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想到了,会不会真的去做呢?
就算真的去做了,又能“【。】向下”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做到像许广陵此次这样,真正触底?
不可能的。
那需要的不止是什么勇气智慧之类的,最大的关键,还是本钱,或者说资格。
一世积累,换今世纵横。
在修行之道上下探索的纵横。
星光不负赶路人,时光不负有心人。这是前世的一句话。
于许广陵而言,也可以在这句话上再加一句,“造化不负求道人”。
窥得转生之秘,获得转生之机,本已经是极大极大的造化了。
但这次的一个不经意间的“小实验”,却又让许广陵对于大道,对于天地,对于造化,对于生命的运转,再次窥得了更深一重的奥秘。
那种从身心深处迸发出来的大喜悦,是纵然以许广陵的心识,也控制不住的。
但是。
又何须去控制!
人生能得几回醉?
今天,许广陵要醉一回。
此醉不需放纵,此醉也无需浓酒,只是这天,只是这地,只是这风,只是这雨,只是这干净而清新的空气,只是这……
可数的东西太多太多。
而这些所有的太多太多,其中任何一项,都足以让许广陵陶醉。
时值傍晚,小雨愔愔。
许广陵拄着拐杖,有点艰难地在大院的林木廊径间漫步。
步履蹒跚。
像极了一位老人,而且是一位虚弱至极兼大病缠身的老人,生命之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那种。
许同辉极为担心地陪侍在身后。
“少爷,你真的没有事吧?”
很多次地,他都忍不住想这样问上一句。
特别是从花园小道换两个台阶,转上另一条小径的时候,那相当平缓的台阶,却是让许广陵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扶当然是扶住了,没有扶不住的道理。
许同辉现在是正儿八经的通脉,虽然才只是通了第一条“脉”。
只通一条,依然是通脉。
一个通脉境的修者,在这么近的距离让看护着的人摔倒,那什么也不用说,可以直接抹脖子了。
但虽然扶住了,许同辉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害怕,而是担忧。
他是真的没想到,少爷的身体居然衰弱到了这样的地步!
但多次张口欲语,他都还是闭上了嘴巴。
少爷现在,听不见!
其实,不止是听不见,许广陵就连视力,都被极大地削弱了,哪怕近在咫尺,他能看到的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而已,离真正的“瞎”,也只是差了一步。
然后,话还是能说,但嗓子极度嘶哑,更伴随着疼痛。
那平日相当灵敏的嗅觉,此时,也基本全数失去了。
其实,此时,就连极轻的拐杖,在他手中都显得相当吃力。
而之前的踉跄,有超过一半的原因,是手中这拐杖的重量,让他的身体失衡!
别一小半的原因么,就是他两腿迈着台阶上行时的失衡了。
这都能失衡,衰弱的程度,也无须再多言。
可以说,许广陵现在的身体,是真正的濒临绝境。
而且,随着他走了这么一小段路,连五百步都不到,全身上下内外的疼痛都开始加剧,剧烈到让他都控制不住要颤抖了。
心脏如一台老化到接近报废的发动机,喘息着,挣扎着,发出喑哑的嘶吼,拼命地为身体提供着微不足道的动力。
许广陵的呼吸,并不剧烈,却既粗重又沉重。
那种像压了一整座大山在身上的不堪重负,让许同辉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能做的,只是跟随以及紧随。
拄着拐杖在原地平缓了一阵,哪怕平缓,也是喘息着的。
许广陵终于迈不动步了,他伸出手臂,示意许同辉托举着他,把他放到一棵大树下。
今晚,他就会在这棵大树下度过了。
他再示意许同辉离开,自做自事,许同辉这次却说什么也不依了,顽固地固守在这里。
许广陵咧嘴一笑,由得他了。
而就是这一咧嘴,也牵扯着整个头脸,都在疼着。
树很大,枝叶很浓密,今天的雨却很小,也因此,整个大树覆盖的范围,是无雨的,地面也未曾被湿过。
许广陵恢复平静,以坐着的姿势,后背微仰在树干上。
然后,微微阖起了眼。
其实,阖不阖都一样,哪怕睁着,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和闭着没什么两样,都是晦暗。
阖眼之后,心识亦随之收敛。
只用这身体的本能去感受。
身体内,一片狼藉,极度糟糕。
肢体失陷,脏腑失陷,那在身体内缓慢、沉重、艰难流动着的气血,也全都失陷。
其实这时都不能说是气血,而只能说是血了,因为那属于生命生机的“气”,几乎接近没有,只是单纯的血液,在挣扎中给已经失陷的肢体和脏腑续着最后的一点生机。
而这具身体,绝大部分残存的生机,全都聚集在脊柱。
这也是这个身体最后的“晚照”。
第113章 本来()
脊柱中,从上到下,有的地方冰凉,有的地方炽热。
就如那句话所说的,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整个身体,也都处在一片疼痛之中,并伴随着麻木以及痉挛,以至于许广陵的手或腿,不时地就会凭空地,不由自主地,抖动那么一下或一阵。
对这些,许广陵都视若未见。
身体内那些对于常人来说连片刻都无法忍受的疼痛,对他来说,仿若轻风拂面。
不是屏蔽了感知,而是因为两个原因。
一是前世经历过比疼痛更难忍的痒,深入骨髓的奇痒。
二是心及意识方面的原因。
无知也好,害怕也好,这些都会把身体上的疼痛无限制地放大,但这些情绪,对于许广陵来说统统没有,也因此,他能以一派淡然,静静地感知感受着身体里的这种疼痛。
只是经历。
如此而已。
身体里的这区区疼痛,又如何能抵消和掩盖那因绝大收获而从身心深处迸发出来的大喜悦?
身。
安静坐着,微靠着树。
心。
心识皆敛,似冥非冥。
但许广陵的“生命”,却是在飞翔,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飞翔。
那里有高旷的蓝天,那里有漫山遍野的花草,那里也有自由自在的蝴蝶和蜜蜂,而他此时,就混在那些蝴蝶和蜜蜂中,成为其中的一只。
不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
不是一个身体濒于崩溃的普通人。
不是大宗。
不是大宗师。
……
这些等等,都不是。
这个时候,他只是造化下的生命,是一棵草还是一朵花,是一只蝴蝶还是一只蜜蜂,都无区别。
都不影响他感受造化,享受造化,并陶醉在这造化之中。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
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如一只蝴蝶,如一只蜜蜂,如一只鸟,飞着,在造化中飞着,也在李义山的这首小诗中飞着,许广陵就在这份翩然中,坐于树下,睡了一夜。
随后的日子,就这样度过。
许广陵没有点第四支香,却也没有指挥许同辉配制新的药剂或线香来帮助他的身体。
他就是平静地看着身体内,那死的力量和生的力量,在浴血鏖战。
死的力量远远大于生的力量,除了脊柱的最核心处而外,整个身体,都沦陷了。
死的力量在完全地占据了肢体、脏腑以及气血之后,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继续地对占据区进行破坏。
一旦放任这种破坏的进行,那就是身体除脊柱之外的完全坏死。
生的力量当然是不允许这种行为漫延和肆虐的,它在守护着脊柱,守护着生命最后的抵抗阵地之外,极艰难极艰难地,把微不足道的生机,像洒水一样地洒向全身。
那完全称不上拯救,更称不上战斗。
那就是在竭尽全力之下,拼死拼命地维持着最后最后的底线。
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广陵进入辟谷。
主动,也是被迫。
哪怕是他们之前一直吃的十全大补汤,真正的全方位滋补而又不给身体带来任何多余的负担,此际,也完全不适合这个身体。
脏腑已经彻底失去了消化转化的能力。
任何滋补,进入身体,都只会给那死的力量带去助力,而于生的力量,丝毫无补。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身体迅速消瘦。
而展露在外的皮肤,也变得极其褶皱,皮肤下,更是明显的黯淡和晦黑,比那些老迈的老人还要糟糕了不知多少倍。
陪侍在侧,许同辉的鼻中甚至闻到了许广陵身上所传来的那种腐朽与恶臭的气息。
并且这气息还一天天在加重。
极度担忧之余,许同辉也实在是想不通,在少爷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许广陵却正陶醉在春风之中。
他的身体在哀嚎。
他的生命却是在微笑。
身体的境况确实艰难。
是真的艰难。
但那生命之火却一直在摇曳着。
人与天地,或者说,人与造化,在这种危急万分的情况下,联起手来,作殊死的反抗和坚守。
在退无可退之际,那大概就真的是死也不退。
因为哪怕只再退一步,也都是死。
许广陵静静地观看着。
不是他。
而是它。
是这个身体。
在这种绝境之下,哪怕真的绝境了,也还是在浴血搏杀着。
有退,但绝没有一退到底。
哪怕阵地一片片沦陷,外围失陷,主体失陷,中枢失陷,运转失陷……那核心,那最后的一片小小小小的阵地,也依然在坚守着。
只可能被攻陷,而不存在放弃。
只有死亡,没有弃守。
这就是生命。
这就是造化。
这也是生命和造化,在生与死的边缘,展示给许广陵的东西。
许广陵没有感动,而只是感到理所当然。如果不是这样的一种模样,又谈什么“生命”,谈什么“造化”。
这不是超越。
这只是“本来”而已。
生命也好,造化也好,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也应该是这个样子!
以前,他对此略有所认识,但彼时,一半是推断,一半是自勉,只有一小点是发现。
而现在,没有推断,没有自勉。
没有半点“他”的干涉。
生命,造化,就这样直白地给他展示着,为他呈现着。
让他看到。
直接地、完全地、彻底地,看到。
在展示和呈现着这一切的同时,它们似乎也在问着他:“你看到了吗?”
是的,我看到了。
许广陵无声地说道。
对自己说。
对生命说。
对造化说。
然后,微笑。
至死不渝的微笑。
生命,造化,也正是这样的一个模样,这样的一种本来,才值得他付出一切,去改变,去提升,去向前向上啊。
他,它,它。
他,生命,造化。
从今天开始,他们是站在一起的,没有任何力量,能把他【。】们分开,任何。
你们坚守底线,我去打破上限。
我们一起,去创造那未来。
这才是三位一体,这也才是“大道”。
从今日起,旧道去,新道立。
旧道,是我道。
而新道,既是我道,也是天道,人天本无二,人天从未分。
“执子之手,与子偕行。”
“但一息尚存,我们不分。”
又一个黄昏,许广陵坐于树下,在心中这般地说道。
这是很古老却永不褪色的情话。
他对自己说,对生命说,也对造化说。
第114章 草堂()
若从高空俯瞰,面北背南,崤山恰如一个“人”字。
左边那条腿,其收束的部分,或者说脚板脚踝处,便是东山,而东山再向下向外,便是安南郡,郡城就是坐落在东山脚下。
许广陵和许同辉两人于大院闭关的同时,徐亦山在东山闭关。
位于郡城东正街的大院可谓是不折不扣的豪宅,真正万金不换,但若和徐亦山的闭关之地比起来,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还是从高空俯瞰,这是一个四面环着小山的涧谷。
涧谷中,流水潺潺随处有,举凡瀑、潭、泉、溪、湖、沼之类,比比皆是,而各种各样的树木花草,就以水为源,生机盎然地繁衍于这座涧谷中。
绿,沁人心脾的绿。
清,澄心定神的清。
这不是寻常的涧谷,这是灵地,而且是整个东山首屈一指的灵地。
就在涧谷的正中心,一个小湖的边上,立着三间草屋。
草屋的外面不是花草就是树,完全地被绿意所覆盖,以俯瞰的角度,根本就看不到草屋,而草屋的内部,却是颇为讲究,或以石制,或以木制,或木石相间。
其中一间,是徐亦山的打坐静修处。
只一个小门而无窗,内里也空空荡荡,只一个草垫铺在木质的地板上。
另一间,是书房。
左右开窗,四壁悬着大量书册,而那些书册或展或阖,全都是徐亦山亲手所书。
还有一间,则【 。】是起居休闲所用,有着床及酒水食物之类。
这一次的闭关,徐亦山的作息十分规律。
清晨而起,绕湖穿谷而行,在灵气充沛的水泽草树间,缓缓而又深深地吐故纳新。
偶尔地,这位坐镇一郡的郡守大人,这位地阶大成的高阶修士,一时兴起,会像猴子一样地爬到树上。
当然,他不是“爬”,他的动作也比猴子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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