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烟雨半城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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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烟雨半城锦-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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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明蕊也搂着母亲与长姐,“姐姐回来了,爸妈以后再也不用愁眉苦脸了,听说姐姐带了个胖胖的小外甥回来。”

    “我不胖!”

    抱着陆少廷脖子的小家伙趾高气昂地叫道:“你是谁?”

    褚明蕊上前揪住他的耳朵,“小胖子,快叫小姨!”

    “你放开我!我爸是大帅,我让他打你!妈妈……妈妈……”

    他乱叫一气,成锦故意不理会,杜若玫心疼,喝止明蕊,“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还和小孩子置气,改明儿等开春,就让你爸做主嫁到郑家去!”转而对小北可亲,“乖孙孙,来,快让外婆抱抱。”

    小家伙也机灵地看人,“外婆香香,外婆抱抱!”

    褚明蕊扯着成锦衣袖,“姐,你看妈妈!”

    陆少廷也搂过妻子双肩,对杜若玫叫的亲昵,“妈,你和明蕊今天就留下用饭吧,我亲自下厨!”

    成锦只担心他太过操劳,“你会做饭?”

    “在军营里煮过大锅饭算不算?我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们母子,所以任何事都想亲力亲为,我现在不打仗了,不多学几样本事傍身,将来拿什么养活你和儿子。”

    “那我陪你。”

    夫妻俩在小厨房里,一个洗菜切菜,一个淘米掌勺,成锦见他将葱段切的手指般长,肉块奇形怪状,也不作声,错过了这么多年,她已是追悔莫及,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想和他一起度过,就算将来会经历再大的磨难,拥有过这段美好的时光,她也甘之如饴。

    灶间掉落一块结实的木桩,年轮清晰,他拾起,宝贝似的放在高处。

    “你放那做什么,也不怕掉下来砸到脑袋。”

    陆少廷得意一笑,“捡回去给我儿子做把枪。”

    真是父子连心,有那么一瞬,成锦真的觉得,他就像路边拾烟屁股的老头子。

    席间小家伙坐在陆军大帅爸爸腿上,身为褚军大帅夫人的外婆连哄带骗喂饭,任谁看了都是天之骄子,阖府中人心肝宝贝似的宠着,却都忘记了这座府邸里,原配夫人傅佩瑶所出的嫡长子。

    成锦回头取莲子羹,眼见小厨房里蹿出个半大的身影,蒸笼里打算哄小北的小兔儿馒头掉了一地,便问院门外值夜的婆子,“刚才是谁出去了。”

    “回夫人,是大少爷。”

    大少爷?东阳……自己这一回来,怎么把他给忘了。

    晚间,陆少廷洗漱完进房来,见成锦穿的单薄,若有所思,便自身后搂住她,“在想什么呢?”

    “少廷,我不在的这几年,小东阳是谁在照顾?”

    “这几年我忙于军务,极少回来,日前听李嬷嬷说,那孩子多半时日在小玉苑里。”

    “二小姐?可她不是……”

    成锦还想再问下去,李嬷嬷抱着洗好的小北进来,“少爷,少夫人,小少爷闹着要跟着你们睡。”

    “劳烦李嬷嬷了,这孩子从前我一个人带,跟着我睡惯了,你先歇息去吧。”

    小家伙四仰八叉躺在夫妻俩中间,一边挽一只胳膊,陆少廷躺在枕上看着成锦,眼神复杂。

    次日一早,成锦蹑手蹑脚起床,亲自为小东阳做了糕点,到菊苑时,陆小玉和东阳玩着藤球,小东阳越不过她,扑上去抱着小玉的脖颈撒娇,她面上丝毫不见昔日戾气,眉目和善,若换做不知内情者,必定以为两人是身生母子。

    陆小玉见了她也并未吃惊,素手请她坐下,就如同初见她那般客气娴雅,“嫂子,你回来啦,喝杯茶。”

    成锦犹疑着接过,她却笑的爽朗,“东阳昨天回来都跟我说了,偷了弟弟的糕点,是他的错,嫂子看在我这个做娘的份上,就别责怪他了。”

    “为娘?”

    “大哥!”小玉对着她身后喊,喜出望外。

    “小玉,你嫂子哪是那么小气的人,她知道东阳喜欢吃糕点,今天特别做了送过来的。”陆少廷对她使了个眼色,小憩片刻后便带成锦离开,同她说明原委。

    “我从没跟你提过小玉的身世,其实我们并不是亲兄妹,小玉的爹娘都是陆府的包衣奴才,五岁那年,我爹被清廷入罪流放,中途遭奸人截道,小玉他爹拼着最后一口气把我爹的遗体背了回来,让他老人家得以安息。母亲可怜见,收小玉做了干女儿,我们打小一处长大,跟亲兄妹一样。

    成年后,母亲看出小玉对我的心思,担心传出去败坏门风,就为她找了西安一家殷实的人家远嫁。整整两年,我从边防回来再见到她,是在她怀胎月余,丈夫去世的时候,我不顾傅大帅阻拦,坚持接她回府。佩瑶对她也很是照顾,可不知为什么,府里竟有人谣传她腹中怀的,是我的孩子,为大帅所不容。佩瑶那天和她在莲池散步,偏偏又出了事。”

    成锦一个激灵,“所以,小玉一直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佩瑶故意害死的?”

    “嗯,那天佩瑶产子,我命人将她绑下去,她精神就已失常。西医治疗后醒来,就一直当东阳是她的儿子,我也吩咐府里的人不要再提东阳的身世,我想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

    两人十指相扣,成锦故意逗他,“那二姨太呢?”

    他停下步子,“我和她谈过,她要了一笔钱,我们协议离婚了。成锦,现在我只有你一个妻子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绝不骗你。”

    他一字一句,答的认真,成锦捏了捏他的鼻子,“你敢再骗我!”

    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停在成锦唇边,他捏着她的手腕,就像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深深吻下,没有试探,沉醉痴迷。

    农历新年,北地战事稍霁,褚绍荣奉夫人之命回程见大女儿,并亲自操办小女儿结婚事宜。

    成锦一早贪睡了些,醒来时,陆家那对父子已没了踪影,进来伺候梳洗的小丫头回道:“夫人,大帅和小少帅一早就去了褚家,让您不必等他们用饭。”

    “嗯,知道了。”

    一大早去她娘家?成锦是不信的,若是父亲请他们过府,也没有只留下她一个人不去的道理。

    她回想起前几日父子俩故意避开她的窃窃私语,昨夜陆少廷关在书房那两个时辰,即刻披了件大衣到马厩,“大帅的红鬃呢?”

    马夫支支吾吾,“回夫人,大帅他……不让说,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了。”

    “那我说,你只用点头摇头就行了。木兰围场?京西马场?还是华爵会所?”

    华爵会所,北平名流闲来无事赏花遛马的消遣之地,陆府专车一到,立即有门僮点头哈腰引成锦入内。

    “陆夫人稀客,大帅和小少帅正在西麓马场跑着呢,小的这就带您去!”

    围栏簇新,跑马场上冬日人工建成的草坪几乎可以乱真。小家伙一手拿着小木枪,骑在红鬃上,穿着同陆少廷一样的军装马靴,在父亲怀里紧攥缰绳,笑的开怀。红鬃烈马越过围杆时,陆少廷更将小北抱起,小脚踩在马背上颠簸,看的成锦一颗心扑腾到了嗓子眼。

    父子俩在马场上跑了小半天,陆少廷胸口隐隐作痛,小北转过头看见他额上汗珠,“爸爸你是累了吗?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嗯,还是小北厉害。”

    回到入口,陆小北胖乎乎的小手捂住眼睛,不敢看成锦,陆少廷知道自己犯了错,带着儿子上前想搂她的肩,被成锦拂开。

    “陆少廷,你不守承诺,又带儿子来骑马!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嘘,夫人,你别这么大声,让人家听见,还以为本帅有何隐疾,咱们回家再说,乖。”

    成锦赌气拽着陆小北的耳朵先上了车,陆少廷走在后面,捂着胸口,动作迟缓,眼见妻儿远去,才敢扶着围栏重重喘气,面色发白招呼门僮,“送我去宋氏医院!”

    晚间成锦母子等着陆少廷回来用饭,来的却是宋尚尧。她面上难以掩饰地失望,宋尚尧身上的白大褂和消毒水气味令她害怕,也更怕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烟雨,我送他去英国了。”

    听到这句话,成锦眼中又重燃星芒,“他还有得治,是不是?你也会去吗?带我一起去吧,我想陪着他!”

    宋尚尧苦涩一笑,“是,我来看看你就走,他特意交代了,不能让你去,等他的病治好了,就会回来见你和孩子。”

    “你没有骗我?”

    “我从来不会骗你的。”

    烟雨抓着他的手臂,“是啊,你从来不会骗我,你们要离开多久?”

    一个月,一年?或者是一辈子,宋尚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离开多久,“他不会离开很久的,他舍不得你和孩子。小北呢,走前我想抱抱他。”

    “宋叔叔!”

    陆振北从李嬷嬷手中挣脱,“叔叔,我爸爸呢,他说了要回来吃晚饭的,我还没学会骑马呢。”

    “爸爸就快回来了,叔叔教你骑马,让叔叔抱抱你好不好?”

    “不要,我只要我爸爸!”

    “小北!不许对宋叔叔没礼貌!”

    对于成锦的呵斥,陆振北很不高兴,嗫嚅道:“他又不是我爸爸,我不要他抱,也不要他教。”

    宋尚尧并不生气,替小北整了整小西装起身,再舍不得也终究要走。

    “烟雨,你会幸福的。”

    看着他孤寂离开的身影,成锦有种说不出来的悲伤,像诀别一样。在小北西装领口发现他留下的产权让渡书,她已隐隐觉出不对劲,却不愿深想。

    宋尚尧与陆少廷离开后的第二个春天,大帅府来了个陌生小厮。

    “夫人,有位先生在院子里等你。”

    青梅树下的老藤椅,是陆少廷养病以来常爱坐的地方,今天的这个黄昏,他又坐在那里,像从未离开过一样。

    这回换成锦握着藤椅问他,“陆少廷,你答应过要赔给我十年,你知不知道,这次你要是再骗我,我就同你离婚。”

    他满是针孔的手取出婚书交给她,轻抚她的脸颊,“成锦,这一次,我总算没有食言,我要陪你,实践婚书上的诺言。”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成锦念着盟约,泪已盈眶,“这是成亲当日,你亲手写给我的,你早已定下我的白头之约,这辈子也休想把我推给别人,今生来世,我都是你陆少廷的妻子,你赖不掉的。”

    他胸口起伏急促,“你总是让人不省心……”

    成锦任性地抱着他,“你不放心我,那就赶快好起来啊,教儿子骑马射击,做大英雄。”

    小家伙不知从哪跑出来,搓了搓爸爸的手,又握着妈妈的手,“爸爸妈妈不冷,小北给呼呼就好了。”

    听着儿子的碎碎念,陆少廷双手吃力抬起,搂住母子俩,青梅树抽新蕊了,他原本已到尽头的生命却因另一个人的新鲜血液重新得到温度。

    陆少廷,你要是再对她不好,我不会放过你。

    那个人的声音犹在耳边,大家都说宋医生举家迁往英国避乱,成锦也那样以为。

    直到幸福了很多年以后,陆振北加入的抗日组织取得胜利,祖国被红色的旗帜覆盖,成锦见到宋家姑姑,才知道,那个人早在多年前变作了一座坟茔,他的心脏,用另一种方式跳动在她身边,守护着……

    小芸曾问她,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她是否会选择宋先生,嫁给他。

    成锦望着远方,没有回答。

    “我和少廷欠他太多,欠宋家太多,我们这辈子恐怕是还不完了,若有机会,只希望我们的子孙能还宋家这份情。”

    小芸想,如果没有顾烟雨,没有吴光新,没有遇上这个大时代里形形色色的那些人,大抵她至今还在花园道弄堂里倒夜香,随意找个莽汉嫁了,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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