灰,囚袍内露出被撕裂的中衣。
我摸上脖子,空的。
怪不得,我尽挂念着给顾因算卦,忘了自己。
他们是冲我来的,确切点说,冲阴阳石来的。
韩今是,小看你了。
我闭目打坐,天宗心法修炼而成的天元之气,一直蛰伏在体内。
现已苏醒,被后生的阴阳之气吸收,在体内集结成两股循环往复的相反真气。
我还有些未习惯真气游走,故静心纳吐,让真气一点一点将窍穴充塞的地方完全打通,浑身清爽。
气生势,越来越汹涌,所过之处,浑身似春之新柳,盎然生机,耳聪目明,脑内清醒异常。衣衫渐鼓,墙角的蛛网晃动起来,摇摇欲坠。
我的触觉随着真气延伸开去,瞬间将这牢狱之内情形了然于胸。
这是一座地牢,内有三间牢房,想是关押重要犯人专用,外有两名守卫,一名在打盹,一名在玩骰,阶梯往上,又有两名守卫,再往前,该是牢门。
牢门轻响,传来脚步声。
我睁开眼睛,那急促而微滞的脚步,我知道是谁。
“把牢门打开。”是芝芝趾高气昂的声音。
“是。”狱卒恭敬万分。
我略觉不妥,不应该,不应该这么顺利。
“良雨良。”芝芝进来,身着绯红团花罗锦裙,罩灰鼠毛镶边银红风袄。两袖各一抹白,那是尚未来得及融化的落雪。
“又下雪了。”我喃喃道。
“你把哥哥杀死了?”
若是她知道韩桐是被我真气反弹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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