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在旁边听得脖子里直冒汗。
他这个爹,简直是女儿奴!一个冯紫芸已经被他惯成了女霸王,这眼看着是要把林黛玉惯上天的节奏啊!
探春假装没看见,拉着冯紫芸赶紧就走。
卢夫人只当冯将军是哄着黛玉玩,也赶紧上去跟着拍胸脯打包票:“娘替你想着,到了日子,你爹敢不带你去,娘不给他饭吃!”
林黛玉哭得抽抽搭搭的,听了这话才撅着嘴委屈地点头。
马车在街上只意思着拐了两三个弯儿,冯紫英等三人就直奔倪二的酒楼。
酒楼里,赵栓带着自家媳妇、妻弟夫妻两个、倪二夫妻两个、夏铨,甚至刘姥姥都在毕恭毕敬地等着。贾芸比他们还要早,一个五更就敲开了酒楼的大门,跟着忙前忙后地布置了后院里最隐秘的一个雅间,然后就坐在那里枯等。
等到前头店小二看见冯紫英,满面堆笑地喊了一声:“大爷来了!”
几个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冯紫英进了后院,一看这几个人眼巴巴的模样,不由得恼了起来:“你们几个,这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大爷?怎么都当我是隐形的不成?”
冯紫芸听了这话就回头去看探春。
赵嬷嬷这时正站在探春身边,看着众人都红了眼圈儿的样子,忍不住轻咳一声。
探春嘴角微微一弯,张口逐客:“芸姐儿也好容易出来逛。听说南市那边的皮装铺子前儿刚进了几批骑射的女装,预备着上头秋狩时给贵女们挑选的。赶早不赶晚,芸姐儿也没几回能跟出去玩了,冯世兄这回还不好好心疼一下自家妹子?”
冯紫英哼了一声,回头不客气地翻个白眼:“轰人就轰人,还得横宰我一刀!那骑射女皮装多贵啊?我一年的月钱也不过置办半身儿而已!”
探春财大气粗,微微笑道:“果然么?那我替芸姐儿出另一半!”
冯紫芸大喜过望,哟哟地喊着拉了冯紫英跑了。
众人这才以刘姥姥和贾芸打头儿,撩衣跪了下去:“给主子磕头。”
探春看着地上的众人,心中感慨,笑一笑:“这头一回见,便不让你们行这大礼,你们也是不干的。”
贾芸直起身来,叉手低头:“三姑姑在上,我们都是旁人往日里看不上的。如今能得了众人的奉承追捧,其实都是姑姑提携。如今日后,便有体面也是姑姑的体面。请姑姑不要拦我们,我们磕这几个头,自然都是心甘情愿、朝思暮想的。”
探春轻轻喟叹,双手伸出:“莫说你们,我在那公侯府中,不也是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说起来,也是你们替我挣下的这份尊重。起来吧,日后,我仰仗你们的辰光长着呢。”
赵嬷嬷抬手去擦眼窝。
她的姑娘劳碌了五六年,终于有了如今的局面了。
探春却又掏了几张纸出来,递与赵嬷嬷:“嬷嬷,你拿给乳兄和嫂子。”
赵嬷嬷懵懂着就手给了赵栓。
赵栓疑惑着接过来,一共三张纸,竟都是身契!
赵栓的手抖了起来,眼泪掉了下来:“姑,姑娘”
夏铨心头一抖,忙也凑过去看,却被赵栓也递了一张在自己手上!
赵栓、赵家的、夏铨,三个人的身契,竟是已经被探春弄了出来,交在了他们自己手里!
他们竟已经是自由人了!
探春有些歉意地看着赵嬷嬷:“嬷嬷,您跟杏儿姐,”又看向夏铨,“还有小蝉的,我这时候却讨不出来。你们可别多心。”
赵嬷嬷看了儿子媳妇已经脱了奴籍,早就掩着口失声哭了出来,此时听探春这样讲,连连点头,哭道:“我是哪里都不去的。我得一辈子跟着姑娘。”
刘姥姥这时在旁边念佛不止:“我们姑娘心底慈善,再没一个人能比得上。”
探春笑了笑,道:“我把赵家哥哥嫂子和夏铨的奴籍脱了,却不为别的。只为了各位相处之时,彼此平等。芸哥儿是我族侄,你们难免当他是主子敬着,未免疏远了。然而他心里又敬佩你们,却又不敢落了我的架子,所以他也别扭着。如今好了,他是我侄儿,刘姥姥是我亲戚,你们几位是我宾客,大家都是一样的,日后做事,有商有量便好。”
众人听了这话,满脸的尴尬。
虽然都给探春做事,但这些人里,还是泾渭分明的。贾芸乃是探春的亲眷,刘姥姥自然是个远房的亲戚,倪二和茜雪当自己是报恩的外人,赵家和夏铨都当自己是下人。所以虽然赵栓和夏铨的本事不在倪二贾芸之下,却也不敢十分发挥,就怕探春起了防备之心,反而拿他们当了不安分。
如今探春把话摊开来一说,一众人等瞬时都死心塌地地再跪了下去:“主子不要折死我们。已经替我们把路想得这样明白了,我们要再起了二心,简直天地不容了。”
探春笑了笑,抬手让他们起身,又转向贾芸:“芸哥儿,我一向知道你志大心高,我这小庙,只怕早晚放不下你这尊大菩萨。我只说一条,你有日要走,提前招呼一声,我绝没有二话。”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七十四回 认主(下)()
贾芸羞得满脸通红。
他的确萌生了自立门户的念头。
虽说是头一遭当掌柜,但是贾芸一则大家公子的气概还在,二来本身聪明伶俐,经历过人情冷暖,深谙做人之道。所以钱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
这钱庄的底子厚,他手里宽裕,京城的钱庄想要排挤他,却意外地反而让他把格外有骨气的名声打了出去。他身边有忠叔那个老油条出主意不说,还有探春把后世听来的当铺的暗黑和银行的骗局都教给了他,贾芸这几个月混得简直是风生水起。
尤其是王熙凤那边,一直没断了拉拢他的心思,再看他这样能干,已经开始令人悄悄地许给他,若是他能去帮着王熙凤也开这样的铺子钱庄,便白送他两成干股。只是王熙凤想要避开贾府众人的眼睛,所以打算去金陵附近经营,这一点倒是让贾芸踌躇起来。
如今听探春这样一说,贾芸只觉得自己的小算盘在众人面前无所遁形,顿时羞愧得无以复加,长揖下去:“求姑姑别打我的脸了。我这不过都是些痴心妄想。山高高不过太阳。就我这点子一二三,只怕都不够姑姑一眼看的。求姑姑以后别要再提这个,我若是再不安分守己,姑姑直接拿嘴巴子抽我就是了。”
赵家的一旦拿了身契,心里登时轻松起来,不由笑着逗他:“十二爷倒是别这么说。姑娘娇娇嫩嫩的,便打你嘴巴子也不疼。倒是姑娘身边的那位小红姑娘,我觉得日后十二爷再闹什么歪歪花活,让她动动嘴动动手脚的,还挺合适!”
贾芸一听,不由得呆住了:“哪个小红?!”
赵嬷嬷瞪他:“真是个傻子!还有哪个小红?原是宝二爷屋里的,姑娘也不知道为了谁,特特要到了秋爽斋。那个傻丫头,天天缠着我问钱庄的里外事宜,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众人听到这里,都哈哈地笑,跟着打趣贾芸:“咦?十二爷,说起来,你还没有内当家。我们那里有个极好的姑娘,家里也是大财主,爹是开金铺的,给你牵牵线可好?”
贾芸臊得拿袖子遮了脸,求饶不迭。
众人都去闹贾芸,茜雪便走了上来,双膝跪倒,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三姑娘”
探春连忙把她拉起来,双手握了她的手,又看她梳着妇人头,伤感起来:“茜雪姐姐”
倪二便不乐意,双手揣了袖子嘀咕:“有什么可哭的。跟了我难道还不好了,真是的”
赵家的却知道探春和茜雪此刻的心情只怕复杂得很,忙拉了赵栓一把,使个眼色。
赵栓会意,推了倪二上前,陪笑道:“姑娘,这就是倪二。”
探春擦了泪,抬头打量倪二半天,似笑非笑:“我也知道,你不乐意帮我的忙。别慌,什么时候茜雪姐姐说一句她想走了,我连路费带家当,都给她置办齐了。至于你,不过是我茜雪姐姐的一个搭头儿,去留都随便你。我有多少银子,你最清楚,别说一个茜雪,便是十个百个茜雪,我都养得起。肯让你娶她,是看在你对她好的份儿上。我若不想让她跟着你了,别说别的,就你在赌场里手上那几条人命,立时三刻我就拿捏得你死死的!”
倪二这才慌了神,手从袖子里拿出来,作揖不止:“姑娘别恼。我可万万没有那个心思。我只是心疼我家婆娘,她日日在厨房里忙活,连给我生娃娃的空子都没有”
一句话没说完,几张嘴冲着他的脸上都啐了过来:“当着姑娘的面儿说这个,你找死呢!?”
探春却笑了起来:“所以说你蠢!不会多请几个人么?谁压着你的头必定要让这酒楼挣多少钱了?厨娘们也有好有坏,你多请几个,谁勤快聪明就用谁,谁偷奸耍滑直接辞了她。茜雪姐姐什么都不管,只管看着她们干活儿。养两年身子,你还怕没有大胖儿子抱?”
倪二一想,果然是这么个道理,回手捶自己的脑壳:“笨死你算了!”
众人入了座,说说笑笑,又听探春安排日后事务,不提。
到了下午,冯紫英兄妹和探春回到冯府时,黛玉已经盼了许久。
见他们回来,冲着探春大发娇嗔:“让你出去一趟,你就贪住玩不回来了!瞧瞧这都几时了?”
探春丢了个风车给她,打发小娃娃一般:“我们先去换衣裳。你先自己玩。”
卢夫人在旁看着林黛玉气鼓鼓红起来的脸,笑得前仰后合:“三姐儿气起人来,真是我们老爷常说的暗器手段:伤人于无形!”
林黛玉一头扎进她怀里:“娘,你还帮着她欺负我!”
卢夫人搂着她直叫心肝儿,又道:“你爹爹今日出去打猎了,明儿个就回来。他说是要去给你猎几支野鸡来,挑那翎子好看的,给你做几个毽子踢。再炖了鸡汤给你喝。野鸡肉不好吃,鸡汤却鲜美。你明儿可要给他面子,多喝两碗。”
林黛玉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娇柔地答应着,腻在卢夫人的怀里撒娇。
林嬷嬷觉得自家姑娘怎么离开贾府就这样娇气起来,明示暗示,眼色咳嗽,都使遍了林黛玉也不理她。
卢夫人笑着骂林嬷嬷:“老家伙!你姑娘跟我好,你就眼儿气了?我告诉你,如今这是我的女儿,我女儿愿意怎么跟我亲,就怎么跟我亲。你管不着!”
林黛玉虽然觉得不好意思,却十分留恋卢夫人怀抱的温暖,死活就不肯起来。
一时冯紫芸和贾探春梳洗好了出来,见状都觉得粘腻,两个人都坐得远远的,满脸怪异地看着那“母女俩”。
冯紫英就从外头送了两个箱子进来:“妹妹们买的东西。往后还是少让她们出门。我这荷包里只剩了三文钱,连喝碗茶都只能站在路边儿喝了。”
卢夫人笑着骂传话的松纹:“呸!不要脸的东西!你跟你大爷说:这才是头一回,以后有他当鞭子当宝剑的时候呢!”说着,却又真的找了匣子拿银票要补给冯紫英。
探春想着冯紫英那嘴脸就觉得又气又笑,忍不住抢在冯紫芸前头开口:“伯母还真给他?我瞧他是不是有脸要!”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七十五回 病重()
那皮装到了最后,整套都是自己掏钱给冯紫芸买的。冯紫英出银子的,不过是给黛玉带的市面儿上泥人儿陀螺等小玩意儿,两箱子也没几两银子,他还真敢跟卢夫人开口!
松纹一想到探春在“富贵居”里收拾倪二的情形就缩脖子,咽了口水道:“奴才知道,大爷肯定不敢要。”
自己要真的有胆子伸手接了过来,回头让大爷被三姑娘奚落了,只怕自己又得挨鞭子了。
卢夫人的手意外地顿在匣子边上,回头看着松纹后退两步就一溜烟儿地跑了,茫然地看向冯紫芸:“这是怎么了?”
冯紫芸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娘啊,这是一物降一物!”
林黛玉何等聪明,也看出了三分,抿嘴而笑。
冯紫英一听探春发了话,哼了一声,昂然拎了鞭子,令松纹:“去荣府,把宝玉和薛大傻子叫出来陪我吃酒。尤其是告诉宝玉,今儿他请!”
宝玉那边巴不得,忙得穿了衣裳跑出来跟他吃饭喝酒,背了薛蟠,拉着他请问黛玉的情形,又被冯紫英讹走了手里拿的一把写着探春所作簪菊的扇子。
第二天冯唐回来,不仅打了几只野鸡野兔,还猎了一只狐狸。进门就命把那野鸡野兔分一半:“拿了荣府去送给老太太,就说我刚去给闺女打的,让她老人家也尝个鲜。”然后又私下里告诉黛玉:“这狐狸我让人去剥了皮硝制,冬天给你做围脖儿戴。”
黛玉巧笑倩兮,点着头给冯唐往腰上挂荷包儿:“这是我旧日缝的,爹爹先将就着。等明儿我专门给爹爹做好的,再换下来。”
冯唐低头看那荷包儿,只觉得女气,却舍不得拿下来,摸着胡子得意地叉着腰笑:“老子也有闺女给缝荷包了!哼哼,我看那帮老家伙还敢笑话我生了两个儿子!”
黛玉知道这是嘲讽冯紫芸不像女儿,自然不肯跟着笑,细声细气地替新得来的妹子辩解:“我们芸姐儿这么好的性子,全京城可有一个姑娘比得上的?爹爹不要理那些人,他们养得出来芸姐儿这样干脆利落的闺女么?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冯唐被她明里暗里夸得心花怒放,乐得找不到北。
卢夫人见丈夫和干女儿相处这样好,干女儿又肯这样维护亲女儿,只觉得欣慰得了不得。转念就想到儿子身上,忙遣人去问:“不是说昨儿跟贾家的那位宝二爷一起吃酒么?吃得怎样?”
冯紫英觉得被雷劈了一样:“我跟小兄弟们一起吃个酒而已,母亲什么时候管起这些来了?”
卢夫人气得在屋里拍桌子:“把这个孽障给我叫来!”
冯紫英知道惹了祸,只好走来。
卢夫人把人都赶出去,关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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