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回去继续蹲守在雪照院子附近,时刻留意周遭动静,只是每隔一日下午,便有一人留守,另一人回去向少东家禀报近日情况。
有一日,井然回去见了少东家,说了近几日的情形,无非还是抱怨那仓世竹的不断登门造访,林修远依旧无视他语气里的焦急,听完之后,林修远往窗外看了看,突然说道,“走,快叫上几个人,用车马装些砖石木料,随我去城南!”
淋雨()
一行人车马很快到了城南桑林环绕的村庄,停到雪照的院子外面,林修远皱眉看了看屋顶和院墙,吩咐道,“刘秩,你带俩人去修屋顶,井然,你带俩人去修院墙!要快点,还有两个时辰就要下大雨了!”刘秩和井然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恍然大悟,少东家对雪照小姐的照顾绝不仅仅是受人之托啊,估计早就留意到了这农舍的危险,所以赶在大雨之前帮他们把房子修整一下,确保他们老弱无虞。
刘秩和井然立马带人行动起来,这次带的都是干活的好手,雪照住的院子也不大,在大雨来临之前应该能把最容易漏雨和倒塌的地方都修整一遍。林修远去敲了院门,和龄伯、闽婆说明了来意,龄伯和闽婆自是感激涕零。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林修远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便问道,“于小姐怎么还没回来?如果走太远了,恐怕有危险。”闽婆也着急道,“小姐每日都要到独自到桑林去散散步,平日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不知道今日为何耽搁这么久,我这就去寻小姐去!”
林修远看了看天色,拦住闽婆道,“快下雨了,我去吧!”闽婆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林修远穿上蓑衣斗笠出门了。夏日的天气变化极快,而且这个时节极容易下大暴雨,林修远出门时,天色暗沉,狂风卷地而起,他出门前问明了雪照常去的方向,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的找寻。
走了半个时辰,狂风大作,已经看不清方向,还是没有找到雪照的影子,林修远心想雪照会不会已经返回,可他如果此时折回去,万一雪照没有回去,岂不是耽误了时间?他继续在暴风雨中往前走,内心越发焦灼不安,每次看到树下或者石头前有人影晃动,他都要冲上前去仔细辨认。他深知有雷电的野外,如果稍有不慎,便有生命危险,想到这里他不顾狂风怒吼,在树林里大声呼喊起雪照的名字来。
雨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点打在林修远的脸上,他感觉呼吸受阻,仿佛每走一步都会窒息,他的衣服早已经湿透,冰凉的贴在身上,压的他透不过气来。他似乎要绝望了,雪照的影子不停在脑海中浮现,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背的诗、说的话,撒娇的,温柔的,坚定的,无助的,全都像抓不住的幻影,林修远有生以来似乎从未这般无助过,他已经不知道脸上淌下来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在内心里有过一千遍想许诺她一世安稳,可是这么快她就让他食言了么?!
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在他已经濒临绝望的时候,突然在一块石头崖壁下面发现了一个蜷缩的白色小小的身影,他踉跄的踩着泥和水奔过去,几乎摔倒得扑在那个身影面前,果然是雪照,她抱膝蜷缩在那里,湿漉漉的头发都贴在肩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对拍打在身上的雨水浑然不觉,林修远慌了,他摇晃着她瘦弱的肩膀,唤着她,“雪照!雪照!!”雪照轻轻的抬起头来,眼中一片茫然,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叫了声“林。。。林大哥。。。”林修远强硬的内心已经完全被融化,他一把扶起雪照,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她拥进怀里,嘴唇凑到她耳边说道,“雪照,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走,我带你回家!”雪照身体已经湿透冰凉,她无力的靠在林修远怀里,走一步路都有些艰难,林修远看了看四周,拉开外衣把雪照紧紧的裹在怀里,向着来时看见的一间破旧废弃的农舍走去。
依靠()
破旧的农舍废弃已久,林修远把雪照轻轻放下,把还没有被淋湿的一扇窗框用力拽下来,从贴身内兜里拿出打火石,生起了一堆火。他的动作沉稳熟练,经常在外奔波,他做这些事情轻车熟路。
雪照看着他的侧脸,他的肤色略有些暗,睫毛却长,衬托得他的眼睛非常柔和。他脸上棱角分明,眉毛浓黑,在跳动的火光中却显得莫名的温柔。他的侧脸很好看,但雪照不敢盯着他看太久,怕被他察觉,所以又轻轻垂下眼眸。
她今天跑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天色突然变暗的时候,她就着急回去,可是她对这个地方毕竟生疏,在树林中转来转去,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越走就越能看到很多陌生的景象,雨越下越大,无处躲避,只好坐在石壁下面。雪照全身被大雨淋透,她绝望的坐在那里,如果林修远没找到她,她马上就快失去知觉了。
仿佛察觉到雪照看他,林修远转头看了雪照一眼,正碰到雪照移开视线,林修远嘴角上扬,对她笑了笑。他很少笑,面无表情的时候居多,和雪照在一起的时候,他表情也多了起来,尤其是笑。他笑的时候经常一侧嘴角上扬,让人看不出来他是不是藏了一种看透别人小心思的促狭在里面,雪照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了。
他支起一个半人高的架子,向一旁的雪照伸出手,“把外衣给我。”雪照一时有些愣神,待反应过来,面色发烫,坐着没有动。“你这样会生病的。”他面色严肃起来,并没有和她开玩笑的意思。雪照低下头,面朝墙壁,把外衣脱下来递给他,林修远把她的衣服扭干水分,仔细的搭在架子上,随后也把自己的外衣搭在另一侧。
做完这些后,他转头看了看雪照,雪照正紧紧抱着胳膊靠墙坐着。大雨倾盆,夏日的闷热早就被冲洗殆尽,剩下的只有让人耐受不住的冷。他向雪照伸出手,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过来吧。”雪照冷极了,她的衣服仍旧湿嗒嗒的贴上身上,她看着火堆旁的林修远向他伸出手,温柔的目光闪动,给人一种坦坦荡荡的安全感。雪照感觉到他并无他意,于是把头一低,慢慢的爬过去坐到他身边。
她太冷了,衣服湿透,寒风从破旧的窗户和门缝吹进来,雪照开始控制不住哆嗦,她努力用双臂抱紧自己,哆嗦依旧停不下来,她使劲往火堆旁凑了凑,可靠太近又被火灼烧的皮肤疼痛,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感觉到一个臂膀把她拉入怀里,雪照受了惊吓,浑身一颤,就要挣扎开来,林修远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别动!”雪照不敢动弹了,林修远的怀抱里依旧有些潮湿,却很温暖,雪照一会就不再哆嗦了,她觉得自己脸上和身上都开始发烫,但她却不敢抬头,不敢动弹,像一只受惊的鸟被人捧在手心里一样,忘了该做什么。她开始眷恋这个怀抱,害怕一动他就会把她放开,过了一会,她仿佛累极了,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抱紧她的人盯着她熟睡的脸,温暖的笑浮现在脸上。
心意()
次日醒来,天还没亮,雨已经停了。雪照坐起身来,身上披着的衣服滑落,除了她自己的外衣,还有一件深色的衣服,雪照揉揉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林修远的,衣服都烤干了,温暖地盖在她身上。她看到火堆还没有烧尽,昨日烘烤衣服的架子上此刻穿了一只烤鸡一样的东西,还在冒热气,雪照突然觉得肚子饿得不行,也许她就是被这只鸡的香味唤醒的吧。。。
想到这里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肚子不受控制地抗议起来,提醒她昨天晚上没有吃东西这件事情。她正要起身,林修远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着她笑了一下,问道,“饿不饿?吃点东西吧。”又朝那只穿在架子上的鸡指了指,问道,“我起来从附近抓的山鸡,敢吃吗?”
雪照的眼睛一亮,使劲点点头,上前撕下一块鸡腿刚要吃,转头看了看林修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鸡腿递给他,然后自己又撕了一块吃了。她边吃边说,“小的时候跟着龄伯去山上,经常这样吃。那时候龄伯身体好,抓一只鸡还不成问题,他烤的鸡。。。”雪照兴致勃勃的说着,突然沉默了,眼神一暗,若有所思的说道,“昨天夜里那场大雨,也不知道小茅屋怎么样了。。。”
林修远不动声色,只温和地笑了笑说,“吃完我们就回去看看吧!”
雪照点点头,又吃了几个林修远摘来的果子,简单梳洗了一下,就和林修远往回走。她不认识路,只能跟在林修远后面。大雨过后,空气清新地仿佛带着甜香,雪照从后面偷偷看着林修远的侧脸,心里有淡淡的幸福感涌上来,接着又是一阵忧伤,她想,如果没有伦世青的嘱托,也许他便不会这么照顾她吧。
走了有半个时辰,就到了院子前,雪照没想到跟随林修远这么快就找到了家,原来昨日天气阴沉看不清方向,像没头苍蝇乱钻,错走了好多冤枉路。想到此处,雪照不觉羞愧万分,像她这样子,怎么保护好龄伯,闽婆还有父亲留下的瑶琴呢?
雪照担心大雨冲坏了茅屋的屋顶和院墙,快步上前焦急地拍门,“闽婆!龄伯!我是雪照,我回来了!”
门很快打开了,开门的却是仓世竹,雪照一愣,仓世竹着急地一把抓住雪照的手臂问道,“于小姐,你回来了?你。。。你没事吧?”
闽婆和龄伯在后面也着急地跟了过来,雪照有些尴尬,刚欲抽回手臂,却见一只大手从旁边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臂拉出来,沉稳的声音响起,“于小姐没事,我昨日寻到她了。”他顿了顿,又道,“这位就是仓公子吧?劳烦公子挂念了。”
雪照觉得更加尴尬了,她的手臂仍旧被林修远握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看到了身后的闽婆和龄伯,赶紧冲进去,问道,“婆婆,你们怎么样?屋里漏雨多不多?院墙有没有倒塌?你们有没有伤到?”说着她又蹲下去查看龄伯的腿,龄伯赶紧把她扶起来道,“小姐,不妨事,昨天下午你出去了以后,林公子就带人过来,把屋顶和院墙都加固了,大雨来之前刚好弄完,太及时了!林公子又冒着大雨出去寻你,看你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就放心了!”说着他转向林修远道,“老头子代小姐拜谢林公子的救命之恩!”说着便要躬身下拜,仓世竹也拱手道,“此番多亏有林公子仗义相救,林公子真乃侠义之士!”林修远一步上前把龄伯扶住了,嘴里还是那句话,“这是我份内之事。”不过这次再听来,仿佛没有上次那么让人感到惊愕了。
雪照不禁抬头看了看林修远,眼神里充满惊讶和感激,林修远也在看她,脸上挂着一抹不羁的笑,像在嘲笑她刚才吃鸡腿时的担忧。
雪照脸红了,别开眼睛看向别处。这时闽婆走上来打破尴尬,拉着雪照说,“昨天晚上林公子走后就下起了大雨,随后仓公子也来了,担心你回不来,一夜都没回去呢。”
雪照惊讶地看着仓世竹,此刻她才注意到他面容憔悴,眼睛发红,显然是担心了一整夜。雪照心里一阵愧疚,她感觉到仓世竹似乎对她格外关照,他也从来不掩饰他对她的关心。但她却猜不透林修远的想法,他总是对她若即若离,这让她又有些怅然若失。
雪照对仓世竹拜了一拜,说道,“雪照此次顾虑不周,劳仓公子挂心了。”她的语气和林修远如出一辙,仓世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于小姐能平安回来便好了。既然如此,仓某也不多打扰了,稍后我着人送些驱寒的汤药来,于小姐服下一碗,祛祛风寒。”
说罢他向众人一拱手,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闽婆把他送到院门外,进来关好门,看着小姐刚才的眼神,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了。
黯然()
自从林修远那日把雪照送回来后,又是几天没有了音讯。倒是仓世竹依旧每天造访,还亲自熬好了驱寒汤来看着雪照服了两天,见雪照确实没事才放心。
午后,阳光正好。雪照和闽婆正在院子里缫丝,她们养的蚕已经结茧了,缫丝就是把丝从蚕茧中抽出来。蚕茧浸在热盆汤中,待茧稍一松动,即除掉杂丝,索得正绪,用手抽丝,卷绕于丝筐上。
蚕吐丝的时候是不歇气的,所以一个茧从头到尾就是一根丝,抽出来的莹莹一线很长很长。雪照选的都是上等蚕茧,所以她抽出来的丝粗细均匀,纤白光滑,且不会断。
雪照的父亲是斫琴大师,可是在制弦上面一直未能穷尽其精妙。而雪照从小对制弦很感兴趣,她研究了不少古籍,想要制出一束“冰弦”,张在父亲的凤尾栖上,慰父亲在天之灵。
冰弦久已失传,雪照只能照古书上的方子,一点点摸索制弦之法。雪照的父亲于清源不止一次说起过,冰弦是人间至美的尤物,通透如玉,平滑似丝绸。捧在手心里,就像一股涓涓细流,对着阳光看,仿佛是透明的。雪照研究了不少存世古籍,有“铁琴铜剑楼旧藏”《琴苑要录》中的《琴书》所载的北宋造弦法、“晨风庐藏”袁均哲《太古遗音》中所记的南宋传抄的造弦法、《风定玄品》、《丝桐篇·内篇》、《琴书大全》等刻本里记录的明代造弦法等等。这些书里记录的工艺大致相同,但一些重要细节的记述语焉不详,里面还有些相互矛盾之处,加之古今度量衡不一致等原因,理解起来很困难,要完全照着做更不可能,只能掌握个大致方向,具体的还要靠雪照反复试验,不断摸索。
雪照低头仔细抽丝,她一旦专注起来就对身边其他事物视而不见。这时忽听闽婆似自言自语道,“那林公子平日虽不怎么过来,可是每次小姐有难处的时候,他总是及时出现,可见平日也是上了心的。”雪照本来极为专注,听到闽婆这一句突然手下一紧,丝竟然抽断了。雪照放下手中的蚕茧对闽婆道,“婆婆,你别乱说。林公子是受人之托才来关照我们的,他自己说过的。”说着,她又低下头,说道,“以后我们也不要经常劳烦他了,他。。。他平日里大约也很忙吧。”说完,雪照心里郁郁,鼻子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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