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成为了通缉犯,困在土窑里不见天日。儿子成为了植物人。
可上天偏偏就给了他世界上最好的儿媳妇。弥补了他所有的不足。
所以,张大栓是知足的。
张大栓说:“妮儿,你也要注意身体,别那么拼,多少钱是个多啊?够花就行,亏了你了,爹对不起你,二狗也对不起你……。”
四妮却说:“爹,你又来了,咱是一家人,既然成为一家,那就是缘分,照顾公婆是俺的职责,伺候男人也是俺的职责……。”
张大栓哽咽了,说:“爹知道,咱是一家人,一家人在一块,永远也不要分开。”
四妮一般在家不过夜,看看孩子,看看老人就会走。重新返回城里。
她非常忙,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女人。
她渴盼着二狗醒来,给她抚慰,也给她宽慰。
她才刚刚三十多,跟所有的女人一样,对生理都有哪方面的需求。
但她从不胡思乱想,因为她有盼头,有男人,只是男人还没有醒。
她把生理上的焦渴完全化作了工作的动力。白天忙活一天,夜里累个半死,也就啥也不思不想了。
四妮离开以后,家里只剩下了三个人,一个是大栓婶,一个是天天,再一个就是张大栓了。
准确的说,家里只有两个人,就是大栓婶跟天天。
大栓婶直到现在为止一直认为男人死了,五年前掉进了幽魂谷,被野兽撕碎吃掉了。
四妮跟二狗回来这么多次,无数次下去红薯窖,无数次照顾张大栓,大栓婶根本不知道。
因为大栓婶从来不下红薯窖。那个红薯窖也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四妮每次回来下红薯窖,总说是拿东西,可篮子总是空空的。
上来就用那口破铁锅盖好窑口,还用玉米杆子蒙上。看不出痕迹的时候才离开。
张大栓每次上去,也是等媳妇睡去以后。
他通常会一个人到粮仓,弄点米面,要嘛到厨房里做着吃,要嘛到红薯窖里,用电炉子做。
四妮每次拿回来很多肉食,放在土窑里,够他吃好几天的。这次刚吃完,下次就又送来了。
张大栓的日子不难过,就是闷得慌。
其实张大栓的心里很苦,他非常想跟媳妇亲近一下。
大栓婶就在上面,只要他推开屋门,就可以看到从前睡过的土炕,也可以看到女人的那张脸。
他也可以拉她的手,亲她的脸。尽管媳妇有点老了,脸上出现了鱼尾纹,还是做了奶奶的人。
可张大栓不敢,自己活着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死了倒没啥,会连累四妮的。
我是在逃犯,四妮是窝藏犯,被公安抓到以后,罪也不小。
能活命,就别给儿媳妇添乱了。
尽管张大栓做事情越来越小心,可大栓婶还是感到了不妥。
最近的大栓婶一直觉得很奇怪,也很惊讶。
她老是觉得暗地里有双眼睛在盯着她,那眼睛很像死鬼男人张大栓。
大栓婶起得早,她已经不纺花也不织布了。纺花织布弄来的那点钱,还不够填牙缝。
她唯一的嗜好,就是早上起来给天天做饭,让孙女吃饱,看着孙女背着书包去上学。
她每天重复着相同的话,天天的脚步刚刚走出家门,后面就会传来奶奶的叫声:“别跟人打架,好好念书——!”
小天天也总是重复着同样的话:“知道了——!”
这种对话一直重复了十多年,直到天天上了初中,走出山外,大栓婶子才不喊了。
大栓婶唯一的爱好,就是每天等着孙女回来,天天回家,甩掉书包,大栓婶就忙活着给孩子做下一顿。
她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孙女身上,怕孩子饿着,怕孩子冻着,也怕孩子生病。
天天就是她的命,她把她顶在头上怕吓着,放在嘴里怕化了。
四妮在管理工厂,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回家也不过夜。她帮不上忙,只能照顾孙女,减轻儿媳妇的负担。
这段时间,大栓婶老是觉得神秘莫测。为啥俺家总是有个影子,半夜来回晃荡呢?
不会是家里有鬼吧?娘啊!吓死人了。
大栓婶怕鬼,当初,小燕留下的大暗病,老实婶丢下的大瘟疫,还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而且,他觉得米缸面缸里的粮食,也总是无缘无故会减少。不知道是被人偷了,还是被耗子偷吃了。
大栓婶很少关心米缸面缸的,那是四妮的事儿,四妮走了以后,她才开始关心。
她曾经在上面做了记号。第二起来,就检查米缸面缸,忽然发现里面的记号没有了,有人抓过的手印。
那手印应该是个男人的,很大,很粗壮。
他娘的怪事啊?那个王八蛋偷老娘的米面?
可你偷就偷吧,也不偷完,总是偷那么一碗半碗的。
实在不行,老娘就在米面缸里支一个老鼠夹子,谁偷打谁。
果然,大栓婶暗暗在米面缸里支起了老鼠夹子。
那一晚,张大栓趁着媳妇睡着,到仓库去拿米面,手刚刚伸进面缸,啪嗒一声脆响,就被老鼠夹子打中了。
张大栓呲牙咧嘴,心说这败家娘们,竟然支老鼠夹子,想谋杀亲夫啊?
他也不敢叫,只好偷偷将老鼠夹子放回原位,又原封不动支上了。
第二天,大栓婶去米缸面缸里里检查,老鼠夹子在,米面又少了。
这把她闷得不行,拍着膝盖在大街上骂,整整骂了三条街。
大栓婶第一次发现男人,是四妮走了两个月以后。
那时候天气已经进入深秋。
她跟孙女睡一间屋子,一条土炕。
半夜,她总是要醒过来好几次,每次醒过来都帮着孙女盖被子。
天天喜欢踢被子,天凉了,大栓婶担心孩子感冒。
那一晚,张大栓偷偷潜伏进了屋子里,月光下,他看着大栓婶的面孔,一个劲地流泪。
两口子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看得到却摸不到,听得到却靠不近。
这种咫尺天涯的生活方式,让张大栓感到窒息。
他发现女人老了,一头斑驳的白发,满脸的皱纹,样子也越来越慈祥。
他像个死去的鬼魂头七还魂那样,注视着女人。
大栓婶一脸的沧桑,是对男人的思念,也是对男人的不舍。
是他把她催老的,大白梨跟大栓婶的年纪差不多,人家大白梨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保养得恁好,可自己的女人却老成了这样。
张大栓觉得愧疚,不由抬手摸了摸大栓婶的脸。
这一摸不要紧,大栓婶竟然醒了,张大栓吓一跳。
于是,他的身子一闪,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出屋子,飞进了土窑里。
大栓婶睡意朦胧,一睁眼看到了一条身影,只一闪就不见了。
吓得她脑子轰隆一声,头顶上打了个炸雷,暗叫一声:“不好!有鬼啊!”
她的第一个感觉不是害怕,也不是逃命,而是瞬间将孙女抱在了怀里。
她可以自己被鬼缠,被鬼害,可任何人不能碰她的孙女。要不然她会以命相搏。
大栓婶冲着门口嚷道:“你是谁?为啥来俺家?你是哪家的冤死鬼?害俺可以,不能动俺的孩子,要不然老娘就跟你拼了!谁呀,你出来,出来啊!!”
可嚎叫半天,根本没人搭理她。
大栓婶整夜整夜不敢睡,死死抱着孙女。
孙女天天问:“奶,你咋了?”
大栓婶就说:“没事,娃啊,睡你的,有奶在,不怕,不怕!”
孩子不害怕,她的心里就跟敲鼓一样,三两天半夜不敢闭眼睡觉。
再后来,四妮从城里回来了,看她跟孩子。
大栓婶看到儿媳妇,一下子拉起了四妮的手,说:“妮儿啊,不好了,咱家有鬼。”
四妮抿嘴一笑:“娘,大白天的,哪儿有鬼?你咋了?”
大栓婶一下子拉住了四妮,说:“妮儿啊,娘没骗你,真的有鬼啊?你走以后,咱家的粮食无缘无故就会少,而且电费也越来越多。有时候,墙角的位置会忽然多出几个箩筐,都是新的。
最可怕的是,那箩筐编制的很好,跟你爹在的时候编制的一模一样。不会是……你公爹回来了吧?”
四妮心里一个劲地笑,明白是公爹大意,被婆婆发现了踪迹。
她赶紧解释说:“娘,一定是爹回来了,他放不下我们,回家看看,记挂着我们啊。他走的不安心。”
大栓婶一听就哭了,说:“那个死鬼回来干啥?他还有脸回来?去找大白梨啊?吃人家的饺子,穿人家男人的棉衣啊?睡人家的土炕,摸人家的大白梨啊?
回来我也饶不了他,找个抓鬼的,非钉死他不可!”
大栓婶咬牙切齿,说的是气话。
当初,张大栓的确背叛了她,因为纵火杀人,在山上逃亡了一年。
年三十的时候,他偷偷从山上回来,没有回自己的家,反而去了张大毛的家。
那一晚,张大栓穿了张大毛的棉衣,吃了张大毛女人包的饺子,也跟大白梨相好了一次,摸了大白梨的……大白梨。
大栓婶想起这些,对男人恨得咬牙切齿。是他辜负了她,她觉得他没脸见她。
四妮说:“娘啊,爹回来是找你的,他不忍心丢下你一个人走,或许他有啥没了心愿。”
大栓婶怒道:“那死鬼变成鬼俺也不原谅他,让他死好了!”
心里虽然这么说,可她知道那是自己骗自己。
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哼哼唧唧陪了他三十年,其中的二十年都是在守活寡。
那种孤苦,思念跟执着,不是一朝一夕能忘却的。
四妮走了以后,大栓婶买了很多元宝蜡烛,到张大栓的坟上去,给男人烧了很多纸,也买了很多的供品。
张大栓的坟墓里就一口空棺材,棺材里也就几件破旧衣服,其他的啥也没有。
他跟二丫一样,是衣冠冢。
当初张大栓掉进幽魂谷,村子里人都认为他死了,尸骨无存。
大栓婶没办法,因为根本找不到男人的尸体,就立下了这个衣冠冢。
第439章 如梦似幻()
第439章如梦似幻
她在男人的坟墓前默默祷告:“死鬼啊,你放心吧,家里都好,一切安好,你赶紧投胎吧,别缠着家里人,毕竟阴阳相隔,咱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有缘的话,咱们下辈子再做夫妻。”
大栓婶永远忘不掉张大栓当初离开时,说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那一天,张大栓被两个公安戴上手铐,张建国驮着他去城里服刑。
男人拉着她的手恋恋不舍,说:“他娘,我走了,下辈子我还做你男人,你还是我的女人。”
或许就那么一句话,大栓婶对男人从前的一切都不再计较了。
她早就原谅了他,跟男人过一辈子,有这么一句暖心的话……值了。
有时候女人很容易满足,轻轻的一个眼神,一句暖心的话,就可以让她死心塌地跟你一辈子,身子给了你,心给了你,灵魂也给了你。
张大栓鬼影的出现,让大栓婶作下了病,天天睡不着,每天夜里瞪着俩大眼,等着男人鬼魂的出现。
她害怕他来,可又盼着他来,怕的是两个人阴阳相隔,他会拉她走,到那边去。
大栓婶不知道那边是什么生活,是五彩缤纷的世界,还是无底的深渊。
她怕一脚踩空,怕走夜路,怕敲黑门,怕再也见不到儿子二狗,见不到可爱的小孙女。
盼的是早一天跟男人见面,大栓是死了,只要她的魂在,同样能跟他偎依,黑也就不怕了,暗也就不怕,跳进万丈深渊也不怕了。
大栓婶就那么等啊等,盼啊盼,整整等了半个月的时间,张大栓也没有出现。
女人没精打采,因为长时间不睡觉,她眼窝深陷,两腮也凹了下去,骨瘦如柴。
她的头发也蓬松,眼睛空洞无神,脑子里整天混浆浆的,甚至出现了幻觉。
有时候,女人半夜会忽然跳起来,跳下土炕,拉开门扑上大街,来回的喊:“大栓!是你吗?你回来啊,回来啊……。”
她从半夜一直喊到天明,日上三竿才返回家。
那时候,她竟然忘记了做饭,忘记了淘米,小天天也只能饿着肚子上学。
半个月下来,大栓婶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会一个人喃喃自语,呆坐在炕头上,四五个小时都不动弹。
全村的人都认为大栓婶疯了。跟当初一样。
从前,大栓婶就疯过一次,留下了病根。
那是张大栓第一次坐牢,被叛十年的时候。她想男人想得不行。
那时候,她老是用粉笔在墙上画道道,男人走一天她就画一道,走两天道就成双。
张大栓坐牢一年,女人屋子的墙上横七竖八都是道道,如果不是二狗看的紧。女人一直从大梁山就画海南岛去了。
那次疯病好长时间才好,现在随着张大栓冤魂的出现,又犯了。
张大栓在红薯井里,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急在心上。
他的心里更加愧疚,觉得对不起女人。
他爱她,或许这种爱叫一种亲情。
爱情也好,亲情也罢,他不希望她一直消沉下去。
终于,有一天夜里,张大栓从红薯窖出来了。
他在媳妇的门前呆立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他发现女人没睡,还是瞪着俩大眼在哪儿发呆,嘴角上挂着笑。
那种笑容是恐怖的笑容,仿佛一个中了邪的人,发出的冷笑。
张大栓心疼不已,说:“他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我张大栓不是人,是牲口啊!!”
他扑通冲女人跪了下去,拉住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泪水将女人干枯的老手都弄湿了。
大栓婶说:“他爹,你……回来了?”
大栓说:“回来了,回来了,我舍不得你……。”
女人问:“你在那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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