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王朋与张更力在得知自楚京来查铜钱知县案的两位上差中,有一位是姓玉的锦衣卫千户,两人便觉得不该实话实说。
王朋是干脆继续借病避着,张更力则是玩起一面实一面虚的游戏来。
他们这是怕她护短,怕他们一旦将实情说出来,她护着姚美伶这个姨母,又护着孟良才那个姨父,他们界时必死无疑啊!
想到这里,玉拾不禁想到临出正光堂时,王朋与张更力那两副惊中带怕,怕中带骇的神色,无一不是一副怕被她就地正法却又死死挺着的模样。
临了她说了一句“本千户自有公断,绝不会因亲而偏私护短”!
两人才真真正正松了好几口气,连挺直的腰都在瞬间像被压垮的柳枝,差点一下子便垂到地面去。
那是之前挺得过刚,刹那间松软下来才会有的自然反应,而形成的姿态。
玉拾不禁有点哭笑不得,她曾多次当过阎王判官,这无意间当一回却还是初次。
王朋、张更力两人所担心的事情,也不无道理。
毕竟连着血脉,带着骨血,即便不怎么往来,这些便是躺进棺材,也是抹不掉的事实。
她对两人所言,也字字是真。
倘若孟良才真与铜钱知县案有关,她必定不会偏私。
只希望孟良才千万不要是凶手才好。
罗恭行走间,步步都在观察着与他同行的玉拾,见她神色隐晦不明,知道是心中因姚美伶这个姨母的突然掺一脚而忧虑,快到大堂侧堂时,他肯定地说了一句:
“孟良才绝不可能是凶手,你就放心吧!”
玉拾蓦地抬眼看向罗恭:“为什么?”
罗恭道:“孟良才此人虽无大才,却还算公正廉明之辈,他能升到一府知府,靠的全是他自身的努力,每到任一个地方,政绩虽是没什么突出之处,却也无大过,算是小功无过,这才在二十年间,从正七品的知县一步一个脚印升到正四品的知府,像这样的人,我觉得……凶手不可能是他。”
顿了顿又补充解释道:“我会记得这些,那是因为之前曾有一个折子便是提议孟良才补上刑部的一个小缺,后来没落实,也是因为孟良才毫无背景,更无大功,这才被挤掉了。”
罗恭的这一番话,无不让玉拾纷乱的心定了又定。
可真正听完细思下来,又觉得罗恭这话也不过是他自已的直觉罢了,并不是什么真实的根据。
转念一想,倘若孟良才真与案子有关,不管是不是凶手,都必将得受到国法惩治,即便她这会忧虑得再多,也是枉然。
倘若无关,那她这会的忧虑便成了一个笑话。
当真是忧虑不忧虑,都是无谓的。
想透这一层,玉拾在正光堂瞬间得知铜钱知县案竟可能与她的姨父有关,而在心中涎生出来的胡思乱想,在刹那间便被尽数拔乱返正,脑子一下子又清明了起来:
“不管你说得对不对,我现在的确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钻牛角尖,倘若真钻下去,那就真的太蠢了!”
罗恭斜斜睨了玉拾一眼,没说话。
玉拾正高昂,并未觉罗恭这斜斜的一眼,倘若觉了这意味深长的一眼,大概她又得气炸了,然后百无他法地暗生闷气。
跨入大堂侧堂的门槛,一身素衣的妇人便快自座上起身,待看清来人,她立刻双膝跪下:
“两位大人!一定要替我家老爷做主啊!”
妇人姓吕,确是陈辉耀到珠莎县任知县后,在外养的外室。
而陈辉耀的正室夫人远在老家,并不知晓吕氏。
数月前,陈夫人带着子女来带陈辉耀尸体归乡厚葬时,吕氏曾悄悄尾随,送着陈辉耀的骨灰到珠莎县县郊。
除此,吕氏不曾出现在陈夫人面前,她自知是不受陈夫人欢迎的,也是抱着不想招惹麻烦的念头。
毕竟能有几个正室夫人会容下夫君在外养的外室?
吕氏怕出现,会被陈夫人身边的奴仆下人狠打一顿,于是只敢悄悄尾随相送,却是不敢露面的。
说到陈辉耀死的那一日,吕氏坐在椅座中回忆道:
“那日老爷也是一下差,便到衙门外为妇人所买的宅院来,还带了两坛酒……”
晚膳喝了酒,陈辉耀喝得醉熏熏的,很快便在吕氏的服侍下宽衣歇下。
吕氏见时辰尚早,未有睡意,又移到寝屋一旁的暖阁里去做针线。
玉拾问:“那个时候,陈知县身边就没个丫寰或小厮守着?”
吕氏道:“没有,妇人的丫寰,跟着妇人在暖阁里做针线,而老爷的小厮守在衙门的知县宅里,这是老爷吩咐的,说是衙门有什么事的话,小厮能及时到妇人的宅院里来通知他。”
这样说来,陈辉耀被杀的时候竟是单独一人!
再然后,到了有睡意的时候,吕氏吩咐丫寰收起针线,自已则走向寝屋,打算歇息了。
然当吕氏走入寝屋后,她看到已被杀的陈辉耀时,她先是尖叫一声,再就是吓得晕了过去。
醒来后,已是满屋子的官差。
罗恭问:“在此之前,你在暖阁里就没有听到半点动静?”
吕氏拭了拭眼角的泪珠:“没有,妇人与丫寰在那之前,是连半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没有半点动静,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凶手倘若不是身手甚佳的高手,那就是又用了一息倒,方能如此无声无息地杀人。
不然陈辉耀到面临绝命杀机的时候,不可能连闹出半点动静也没有。
玉拾问:“在你走入寝屋的时候,可有闻到什么异常的味道?比如有点甜的气味?”
吕氏蹙眉想了一会,摇头道:
“没有,除了血腥味,妇人那会什么也没闻到。”
也有可能是有的,只是浓重的血腥味盖过了寝屋内残留的一息倒的气味。
也有可能正如吕氏所言是没有的,那么凶手放入一息倒进寝屋的时间,便必定得过一刻钟。
也就是说,自凶手潜入寝屋,再杀了陈辉耀后离开,到吕氏踏入寝屋现陈辉耀已被杀害,这期间的时间足有一刻钟。
因为一息倒气味彻底消散的时间,正需要足足的一刻钟。
那么吕氏的话,可靠么?
或者该说,吕氏的鼻子可不可靠?
吕氏听玉拾提出来的疑问之后,便起身道:
“妇人的丫寰就候在外面,相比起妇人对气味的灵敏度来,她应当会闻得更可靠些!”
当时,吕氏的丫寰便在吕氏之后进的寝屋,所见所闻皆与吕氏一样。
但吕氏会特意这样说道,却是因为这个丫寰的鼻子很是灵敏,其灵敏度几乎可以与狗鼻子一较高低了。
先前为此,还多番被吕氏拿出来取笑。
却必料陈辉耀一案,玉拾所问问题的关健处却是需要丫寰来回答。
丫寰很快进了大堂侧堂,在行礼后,她便肯定地回答玉拾的问题:
“有!”
那会寝屋里的血腥味很浓,因为陈辉耀的喉咙被割得很深,不断地涌出血来,把床榻上的被褥都给染红了。
丫寰胆大,在叫唤被吓昏过去的吕氏无果后,她壮着胆子朝床榻上的陈辉耀又看了一眼,在转身跑出寝屋喊人时,她还没注意到她鼻息间的那一小股若隐若现的甜味。
后来想起来,又觉得那不可能。
寝屋里在当晚既没有甜品在,也没有任何关于甜味的其他食物或能散出这种气味的物什,所以丫寰觉得是自已记错了,连捕快做做样子巡问时,她也没说出来。
直到这会被玉拾突然问到,丫寰细想了想,脑海记忆深处被她遗忘的一条线便被她拉了出来,一下子便对上了:
“那会只觉得是奴婢记错了,这会大人一问,奴婢方又记起来当时的寝屋里确实有那么一丝甜味,不过很浅很淡,像是……像是……”
见丫寰短时间想不出合适的形容来,玉拾接下道:
“像是甜品放凉到最后,快要消散的那丝味道。”
丫寰大力点头:“对!就是这样!”
玉拾没有让丫寰退下,而是让丫寰站在一边去候着,想着吕氏有些答不上来或需要补充的地方,丫寰可以说一说,又转对罗恭道:
“又是一息倒,看来在给张东胜的书信中,我得添上这一笔了。”
罗恭同意:“是要写上问一问。”
但他其实更想问一问玉拾,她为什么会那样了解一息倒,连一息倒散到空中的甜味能维持多长时间,她都能知道个一清二楚?
他记得在此之前,在锦衣卫办过的所有案子中,也就那么几件牵扯过一息倒,且还是他亲手办的案子,所以他专门研究过一息倒,便也算了解一二。
而玉拾自进入锦衣卫衙门起,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过一息倒。
一息倒自放出到消散,那甜味确实会维持足足一刻钟。
在所有关于一息倒的记载中,并无对此的说明,连他会得出这个结论,也是在经由他亲手经办的案子中慢慢摸索出来的结果。
她在此之前未曾接触过一息倒,能在沙地柏时,那般轻易地便附和他说出一息倒的来历,便足以让他惊讶了。(。)
第八十三章 么冤()
但那时罗恭也只是想,或者是玉拾在之前看过关于一息倒的书册记载。
然一息倒那独一无二的象征性甜味能维持多久的时间,却是无一书册有记载过的,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她,是如何得知这个关健问题的答案的?
而此刻,明显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罗恭看向吕氏:“你到衙门来,是想替陈知县喊冤?”
吕氏坚定道:“是!”
罗恭问:“喊什么冤?”
吕氏一愣,随即好像明白过来点什么,又是脸色一白,再移眸看向玉拾,见玉拾也是一副等她答案的模样,她顿时遍体微凉,心更是刹那冰冻。
人无端无故被杀,难道不该喊冤么?
为什么会问喊什么冤?
吕氏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往日里陈辉耀偶尔得意说着自哪里哪里搜刮来的金银珠宝的模样,瞬间像是一幕又一幕的折子戏在她脑海里过,一遍又一遍的,尽未重复!
她这会才意识到,陈辉耀昔日里让她觉得跟对了人而春风得意的欢喜,顿时像是从天上到了地下。
喊什么冤?
倘若为人清白,人死了,自然得喊冤。
倘若为官清廉,官死了,民自然得喊冤。
可珠莎县连死了三任知县,谁曾来衙门喊过冤?
大概就连三任知县的家属,也只是哭哭啼啼地悲痛失去家中的顶梁柱。
但喊冤,据她所知,陈辉耀的夫人没有,方士均的夫人没有,林昌的夫人甚至连亲来收尸都没有,只派来一个据说是府中管家的人来为林昌收尸!
而她,不过是陈辉耀的小小外室,却成了这三任生时风光无限、死后凄凉无比的知县中,唯一一个到衙门里来喊冤的家属。
可她算得上陈辉耀的家属么?
外室甚至不如妾!
妾至少抬进门,敬过正室夫人的茶,得到府中主母承认,算是真真正正的府中人了。
她却不是。
她连陈夫人的面都不敢见!
慢慢想着,慢慢理着,一个头绪带着一个结果出炉,吕氏满面泪水,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她眸中凄凄,想站起身告退,却现她连起身的力气都失去了。
当遇到陈辉耀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在给她画一个大饼,给她描绘着一个终将将她抬进陈家门成为他的妾室的美梦,她出身贫寒,别有所求,只想依靠着他安稳到老。
却未曾想过,他却那样短命。
而她到头来,却是连给他喊一声冤的资格都没有!
她并不笨,也不蠢,否则在陈夫人来的时候,她便会冲上前去。
从前看着陈辉耀买了一件又一件的贵重饰送给她,她从未多想过。
如今想来,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喊什么冤?
是啊,她来喊什么冤!
罗恭与玉拾没有再问,看吕氏神色,两人已知道吕氏心中是想透过来了。
玉拾在心中可惜着,这样一点便透的玲珑女子怎么就甘心做陈辉耀的外室呢?
或许这其中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是什么,她却没什么兴趣知道。
吕氏虽有感陈辉耀并非一个清廉的官,但问她可知道陈辉耀任期的一些事情,她却也说不大出来。
每每她当闲着无事问一问,陈辉耀都只笑着说,让她安心跟着他过好日子便可,无需多问什么。
如此两三回,吕氏便也失了再问的兴致,也是怕问多了,惹陈辉耀不高兴,继而别结新欢。
真是可悲又可叹的心态。
吕氏在丫寰搀扶着离开衙门后,不久她便变卖了陈辉耀为她置下的大宅院。
丫寰家中已无亲人,吕氏家中也只余下一个老父,逐最后丫寰跟着她回到乡下去。
后来,吕氏干脆让丫寰认了她父亲为义父,两人共同照顾老父亲,父子三人算是自此相依为命。
这是后话。
吕氏与丫寰离开衙门后,罗恭与玉拾便见到了连城。
连城刚查完张更力回来,这期间因着一些事情,他连同王朋一起查了查。
正好王朋、张更力还待在正光堂候着,等罗恭与玉拾问完吕氏话,再回去与他们说事。
连城一进衙门,便问清楚了状况。
没去正光堂,他直接等在大堂侧堂门外。
吕氏主仆一走,连城入内便直接向罗恭与玉拾禀道:
“大人,王朋与张更力投诚,原本属下也听大人的,不再探听两人的事情,可就在属下想要撤的时候,却无意间听到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还跟冰未有关。
冰未受命去查于克强,于是不分日夜时刻关注着于克强的动静。
除此,冰未还力查一些于克强自陈辉耀尚在世之时,到林昌被杀的这一段时间里,于克强明的暗的做的一些事情。
其中有一件事情,与王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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