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紫鹃前脚儿给了林黛玉,林黛玉虽然跟贾探春道了谢,却后脚儿就拿了出来招待去她那里玩耍的姐妹们,又含笑道:“这可不是我们家的好东西,这是三妹妹特意送了给我的。只是太香了,我吃不太惯。又不好辜负了她的心。且请大家一起替我都吃了罢。”
贾探春知道这就是再一次拒绝自己的示好了,罢了。摇了摇刚从箱笼里拿出来的扇子,笑着对众人道:“天气一天一天地暖起来了。果然这个茶有些不应景儿了。明儿我做黄精果饼大家当点心吃着玩。”
贾宝玉一听这些新鲜吃食便眼睛发亮,忙笑问:“三妹妹总有些有趣的食谱。只是这黄精却不易得。”
贾探春微微笑:“什么好东西?放心,少了谁也少不了二哥哥的。”
贾宝玉拍手笑道:“我自然知道的。这黄精最是延年益寿、补养身体的。到时候,林妹妹就能多吃些了。”
林黛玉且转头去问惜春在画些什么。
贾探春深知其意,心里微微叹息,也明白自己在林黛玉眼中是彻底的俗了。索性便不理她,转向薛宝钗:“宝姐姐,你能吃么?倘若没有什么忌口的,我可就去做了。”
薛宝钗却笑得格外有趣:“我家就是开药铺子的,你且问我吃不吃黄精?”
贾探春一愣,掩了嘴笑:“我这可真叫班门弄斧了!这已经是第二遭儿呢!”顿一顿,却干脆笑着道,“这可正好了,天上送来的好处!好姐姐,你让你家伙计给我弄些新鲜真的来吧?省得拿了来我还得自己挑拣。”
薛宝钗笑眯眯地歪头看她:“哦?这倒没什么不行。不过,我得分一半。”
贾探春这下子真的爽朗笑了起来:“这个话说得正好。就该如此。宝姐姐出东西,我出力气,做好了请上下人等都尝尝,便算咱们俩请客了,如何?”
薛宝钗欣然应诺。
众人都笑,黛玉更是嘲笑道:“这两个人,可算市侩到一处去了。”
探、钗二人都听见,却没有一个跟她分证的。林黛玉哼了一声,且去跟李纨说话。
当下散了。
薛宝钗走了几步让过旁人,便跟着探春回了她的屋子,笑道:“怎么这样爱做这些东西?”
贾探春看着她雍容气度和怜悯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干脆便做了一丝窘态出来,且不答话,令待书:“你带莺儿去玩吧。我们姐儿两个自在说会子话。”
待书答应了出去。莺儿且高高兴兴地去寻翠墨,两个人凑在一处唧唧哝哝个没完。待书看了笑,干脆去了廊下坐着,低头认真做针线。
这里贾探春便顾左右而言他。
薛宝钗看着她,眼神大有深意:“我听姨妈说,你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并不多,却时常弄这弄那地孝敬老太太和太太奶奶们,你哪里就够用了?”
贾探春被这一句说得红了脸。
其实薛宝钗一丁点儿都没说错。她自己的月钱的确是不太够用的,这也是她为什么急着让赵栓出去开铺子的缘故。如今她手里正在用着的,乃是赵姨娘给她的私房银子。
薛宝钗轻轻地喟叹了一声,愁眉低头:“你们家人太多,事情多,话也多。我姨妈那里,毕竟对你姨娘”
贾探春连忙打断她,笑道:“太太待我是极好的。何况还有老太太疼我。我只是自己没什么能孝敬长辈们、能跟姐妹们玩的,自己又贪嘴,所以才常常弄这些。宝姐姐不要多想。”
薛宝钗微笑着点头,道:“我来了这几日,也知道你的性子,乃是我们之中最刚强的一个。所以今日你大大方方地跟我要黄精,我就大大方方地跟你要果饼。并不是要挟恩,乃是敬佩你的人品。”
贾探春的眼圈儿跟着这话就红了,低头道:“宝姐姐能这样做,才是我第一个知己。我心里深谢姐姐看得起我。”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七回 如此天分()
薛宝钗心满意足地去了。
第二天下午,大批的鲜嫩、上品黄精便送了进来。贾探春立即亲自挽了袖子,带着待书翠墨和小蝉下厨去捣弄。不仅做了果饼出来,甚至还熬了新鲜鸡汤、泡了黄精枸杞酒。酒品自然是留下等日子时机。其他的却一一地送了去各处,待书和翠墨每一处都认认真真地明白说:“这是薛大姑娘和我们姑娘自己做的小食,给太太奶奶们尝鲜。”
贾母处,探春亲自带了人去孝敬,满面堆笑:“老祖宗,你尝尝,我跟宝姐姐一起制的。”
贾母却早就听宝玉说了有新鲜东西吃,笑得合不拢嘴,忙令拿来尝,讶然点头,赞道:“我们三丫头一向在这个事情上有天分。果然的,没砸了自己的招牌。”
众人大笑。
贾探春红了脸,却强撑着笑道:“我管它是什么天分,只要是天分便好。老祖宗喜欢,便比春暖花开都强。”
贾母喜得一把抱了她在怀里,边拍边晃:“祖母有这么个亲孙女,也是个有福的。”说着,又对一起坐着的薛姨妈道,“不然,你们去外头打听打听,谁们家老太太现在还能穿到孙女儿亲手做的鞋?吃到孙女儿亲手熬的汤?偏我就能。这不是福气是什么?”
薛姨妈笑得慈和,看探春的眼神便也满是暖意:“正是呢,老太太有福气。便是我姐姐也说,她这个女儿比儿子强远了。”
转过脸来,鸳鸯却悄悄送了一包银子给贾探春:“老太太说,爱吃姑娘做的东西。可别因为短了银子就不做了。还说,要前日那梅花糕、茉莉茶,还说要吃更新鲜的东西。”
贾探春拉着鸳鸯的手,忍了半天,还是落了泪,忙擦了,笑着点头:“老祖宗最疼我。我最知道。我也最疼老祖宗。便是立时要了我命给老祖宗,我也是高兴的。”
鸳鸯沉默下去。回去把话说了,忍不住自己先红了眼圈儿,转过脸去擦泪。
贾母心里正感慨,看她这个样子,不由得笑:“她都没哭,你又做什么这样?”
鸳鸯只觉得自己越擦眼泪越多,哽咽着回贾母的话:“我是想起来三姑娘就伤心。她算咱们府里小主子里最聪明能干的一个了,偏又是个庶出的。不仅二老爷不好疼她,便是老太太疼她,也不能太过明显。饶这么着,府里头嚼舌头的上上下下一大群。她可是害了谁还是碍着了谁?可不都是无妄之灾么?若不是去年她自己下了死力气弄走了赵国基,现如今只怕一个赵姨娘就够她难堪的。可是她又何辜”
鸳鸯说得乱,贾母却听得明白,叹了口气,问她:“你老子娘还好?”
鸳鸯一愣,忙低了头,含泪道:“娘摔了腿。亏得三姑娘之前发了话,赵国基跟家里走得近,如今特意寻了个小丫头子来照顾我娘。我爹来信让我嫂子回去,我哥哥死活不肯”
贾母沉了脸色:“大约不仅不肯,还挑唆着让你辞了差事回去,好仗着我疼你,额外赏家里银子,是也不是?”
鸳鸯抽抽搭搭地哭着便跪了下来:“奴婢不要银子”
贾母冷笑一声,道:“这是看准了我离不开你,所以跟我要价儿呢!”当即命人:“去,给老宅去信儿,鸳鸯的娘摔了,传个好大夫去看,一应饮食药费都算我的。”
然后亲手拉了鸳鸯起身,给她擦泪,道:“你别管。我保你娘没事儿。”
鸳鸯点点头,低头半晌,方道:“老太太,我哥哥再不像话,也是我爹的儿子。我爹尚在,我不能”
贾母深深点头:“你放心。我都知道。这件事情,我自有主张。便是我下一刻便死了,死之前,我也一定安排好了你!”
一句话,惹得鸳鸯扑在贾母脚下又是大哭一场。
贾母把她拉进来,不禁有些恍惚——这一个,究竟是自己的使唤丫头,还是那个庶出的孙女儿
贾探春得了贾母这样的盛赞,家里下人奉承得更加殷勤。
王夫人只得私下里再三再四地警告自家妹子:“那个丫头便当着老太太也不怕我的。让宝丫头离她远些。真吃了亏,不划算。”
薛姨妈答应得好,转脸却对女儿说悄悄话:“你姨妈这些年果然是老了,竟有些糊涂了。那是个女儿,明日嫁人还需得她点头。怎么就敢真的谋算她了?难道你贾家姨爹还有胆子休了你姨妈不成?我看那丫头是个苦命的,心灵手巧,心高气傲,偏又没有那个根基出身。你这个时候帮她一把,她能感激你一辈子。”
薛宝钗深以为然,便开始渐渐地跟探春亲近。手里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总想着分探春一些。只不过四月里半个月,便送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给探春。
贾探春却没有看在眼里,反而令人去大厨房问:“有没有才生出来的鲜笋?”
大厨房忙道有,便要给贾探春搬走。探春忙道不必,传了厨房的头儿来,亲自嘱咐:“我知道你们的习惯是烧肉。晚上给老太太做,不要那老的,只要刚挖出来的最新鲜的,不要用肉,只烹饪鲜笋,素着,烧火却不许用柴,去咱们家院子里找竹林,扫了竹叶去做。保你得个头彩。”
厨娘大喜,忙回去照法烹制,晚上亲自捧了去给贾母:“这是鲜汤春笋。”
贾探春便在一边笑:“俗气。老太太,这道菜,叫做傍林鲜。应当在竹林边上,现挖笋,现吃,才最应景儿。如今只好借个名儿吧!”
薛宝钗便在旁边摇扇子:“哦,这便是文与可那道傍林鲜了?当年他做太守,正煮笋吃饭,却收到大苏的信,调侃他说:想见清贫馋太守,渭川千亩在胃中。笑得文与可喷了一桌子饭。可就是这个了?三妹妹真是雅致。”
贾母听了,笑着尝了一口,赞叹不已,笑着让众人:“你们也尝尝,果然鲜嫩可口,晚间吃,不腻,又开胃口。”说着,竟多吃了半碗饭。
众人便又笑探春:“你这天分好,能哄着老太太天天这样吃,我们挨个儿谢你。”
注:黄精果饼与傍林鲜的出处亦在山家清供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八回 自己找死我成全你()
贾探春恢复了往日的状态。不紧不慢地读书写字做针线,一两个月给众人做个新鲜的菜羹小食出来。
倒是有一件事成了例,那就是贾母穿的所有的鞋子,从睡鞋到家常便鞋,到外头走路的绣鞋,甚至于大朝会时该穿的高履,都出自探春一人之手。一向管着贾母从头到脚衣饰的鸳鸯也试图让她老人家试试旁人做的,甚至是偷偷地亲手做了换了探春做的下来。但贾母几乎是一上脚就嚷不舒服,让鸳鸯也无奈了,只得趁着贾母心情好时抱怨两句:“您老人家这才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贾母难得的脸红,笑着令人去给探春道辛苦,又被探春连嗔带怪地赶了出来。
其间又有宁府请去赏花,众人吃酒玩笑。贾探春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转眼听得说王夫人的远房宗亲上了门,她心中一动且去打听,才知道刘姥姥竟是来了又走了。呀,难道上回去宁国府吃酒那次,便是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那一回么?呵呵,那岂不是他和袭人已经成其好事?嗯嗯,既然刘姥姥走了,那周瑞家的就该来了罢?
果不其然,自己和贾迎春刚摆上棋盘,那周瑞家的便走了来送宫花。
贾探春知道她是顺路,并没有什么三六九等之分,但这顺的委实有些过分。因先按住了迎春的手,笑着问道:“周嫂子,你做什么去了姨妈那里?”
周瑞家的从凤姐儿处知道许多贾探春的事迹,虽然心里一直并没有真心拿探春当个人物,却仍旧还是提起了三分警惕,因忙陪笑着周全答话:“我是去回太太的话。因太太在那边,便走了去。得了这一趟差。”
贾探春点了点头,笑问:“那你必是先到老太太院子里给林姐姐送的。林姐姐和二哥哥在做什么呢?”
周瑞家的便是一愣,笑容尴尬起来:“我顺路先来了这里,还不曾去老太太那边”
一听这话,连贾迎春也不赞同地看着她,温和道:“周嫂子,林姐姐是外客,但有东西先尽着她,这是我们家待客的礼数。心里拿她当自家姑娘使得,但若是这种礼节上也因此疏忽了,说起来,旁人可就该怪我们姐妹轻狂了。”
周瑞家的满面通红,因是一向软弱的贾迎春,便忍不住顶撞了回去:“不过是几支宫花,先送不先送的,都是一样的花儿,谁还敢争不成?”
贾探春心里十分知道她仗着是王夫人的陪房就目中无人,但面上还是做了极度愕然的表情出来,失声道:“周嫂子,你这是在跟二姐姐说话?说的是林家表姑娘?”
被她这样一嗓子嚷了出来,周瑞家的顿时又气又急,紫涨了脸,下意识地瞪起了眼睛:“三姑娘别急着给我按罪名。我不过是回二姑娘的话,哪一句错了?”
因贾探春前头的声音并不算小,周瑞家的又想要镇住她,音量自然也就调了上去。
贾探春当时便不说话了,也红了脸,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棋子。却偷偷地给待书使了个眼色。
待书立即上前一步,声音更大了起来:“周瑞家的,你再得意也是个下人。你就这样跟两位姑娘嚷嚷?说你一句儿都使不得?你当自己是谁?不过仗着是太太的陪房。这一年连个正经差事太太都不肯派给你,你还当自己是哪尊神佛不成?我告诉你,你今日不好好地给姑娘们赔了罪,咱们就老太太跟前去说!”
贾迎春好性儿,被周瑞家的顶撞了也只是叹口气摇了摇头,她的贴身大丫头司棋却是个最泼辣的,见待书都敢说话,自己自然不甘示弱,也往前走了一步,冷笑道:“周嫂子,你欺负你们姑娘我不管,我且问问你,谁给你的胆子,敢来欺负我们大房的姑娘了?我们便吃,也吃不着你们家的饭菜,哪怕你是这府里的大管家,也该睁开眼好好看看,你刚才在说谁!?给我们姑娘赔礼!若不然,咱们也不必惊动老太太。我就回去禀了我们大太太,请她老人家直接去寻二太太说话。想必到时候,你就知道到底是谁敢争谁不敢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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