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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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偷天-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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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县衙前,薛采羽怒斥宁阳县令,又命丑姑救人,然而等她救下人来,不急退走,便给百姓们围住了。

    宁阳百姓大多认得薛姑娘,知道她薛家世代仁厚,因此既不动粗,也不咒骂,只是一味哭诉哀求。求她念在满城百姓的福祉,送回童男女,让官府点火祭月吧。

    薛姑娘肝肠寸断,最后还是妥协了。

    她回去之后,便大病一场,等到病愈出门,宁阳县成已是如今这副模样。

    “先前他们用来祭祀的童男女,都从外乡买来。后来百姓们浑浑噩噩,烧他们自家孩童,也无人言语了。”

    薛姑娘说到这里,神情有些复杂。

    “这满城的苦难人,竟都是帮凶。”步安苦笑摇头。

    “这也怪不得他们,”薛采羽叹道:“都是受了蒙骗。”

    步安不同意她的看法,却不愿与她争执,沉吟半晌,接着问道:“那姑娘觉得,城中士绅,算不算帮凶呢?”

    “他们也是受了妖邪的胁迫,万不得已。”薛采羽答。

    “万不得已吗?”步安哂然一笑。

    薛采羽惊奇道:“公子另有高见?”

    “只怨妖人太凶,胁迫了士绅,还怨妖人狡诈,蒙蔽了百姓,”步安笑着摇头:“姑娘啊,他们说你宅心仁厚,看来果真如此。”

    薛姑娘面带惊奇,一旁的丑姑却咬着牙,欲言又止。

    “你烧别人家孩子,别人也烧你家孩子,一报还一报罢了。”步安脸色冷了下来,“假如愚蠢能当借口,那作恶也太轻巧了。”

    薛姑娘一脸愕然,丑姑却缓缓点头,这是步安头一次见到她们主仆意见不同。

    “至于那些士绅,姑娘或许不信,本县遭难,他们却未必不乐意。”步安冷笑道:“你看这城中十户九空,可曾想过,那么多田舍宅契,金银财货,又流去了何处?又或者太平时节,雇个干活的短工,难道也只需一碗稀粥而已?”

    薛姑娘赫然起身,似乎被步安言语中的含义吓到了。她慌乱中看向丑姑,像在征询她的看法。

    “小姐……”丑姑低着头,极不情愿地说道:“有时候,人比之禽兽,还要恶上几分。”

    薛姑娘闻言,颓然坐倒,双目像是瞬间失去了神采。

    “步公子……我薛氏一族,宁死不事权贵,甘愿埋头乡里,难不成到头来……只是救治了些衣冠禽兽?”

    步安意识到刚才所说的这些,对眼前这位单纯的女子而言,过于直接了,摇头找补道:“姑娘言重了。人心有恶,自然也有善,便如那半个馒头……再说这宁阳县中,尚且清醒的百姓们,多半也同你一样,嫌恶祭月,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薛采羽听他这么一说,脸色才稍稍好转了些。

    步安于是趁热打铁,点破道:“姑娘心善,自然瞧不出此间蹊跷。我步某人,却非良善之辈,正如先前所言,是为名利而来。即便恰巧救民于倒悬,也不过顺带为之。这一点,还忘姑娘知晓。”

    薛采羽有些不知所以。她从来只听说,有那明里道貌岸然,暗中蝇营狗苟之辈,却没见过,像眼前这位步公子一般,非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仿佛行善积德于他而言,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祸事。

    步安也不解释,只是笑着转开了话题,问道:“对了,不知道以姑娘的医术,能不能帮那些愚夫,挽回些许心智?”

    “勉强也可以做到,”薛姑娘想了想道:“只不过杯水车薪,便是一时有些好转,只要城中祭台还在,过不几日,便又故态复萌了。”

    “能做到就行!”步安笑着点头,像是没有听到她后面的补充。

    “你这书生,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丑姑一时心急,脱口而出道:“我家小姐救死扶伤,一贯来者不拒,灵力本就不济,近来又大病一场,险些动了命灵!怎么还好要她勉强去救人?!”

    “哦……”步安笑着告罪道:“这倒是我唐突了。届时薛姑娘量力而为便是,千万不要勉强。”

第237章 公子莫要太心急() 
步安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丑姑再怎么护主心切,也挑不出他的刺儿来。

    而薛采羽听了他先前那一番剖析,不禁暗自神伤,没多久便觉得身子疲乏,有些坐不住了。

    步安见状,便劝她主仆二人,不如就在这里住下,一来免得往来劳顿,而来也方便互相照应。

    薛姑娘踌躇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搬进了客栈伙计临时收拾出来的一间上房。

    等到安顿妥当之后,步安也没闲着,转眼又把晴山叫了过来。

    他找晴山,明明是有正事交代,可见这姑娘进了屋,掩了门,一张俏脸含羞带怯,两只手局促得不知往哪儿放,竟也跟着心猿意马起来。

    想起之前,只要胜了丑姑就能招揽到她家小姐时,晴山居然难得装傻,不愿与丑姑比试,步安觉得有些好笑,又生怕她还在误会。

    “薛姑娘是宁阳县人,熟悉此地民风,又是正统医家……”他试着解释道。

    晴山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但可以救死扶伤,还能替那些行尸走肉般的百姓,挽回些心智……”步安又道。

    晴山匆匆抬头看了他一眼,重新垂下头去时,轻不可闻地低语道:“步爷叫晴山过来,是专为夸赞那位姑娘的么?”

    得!越解释越乱!

    步安暗自叫苦,笑着摆摆手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找你过来,是有正事!”

    晴山不是不知轻重的性子,见他说有正事,赶紧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小情绪抛诸脑后,面色凝重起来。

    “自打你我相识以来,零零碎碎的,也教过你十多首曲子了吧?”步安问。

    “一十九首。”晴山记得很清。

    “可曾想过,照着那律式,也谱一曲试试?”

    晴山闻言坦然道:“不瞒公子,一直在试,只是不成。”

    “火候未到?”步安好奇道。

    “兴许是的。”晴山想了想,又补充道:“公子那些曲子,聚集灵气时能有如此气势,关窍便在于奇,而古往今来,越是高明的乐师,越能推陈出新,领一时气象……可是这新奇二字,又谈何容易。”

    “嗯……”步安缓缓点头,接着若有所思道:“那我哼唱的曲子,会不会……太俗了些?”

    晴山莞尔一笑:“公子此言差矣。诗三百大半出自乡野,如今已是大雅;乐府诗悉数取自民间调,不也登堂入室?更何况我辈奏曲唱咏,不为生人取乐,只为游灵顾,又何必在乎雅俗呢?”

    “还是晴山的境界高!我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步安开怀笑道。

    晴山听得脸红心跳,见他语气神色不似玩笑,心中也颇高兴。

    “古人有红袖添香,素手研墨。”步安笑着起身,“今日我也附庸一回风雅,请晴山姑娘为我研墨,可使得吗?”

    这间客舍原本陈设简单,但客栈掌柜见步安儒生打扮,早为他备了文房四宝,搁在窗前桌案上。

    晴山满脸羞红,呢喃般应道:“为步公子研墨,天下不知多少女子,求之而不得。”说着,便轻移莲步,漫卷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

    她这一句并非应景客套。自从兰亭夏集之后,天姥步执道才名鹊起,仰慕者不知凡几。要不然,远在闽中,拜月荼毒之地的薛采羽姑娘,又怎么可能听说过他的大名?

    步安站在一旁,看着晴山细细研磨的动作,赏心悦目之余,想起过往种种,也不由得心生感慨。

    大半年前,他还是投醪河畔,子敬街上的说书人,而眼前这女子已是越州修行人趋之若鹜的人物。

    那时惊鸿一瞥,如仙女般的人物,此刻居然就在眼前,为他研墨添香——她说为自己研磨,多少女子求之不得,可她又岂是世间寻常女子可比?

    “公子,”片刻之后,晴山打断了步安的思绪,浅笑着问:“是要写些什么?”

    步安赶紧大笑掩饰一时失神的尴尬,答道:“既然是火候未到,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晴山正自不解,却见他持笔蘸墨,在面前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上,一气呵成地写下一行字。

    “歪词俗曲……摘抄?”

    晴山突然想起,步公子向来都说,他所做诗词皆是梦中所闻,顺手抄来的,此时见他堂而皇之地写下“摘抄”二字,不由得莞尔失笑。

    “不许笑。”步安扭头瞪了她一眼,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接着道:“那个宫商角徵羽,我不熟,今日便辛苦姑娘你跟我学学另一套记谱法。”

    晴山听得惊奇,只见步公子在纸上空白之处,又画了七个歪歪扭扭的画符。

    “这七个记号,唱作咄来秘法索拉兮……”

    “听着像是佛家唱号,莫非这记谱之法,传自天竺?”晴山好奇道。

    步安笑而不答,心说这阿拉伯数字,好像还真是印度人发明的,只何人创造了简谱,他却一无所知。

    接着他便将简谱记法,大概说了一遍。晴山身为琴曲大家,自然一听就懂。

    事实上,简谱并不比晴山的记谱法高明,步安教她简谱,一来是为了自己方便,二来也有保密的作用。

    紧接着,他掀开这页纸,摊到一旁,轻声叮嘱道:“有些词曲,我记得也未必全,兴之所至,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你引作参考便是,不必拘泥。”

    晴山见他说得认真,肃然点头,才去看他下笔。

    步安照着记忆,写下几行简谱,接着往里填词。

    “东汉末年分三国,烽火连天不休。儿女情长,为乱世左右,谁来煮酒。尔虞我诈是三国,说不清对与错。纷纷扰扰,千百年以后,一切又从头。”

    晴山心中默唱,只觉得这词曲果然十分新奇,不比步公子以往哼唱的那些逊色。

    步安扭转头看她:“如何?”

    晴山掩嘴笑道:“公子过谦,这哪里俗了?”

    “不俗吗?”步安被她这么一说,一时兴起,又记下一段谱,这回填的词却有些出格。

    “……和我在越州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灯火都熄灭了,也不停留。你会挽着我的衣袖,我会把手背在身后,走到子敬街的尽头,坐在玲珑坊的门口……”

    “这回呢?”他扭头再看晴山。

    只见这姑娘羞得惊慌失措,半晌才低着头轻声道:“俗透了。”

    “那我涂了重写?”步安不坏好意地追问。

    晴山简直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才挤出了两个字:“不许。”这一刻,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直跳的声响。

    “那这段呢?”步安下笔不停,语气看似玩笑,心中却同样激荡不已。

    只见他这回填的词是:“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走遍天涯还是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晴山只觉得浑身酸软,脸颊滚烫,气息不匀。

    “公子……”她垂着头,身子晃了晃,“是又来取笑我么?”

    “我……”步安想要伸手去扶她,却生生忍住了,心中既紧张,又冲动,踌躇半晌,暗呼一声“豁出去了”,接着脱口而出道:“我不会去入赘的,纵使遍野白骨,沧海横流……”

    晴山突然伸手掩在了步安的嘴唇上,又似乎被他的唇烫到了一般,迅速抽走,口中急道:“公子不要说,晴山都懂的。”

    步安舔了舔嘴唇,似乎余香尚存,心中像有千倾花田,齐齐盛开。

    “公子本是心善的……”晴山一时情动,哽咽道。

    步安听到这里,如遭重锤,仿佛整个世界都欺骗了他——怎么又拿错剧本了?!又是好人卡么?!

    这时晴山忽然仰头,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奈何这天下,贤良落难,恶人当道,便如东汉末年一般,纷纷扰扰,尔虞我诈,哪里分得清对错?又何须分出对错……”

    步安默默听着,心中暗自嗟叹。晴山见他神色不豫,却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说错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步安先开口。

    “……明明不懂,却说懂了。”他有些失落地皱了皱眉头,这一刻,似乎不再是叱咤越州的步爷,而是刚穿越时,那个丢魂落魄的书生。

    “公子……”晴山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步安的手掌,嘴张了又合,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又急又羞之间,一跺脚甩开了步安的手掌,匆忙背过身去,半嗔半怨地说道:“公子的心意,妾身懂了。可妾身的心意,公子却不懂。”

    步安见她连称呼都改了,不像是拒绝的意思,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误会了,赶紧往前迈了一步,小心试探道:“那我……往后如何称呼你呢?”

    晴山背对着他,香肩微微扭了一扭,也不知是心情激荡难以自持,还是想回头却又不敢。

    “……自然全凭公子做主。”她的声音轻得难以辨明。

    “……叫娘子行不?”步安壮着胆,说完之后,连自己的脸都红了。

    许久,他才听见晴山的回答。

    “公子何必急在一时……”

    “对对对,不急不急!”步安答得畅快。看着眼前女子瘦削而婀娜的背影,他心中暖意盎然,明明屋外就是寒风呼啸的冬月,却仿佛春光满室,温柔满怀。

第238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 
魑魅说,做过的事,便是当初再悔恨,日子一久也会释然,唯独有些事情因为没有去做,才追悔莫及。

    或许这句话,已经隐隐刻在步安心头。又或许在他潜意识里,大敌当前,有些话现在不说,将来未必有机会说出口了。

    他对晴山,起初便有好感,否则也不会屡屡出言调戏,而相处久了,便愈发察觉她的好。

    当初七司远赴鄞州捉鬼,一路奔忙,晴山却忙中抽空,给大丫二丫带了几件新奇玩意。说来奇怪,便是那一刻,步安对她的那份单纯好感,升格成了欢喜。

    可能一生无父无母,使得他尤其看重这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暖。

    此后这情愫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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