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塞拉利昂》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死在塞拉利昂-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们镇本来人挺多的,因为打仗有大部分人逃到利比里亚,前不久我们这里发生了霍乱死了不少人,大家害怕又走了许多人,剩下我们这些老的病的小的走不了。”

“镇上没医院吗?”我不禁动容,霍乱可是个传染性极强的疾病,而且发病急骤能在短时间内导致腹泻脱水甚至死亡。

“以前有个小医院,打仗后人都逃光了,就算有医院我们穷人家也没有钱去看病,结果只能是等死。”

我默默吃着土豆,抹着棕榈油的土豆腥得厉害,我直想呕吐,但是我还忍耐住想吐的欲望。在塞拉利昂棕榈油就和中国的色拉油一样,被认为是美味的食物。

乔治心不在焉地吃着土豆,我估计他在思考夜里从西边男孩据点营救英军。

忽然没有食欲,我放下勺子站起身,对站在一旁的老黑人道:“我是医生,你带我去镇上看看病人,也许我能救他们。”

“是吗?”从那老黑人原来绝望的眼神里放出一些光芒,干枯的手在瞬间抓住我的手臂,我看着那双握住我手臂的手,那种感觉就像有根枯树枝在挠着肌肤,那双手瘦得完全没有肉,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在包裹着。如果不注意看,我完全会把它当成一截树桩。“你是医生,你能救我们?”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握在我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加重。

我慎重地点头,迎视他欣喜的目光,握着他的手重重地一握。“我是医生,我能救你们。”

“太好了。阿格特,我现在带医生去亚鲁斯家看看。”那黑人冲他老婆喊道。

“去吧,马瑞安。”

我和乔治跟着马瑞安出门,沿着马路走了七八分钟,然后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在巷子的尽头有一间茅草棚搭建的房屋,马瑞安带着我们走了进去。

茅草棚里只有一间房,东边摆放着厨房的用具,西边则是卧室,没有床,一个颜容枯槁的独臂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堆上。路上马瑞安告诉我,这个亚鲁斯是他的侄儿,98年时卡巴总统因为提出“未来掌握在你们手中”的口号,结果革命联合阵线就残忍地对手无寸铁的平民采取报复,将他们的手臂砍断,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也难逃断臂之恶运。

革命联合阵线不但将亚鲁斯的左臂砍断,而且还杀死了他的父母和妻儿,现在他又感染了霍乱就快要死了。

马瑞安走到草堆前呼唤亚鲁斯的名字,许久他才睁开眼瞧着我们。我借着从窗子里透过来的亮光仔细观察亚鲁斯,他的面容十分消瘦,眼窝深陷如洞,干裂的嘴唇在渗血。我抓起他的手摸着皮肤,皱巴巴,干瘪,没有弹性,四肢冰凉。又摸了脉搏,十分微弱。

“带我看看他的排的大小便。”

马瑞安领着我走到屋后,后面放着一个破石桶,我刚走近便闻到一阵令人欲呕的腥臭。眼睛迅速往石桶里瞅了一眼,完全不是成形的粪便,淘米水的颜色,足有半桶。

“亚鲁斯,外面的桶里都是你今天排的粪便吗。”我走回草堆前。

亚鲁斯瞧着我面有迟疑,马瑞安马上道:“这位是中国来的医生,她是来帮我们的。”

这样亚鲁斯才点头。

我分析亚鲁斯得病已久,因为剧烈腹泻导致身体极度虚脱。我掀起盖在亚鲁斯的破旧的上衣,他腹部肌肤轻微地挛缩,甚至腿部也在抽搐。

“肚子痛吗?”

他又点点头。

“医生,能治好亚鲁斯吗?”马瑞安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问。

我点点头,道:“有食盐吗?”

“有。你要炒菜?”马瑞安不解地看着我。

“治霍乱。马瑞安,你将一把食盐放在刀口上烧红,然后用烧开的滚水兑生冷水各一半喂给亚鲁斯服用。”我镇定地道。

“这样能治霍乱?”乔治不相信。

“能缓解霍乱带来的腹痛,治疗霍乱还需要两味药,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马瑞安,现在你先照着我说的做。”

马瑞安半信半疑地走了,四十多分钟后才匆匆赶来,我让他把烧过的食盐就着阴阳水喂给亚鲁斯服下,果然没过多久亚鲁斯便觉得腹痛减轻,他撑着要起来感谢被我按下了。

“马瑞安,镇上还有多少得霍乱的病人,你最好让镇上的人把他们全部安置在一处宽敞的屋子,我可以对他们进行集体治疗。”

此时马瑞安已经对我深信不疑,他马上去找了镇政府的马楚主席,很快全镇患霍乱的病人被集中安置在教堂里。我站在教堂里随意目测了一下人数,估计有四五十人之多,我依旧让马瑞安去准备食盐和阴阳水喂给病人服下。

霍乱虽是烈性传染病,但只要是送医及时便都能得到救治,在目前缺少有效西药的情况下我只能依靠祖国最博大精深的国粹——中医学。

“各位,目前我只是暂时帮这些病人止痛,但要彻底治愈霍乱我需要两种药,一种是阴干的桔子皮,这个各位应该不会陌生,如果哪家有请赶快将它拿出来。第二种药叫做藿香,这是治疗霍乱最重要的药,藿香原产中国,因此我不知道能否在马西亚卡找到它。现在我将藿香的形状画出来,大家拿着它到附近马路山坡丛林里去找,说不定能够找到它。”

藿香叶和陈皮是最简单治疗霍乱的中医方,我此时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中医的出现,因为几乎只有中国才生长着这些许许多多可以救命的植物。

父亲谢谢你!我在心里默默感激父亲,如果他不是一位中医,否则现在我只能束手无策。




命悬一线的夜



黄昏的时候下了一场雨,直到夜里九点逐渐停止,乔治已经迫不及待去丛林里寻找西边男孩的据点,我担心这家伙太冲动会单枪匹马和西边男孩交战,便强烈要求和他一起去丛林。

刚下过雨的路满是泥浆,自行车的车轮沾着粘稠厚重的泥沙使前进非常困难。丛林里寂静无声,清亮的月光洒下来,脚下的路显得特别的漫长。

“乔治,你是退役军人吗?怎么想到来塞拉利昂,不会真的是到科诺收钻石吧。”

我感觉到前面的自行车有几秒的停滞,乔治的身形微微地一动,他回过头瞧了我一眼,月光映着他的眼眸,那两点蓝色变得有些沉溺的幽深。

“其实,诺,我还没有退役,我和罗福都是5月来塞拉利昂的伞兵,他是英国爱尔兰皇家军团第一营,我是第二营。一个月前我们和革命联合阵线的交战中,我被围困在丛林中,他们以为我已经丧生。本来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回到英国,但是……”

乔治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已经明白,一个军人的职责无法让乔治放下,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乔治从塞拉利昂和英国之间往返多次,他没有离开,他依然留在弗里敦,因为他知道他是一个军人。

“你想家吗?想你的父母?”

他答应着,我笑笑又道:“还想你老婆吧?”

“我还没结婚。”提到老婆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我打趣他,“那有女朋友吧。”

“嗯。是未婚妻。”

他的声音特别的小,但我还是听清了,虽然看不见乔治的脸,我想他肯定脸红了。有家有父母有未婚妻,乔治如何不想回英国去。那也一定是个很温暖幸福的家,一对很和蔼善良的父母,一位很美丽温柔的未婚妻。

“乔治,等救出你的同伴后你赶紧回英国,反正他们也以为你死了。塞拉利昂这么危险,你何必留在这里呢。”

“那你呢?是为什么来塞拉利昂?还坚持去科诺?”他停下自行车,眼睛定定地瞧着我。

“我……”我笑了笑,道:“我只是漫无目的的旅行,从全世界最富有的国家到全世界最贫穷的国家,再到最危险的地方。”

“不能理解。你不想你的父母吗?”他按住我的自行车头。

我缩了缩脖子,道:“我父母在两年前的空难中双双死亡,后来我将家里的房子给卖了,然后辞职背着包全世界旅行。”

“那你丈夫呢?或者男朋友。”

“还没男人喜欢我呢。”我推开他的手,脚踩在自行车的轮子向前行驶。

明月隐没在厚重的云层里,丛林里漆黑一片,棕榈树伸开的枝叶仿佛一只只巨手迎面而来。

我们骑着车赶到白天西边男孩抓走英国军人的地方,乔治蹲在地上仔细研究车辙的痕迹,由于一场雨淋湿了路面,车辙的痕迹已经不明显。我举着从马瑞安家借来的煤油灯,努力判断汽车行驶的方向。

就这样我们凭着路面留下的些微的痕迹,骑骑停停,在凌晨四点的时候发现西边男孩所驻扎的营地。那营地并不大,用院墙围着,有两所像厂房的白色房子,两所房子隔着一百多米远。在房子的周围,七八个西边男孩拿着AK47把守。

我和乔治不敢走近,只在远处向里面偷窥再伺机行事。“给。”我从背后的包里取出一只军用望远镜递给乔治。

大概瞧着我突然拿出一只军用望远镜乔治面有惊讶,其实这军用望远镜在中国很容易买到嘛,我常用它看星星月亮。

乔治用望远镜向西边男孩营地观察了半个小时左右,又将望远镜交还给我,道:“诺,你在这里呆着不要动,我必须沿着营区察看有没其他入口。”

我点点头嘱咐他小心,便瞧见他的身影隐没在幢幢的丛林里。乔治离开没多久,营地里开始有声音,然后一排人走了出来。我举着望远镜向那里瞅去,只见昨天在丛林里看见的嚣张不可一世的康托比走在最前面,俨然是一副最高级军官的感觉。

夜很静,丛林空旷,我虽然和营地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康托比的声音仍是准确地传入耳中。

“去把穆拉中尉给带出来。”

半晌我看见三四个西边男孩拖着一个满身血污的黑人过来,仔细一瞧竟然是昨日巡逻车上的塞拉利昂的向导,现在他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额头上被砸开一道血口子,嘴唇上的肉也掉了一块。

康托比叉着腰走到穆拉面前,厉声道:“穆拉中尉,你居然把英军带来进攻我们,你是叛徒。来,去把娃娃兵带来好好教训我们的穆拉中尉。”

十多个10岁左右的黑人男孩排着整齐的队伍走来,一字排开地在康托比面前行着军礼。待康托比一声吩咐下,那些黑人男孩便拿着从棕榈树削下来的枝条往穆拉身上抽去。

我透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那些男孩的面容,那还真是一群孩子啊,孩童的身体,孩童的脸,只是那眼神里却极尽的凶狠。那瘦弱的手臂扬起的枝条,在夜色的风里呼呼地响。

穆拉被绑着手和腿,嘴里被塞着布条,他不能动,也不能叫喊。

大概那些男孩打得累了,便脱下裤子朝穆拉的身上拉尿,还有的孩子竟然蹲在他的脸上拉屎。拉出的黄色的大便遮住了穆拉的脸,但随后又被淋下的尿液给冲开。

我握紧了拳头,这帮可怜的孩子,他们可曾想到他们现在对待的是他们的同胞,是和他们一样遭受战争之苦的同胞。

半个小时后穆拉被拖走,康托比命令手下的士兵把被抓的10名英军带了出来,要求他们双手放在脑后。康托比仍然像个首领一样,在10名英军面前迈着方步来回走了一遍。

“1,2,3,4,5,6,7,8,9,10。记住你们的号码,我们要按照号码枪决你们每个人,准备开枪。”康托比大概注射过可卡因,面色潮红,精神异常亢奋。

我吃了一惊,按理康托比抓获10名英军正好和联合国谈条件,怎么可能会轻易把人质就给撕票。我往身后看着,此时乔治还没回来。

“要处死刑的人有权提最后一个要求,对吧。”开口的是那罗福少校。

“你的要求是什么呢,少校?”康托比面色凶狠地逼近罗福。

罗福少校仍是面带微笑,不卑不亢。“想喝杯酒,指挥官,我们都想喝杯酒。”

“当然可以。”康托比想了半天应允,“去拿酒,让他们喝个够。”

几分钟后一名西边男孩拿着一壶啤酒,康托比示意他交给罗福,罗福接过塑料壶喝了一口,然后又将塑料壶交给身边的英军,他们一个个地接着喝,居然在第九名英军喝酒时康托比抛下他们走向屋里。

我猜测着康托比可能酒瘾上来,也跑去喝酒,说不定就顾不得枪毙英军,果然略过十来分钟便有士兵将他们带回屋中。

“诺。”一只手按在我的肩上,我回过头看见愁眉不展的乔治。

我刚想说话便被他捂住了嘴,他小声地在我耳边道:“现在离天亮没多久,我们必须赶回敖古鲁镇。”

赶回敖古鲁镇天色早亮,马瑞安正在门口等我们,随意地吃了点东西我和乔治便赶去睡觉。大约躺了两个小时我便起来去教堂查看那些霍乱病人,虽然昨天的治疗暂时使他们缓解腹痛,但仍是不停地呕吐和腹泻。

昨日镇上的民众拿着我画的藿香图去周边寻找,直到大半夜也没有人找到,令我深深怀疑藿香也许真的只生长在中国。如果没有药,再高明的医生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目前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防霍乱比治霍乱更紧急,塞拉利昂卫生条件极差,除了城市外,其他乡镇和农村几乎都没有饮水系统,大多去附近的河流取水,他们在河流里洗澡,甚至将排泄物也放入河流里。如果有人生病,那么病人身体携带的病菌和排泄物就会污染水源,当人们食用被污染过的河水后就会生病,然后造成大面积的传染。

霍乱弧菌存在于水中,最常见的感染原因是食用被病人粪便污染过的水。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解决水源的问题,避免其他未感染霍乱的平民被传染。

“各位,在治疗霍乱的同时我们还必须避免霍乱进一步扩散,饮用被污染的水源是造成霍乱最根本的原因,因此我们必须寻找未被污染的水源,或者就地掘井。第二凡是霍乱病人用过的东西必须马上煮沸消毒或者扔弃,为防止被传染霍乱我建议只留守几个人在教堂照看;第三大家必须养成饭前便后洗手的习惯;第四霍乱病人的粪便不允许随地乱倒,我们掘一深坑统一倒在那里;第五消灭苍蝇,因为苍蝇喜食粪便,苍蝇食过霍乱病人的粪便再舐吮食物,如果我们食用这种被污染的食物就会感染霍乱。”

人群里大家在讨论,由于说得曼迪语我也听不懂,过了十多分钟敖古鲁镇的镇主席马楚示意所有人安静,他向我点点头,用英语道:“秦医生,第二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