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来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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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来驿-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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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姐夫微微有些局促,挤出一丝客套的笑容,才用很难辨别的普通话生冷地说道:“你咋来了?”

    “姐夫,我只是舍不得姐姐,想来看看。”他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姐夫,这个脸上颇有几分疲态却仍旧遮掩不住所谓恶相的男人,哪里配得上清秀可人的姐姐。

    “哼,”姐夫冷哼了一声,不过很快又点了点头,转身走入院中,扯着嗓子喊道,“死婆姨的弟弟来了哈!”

    他跟着姐夫的脚步走入堂屋,瞥见从偏房内走出一名浓妆艳抹,正背过手整理着黑色蕾丝内衣的年轻女人。

    女人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走出院子离去。

    姐夫见他看到这女人,既有些尴尬,又有些不满,就倒上一杯已经不热的开水,将杯子跺在桌上,才引得他转回身来。

    “你姐都死了,你看啥呢?”姐夫坐在堂屋内很是陈旧的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眯缝着眼睛问他,然后抬起手指了指凳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他这才将大包小包的保健品放在地上,从衬衣兜中摸出一包很是高档的香烟,用手指磕了磕,取出一根递给姐夫。

    姐夫其实早就看到了他带来的保健品,不然未必愿意让他进屋来,于是放下腿,伸手直接取过他手中的整包烟。

    他倒也没觉得意外,又拿出打火机擦着,给姐夫点上烟。

    “别客气,你也抽嘛。”姐夫摆摆手,深深吸了一口香烟,满面满足。

    “我不抽烟的,我还小。”他尴尬地一笑。

    “你咋和你姐一样麻烦嘞,”姐夫一瞪眼,“一个男娃,烟、酒、女人,你起码该占一样。”

    听到姐夫的话,他顿时觉得姐姐这一年的生活是多么的难熬。

    “没有出息……”姐夫倒也不勉强,靠到椅子上享受起吞云吐雾的感觉来。

    “姐夫,”他站起身来,带着几分恭敬,“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您。”

    “说吧,”姐夫的眼睛仍旧眯着,“麻利点。”

    他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冰冷,直直盯着姐夫道:“我听姐姐说,她生了一个女儿。”

    听到他的问题,姐夫忽然睁开了双眼,不过只过了半秒,就紧紧锁住眉头,一脸的伤感:“唉……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隐瞒了……咱喝两杯,我慢慢给你说。”

    他仿佛很意外地望着姐夫,眼睛里晃出泪光,才点点头道:“好吧,麻烦姐夫了。”

    姐夫踩灭了烟头,一边叹息着,一边走入内屋,过了半晌,才取了大半瓶白酒和一碟油炸花生米走了出来。

    将酒瓶和花生米摆在他的面前后,姐夫又踱步到院门处将大门闭上,转回身摇着头,悲哀地走了回来。

    “姐夫,我姐姐真的生了个女儿吗?”他一边在两个玻璃杯中各倒入一些白酒,一边冷冷地低声问道。

    “是呀,”姐夫接过一个杯子,与他举到面前的杯子碰了一下,“喝吧,我先给你说句话。”

    他愣了一下,说道:“碰杯之后不喝,是不是……”

    “我是不是你姐夫?那你一个小辈应该先喝一口吧?”姐夫的面色冷了些许,语气也变得有些不满。

    他点点头,很是生疏地抿了一口酒。

    “咱老爷们不说虚的,”姐夫看他喝了一口,便轻轻出了一口气,“你说,这山沟沟里不比城里,谁家是不是都得有个带把儿的男娃传宗接代?”

    他点点头,感觉喉咙里一阵热辣,头脑也微微有些犯晕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喝白酒。

    不过他还是举起酒杯,与姐夫的酒杯又碰了一下。

    可姐夫仍旧没有喝,而是将酒杯端在胸前道:“你说姐夫我说的没错吧?那你再喝一口!”

    姐夫的语气不容商量,他为了了解事情的真相,却也是忍着满心不适,又喝了一小口酒。

    “那你说你姐给我生个女娃,顶个屁用!”姐夫忽然就摔了杯子,脸上的表情也从方才的悲伤变成了恼怒,“老子一把年岁,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不会拿来养个女娃!”

    他有些震惊地看着姐夫,却微微有些坐不稳当的样子,他意识到了什么,瞪着眼睛盯住姐夫:“这酒……”

    “没错,这酒是我下了毒的!”姐夫站起身,和听到杯子破碎声后赶来的姐夫的父母堵在门口。

    他们的眼睛里同样凶恶,就像是三头野兽。

    “是我把那女娃溺死的!”姐夫的母亲是个瘦小的女人,此时却露出无比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你姐发现了之后,居然要把我娘告到公安那去,”姐夫恶狠狠盯着他,“呸!不孝的婆姨!”

    “所以……”他身子一软,栽倒在一旁,将带来的保健品砸得四散。

    “所以是我下毒弄死了你姐,然后说她是得了急病死的,”狰狞的笑容几乎要撕开姐夫的面颊,“不过你是咋知道你姐生过娃的?”

    “因为……”他的声音忽然间变得无比冰冷和怨毒,“是我姐告诉我的。”他一边回答,一边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来,姐夫这才发现他的手中多了一柄锋利的匕首,应该是之前藏在保健品包装当中的。

    “好你个小兔崽子,”姐夫虽然有些害怕,但看到他尚不算健壮的身体时候,还是自信地笑了,“反正你也是中了毒,虽然和当初给你姐的不一样,但是也撑不过一会儿,我正好可以……”可是话音未落,姐夫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更是双膝一软,跌坐回太师椅上。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扫视了眼前三人,竟然笑了起来,“一个半截入土,一个骨瘦如柴,还有一个中了毒。”他站直了身子,居然生生忍住了头晕与腹痛,一步比一步踩得稳健,一步比一步冲得利落。

    只在分秒之间,他已经抢在姐夫父母面前关上了房门,没有丝毫愧疚或恐惧。

    他恨极了,只觉得眼前尽是姐姐曾经微笑时脸上泛起的霞光,于是他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刀,不断在心中唤着姐姐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已经忘记自己做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满地都是鲜血。

    他微微晃动着身子站了起来,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睛死死盯住满脸恐惧和绝望的姐夫。

    姐夫颤抖着往后爬一步,他就冷笑着走近一步,直到姐夫靠在墙边无处可躲,他也站住。

    “你杀了我姐姐,杀了我姐姐的女儿,更害得我家破人亡,”他紧握着刀和拳头,竟然露出一种无比恐怖的媚笑,“就因为你是男人?”

    没等姐夫张口,他已经抬起脚,重重踢在姐夫下体之上。

    “啊!!!”姐夫惨叫一声弓起了身子。

    “我那么努力地学习,就为了早点接我的姐姐回家……”他的声音忽然又柔和了,眼神里也涌出一丝温柔,“她也在等着我的。”不过,他的眼睛和声音虽然变得柔和,手中的刀却更加绝决,“你懂吗?”

    乡间的傍晚有着安然的夕阳。

    他的鼻尖距离姐夫已经冰冷的鼻尖只有一拳之远,他就这样与早已失去生机的姐夫的眼睛对视着,从中午到了傍晚。

    他不需要姐夫的道歉,他本就不是为了道歉而来。

    正在此时,院门被人推开,他回过头,正和中午时候那从姐夫屋中走出的女人四目相对。

    “杀人啦!杀人啦!”那女人愣了一秒,立刻反应过来,歇斯底里地惊叫着转身便逃。

    不好!

    他拔出插在姐夫心口的匕首,一声不吭地追了出去,他要灭口。

    可是眼前的景象让他顿时止住了脚步。

    夕阳之中,那女人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院门口站着一名身穿绸缎唐装的老者,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村子里好静,没有人声,没有犬吠,静得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他什么都听不到。

    “朱雀命格……”老者的声音有些古怪的尖细,“终于找到你了。”

    “你……你……”他望着老者,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着。

    “随我走吧。”老者一笑,径自转身缓缓踱步而去。

    他的脑海中很空,身体却无意识地跟上了那老者的脚步。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就这样在四处都是鲜血的村子里走着。

    一共十余具人的尸体,还有四五条狗的尸体,无一不是鲜血淋漓、死状可怖,血腥味中却又夹杂着不合时宜的炊烟味道,令他脑海中空空荡荡的,只是跟着老者一步不离。

    “你叫什么名字?”老者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问道。

    “我……”他顿了一下,却轻声报上了自己姐姐的名字,“我叫……陆小鹿。”

第八十回 那年冬至() 
    三年了,戴娆的丈夫去世已经三年了。

    今天是冬至,虽然没有北风呼啸,但死寂的黑夜中飘落着的雪花仍旧让戴娆紧了紧外套的领口。

    吱吱地踩着雪,戴娆独自走到住宅区的路口,银白色的路灯照落下来,却没有一丝温度。

    她蹲下身子,脱下磨得起毛的手套,从手提袋中取出装满了温热的饺子的铝制饭盒放在地上打开,一小瓶二锅头拧开瓶盖摆在饭盒旁,又拿出一叠黄纸揣在怀里,才摸出一双筷子横在饭盒上。

    戴娆呆呆看着准备好的吃食,蹲了片晌,终于吸了吸鼻涕,一边抽出两张黄纸用打火机点燃,一边柔声轻轻念叨着:“冬至了,吃饺子,给你送件寒衣,女儿在家做作业呢,天太冷了,没让她出来……”

    黄纸静静烧着,微弱的火光在寒夜中极力温暖着戴娆的手。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戴娆忽然哽咽了,赶忙将脸埋在衣领之中,只有肩膀忍不住仍旧在不住抽动着,“都是我害了你……”她说着,又递上一张黄纸,续上了面前半真半幻的温热。

    不一会儿,本就不多的黄纸便被烧作了一片灰烬,些许被雪水浸湿的黄纸也藏在灰烬中变得和黑夜一样寒冷。

    戴娆用筷子夹开饭盒中的一个饺子,是韭菜鸡蛋馅的。

    “这几年,女儿跟着我受了很多委屈和白眼,”戴娆止住泪水,被冻得发红的脸上却平添一份欣慰的笑容,“不过她可懂事了,学习也认真,老师们都挺喜欢她。”她这样说着,心里却浮现出每次她去学校接送女儿时候,那些老师和家长们的冷眼和窃窃私语。

    每到那个时候,女儿都会拉住自己的手,异常平静地看过来笑笑,然后低下头,拉着自己一步步回家。

    “好吧,我说实话……”戴娆苦笑出声来,在饭盒前洒上细细一道二锅头,“咱们女儿和你一样,总是保护着我……班里面连男孩子都打不过她……”可是说到这里,戴娆就又陷入沉默之中。

    她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对亡夫说了。

    生活太难了。

    因为是单身母亲,又没有婆家人或娘家人,而且连现在的工作也只是在一家眼看就要停业的饭馆里打零工,要维持生活,还要供女儿上学,对于戴娆实在太难了。

    然而再难也要撑住。

    因为她必须要将女儿抚养成人,这是她唯一的无论怎样都未曾想过舍弃的事情。

    女儿是自己和亡夫爱情的结晶和见证,也是他们生命和希望的延续,只要看到女儿的笑容,她就会觉得生活中的所有苦难都变得不堪一击。

    不知又蹲了多久,她才扶着路灯站起身来,揉揉有些酸痛的膝盖,将剩下的已经凉了的半饭盒饺子装回手提袋里,又收好剩下的一点二锅头,望着地上的灰烬,涩涩地笑了笑,然后低下头踱步回家。

    冰冷的空气被吸入胸腔中,这一瞬的安静对于戴娆,着实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戴娆的家租在一栋破旧的楼房中,虽然面积很小,但是由于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房租并不是很低廉。

    有关这件事情,戴娆当初在选择租房的时候几乎是没有犹豫的。虽然她自小生活条件很好,但她也并不是不能接受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尤其是八年前她就决意随丈夫离开她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家的时候,她早就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可是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去承担这些苦难,所以就算是再苦再累,她也要尽可能地为女儿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

    想到此处,戴娆还是为自己的坚强微笑了。

    她一边取出钥匙一边上楼,却发现女儿已经打开了家门,站在门口等着自己。

    “莹莹,外面冷,快进屋……”戴娆加快了步子上楼,将女儿推进屋内,然后忙拉上了房门,笑盈盈取出半饭盒饺子打开,“妈妈先吃饭,你的作业做完了吗?”

    “你的饺子都凉了,”扎着红头绳的黎雪莹趴在戴娆身边,两只小手托住下巴说,“作业已经写完啦,就差家长签字了。”

    “没有,饺子还温着呢,”戴娆笑笑,用冰凉的手指捏了捏黎雪莹粉扑扑的脸蛋,“一会儿我给你检查完再签字。”

    黎雪莹点点头,转过身去走到窗户边,趴在窗台上不做声,不一会儿却踮起脚,在窗户上哈哈气,再用手指写写画画许久,又盯着窗户愣了片刻,终于赶忙抬起手将窗户擦得干净。

    戴娆怎么会没有注意到黎雪莹擦去的是一家三口的图画:爸爸和妈妈拉着一个小女孩。

    不过当黎雪莹紧张地转过身来的时候,戴娆已经快速地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迅速地将一个饺子塞进嘴里,还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几声敲门声。

    戴娆和黎雪莹都有些意外,两人互相看看,示意不知道会是谁在这飘雪的寒夜来到家中。

    “谁啊?”戴娆站起身来提高了声音问道。

    门外没有回答,却又轻轻敲了敲门。

    戴娆探着身子走到门前,又问了一句。

    门外终于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戴娆自然是听出了来者何人,面色立刻便冷了许多,却没有要开门的意思:“你来干什么?”

    门外的人又沉默了。

    戴娆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很不情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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