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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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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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了。于连不顾情人的坚持,一定要点亮那盏守夜灯。

“您想不给我留一点见到您的回忆吗?”他对她说,“这双迷人的眼睛中肯定存在的爱情难道对我来说已经消失?这双美丽白皙的手难道不让我看见?想想吧,我可能离开您很久呀!”

听到这话,德·莱纳夫人已哭成个泪人儿,想想就什么也不能拒绝他了。然而,黎明已开始清晰地画出维里埃东部山上纵树林的轮廓。于连还不走,他陶醉在欢乐之中,求德·莱纳夫人让他藏在屋子里过上一整天,然后夜里再走。

“为什么不?”她答道。“这命中注定的第二次堕落已剥夺了我对自己的全部尊重,永远地铸成我的不幸。”她把他紧紧地抱在心上。“我丈夫跟从前大不一样了,他起了疑心;他认为我在整个这件事里把他耍得团团转,对我动不动就发火。他只要听见一点声音,我就完了,他会像赶走一个坏女人那样把我赶走,我可也是个坏女人。”

“啊!瞧瞧,谢朗先生的语言,”于连说;“在那次去神学院的残酷的别离之前,你不会这样跟我说话的,那时候你爱我!”

于连的话说得很冷静,他得到了补偿,他看见他的情人很快忘记了丈夫的在场会给她带来的危险,一心只想着于连怀疑她的爱情这个大得多的危险。白天来得很快,把房间照得通亮;于连又可以看见这个迷人的女人偶依在他的怀里甚至几乎就在他的脚边,他又找回了自尊心得到满足的全部快乐,这个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几个钟头之前还整个儿沉湎在对那个可怕的天主的恐惧之中,沉湎在对自己的职责的热爱之中。一年坚持不懈的努力加强了她的种种决心,却未能在于连的勇气面前顶住。

很快,他们听见房子里有了响动;有一件事德·莱纳夫人没有想到,使她慌乱起来。

“那个可恶的爱丽莎要到这间屋子里来了,梯子这么大,怎么办?”她对她的情人说;“把它藏在哪儿呢?我去把它搬到顶楼上吧,”她突然叫道,那种活泼劲儿又上来了。

“不过那得经过仆人住的屋子呀,”于连惊讶地说。

“我把梯子放在走廊上,把仆人叫来,让他去办。”

“你得想好一句话,仆人经过时看见走廊上有梯子,会引起注意的。”

“是的,我的天使,”德·莱纳夫人说,一边吻了他一下。“你呢,得赶快躲到床底下去,我不在的时候,爱丽莎会进来的。”

于连对她这种突如其来的快乐感到惊奇。“后来,”他想,“一种实际的危险临近了,慰未使她慌乱,反而使她快活起来,这是因为她已忘了悔恨!的确是个出类拔萃的女人!啊!赢得一颗这样的心才真叫光荣:“于连高兴极了。

德·莱纳夫人去搬梯子,显然是太沉了。于连去帮她,果然是一副优美的好身材,看上去那么柔弱无力,谁知突然间,她不用帮忙,一把抓住梯子,像一把椅子似地举了起来。她迅速将梯子搬至四层的走廊上,顺墙放倒。她叫仆人,趁他穿衣的工夫,登上鸽楼。五分钟以后,她回到走廊上,梯子已不见了。梯子哪儿去了?假使于连已离开这房子,这种危险不大会把她怎么样。然而,这个时候,如果她丈夫看见了梯子!这件事可就糟透了。德·莱纳夫人到处都跑遍了。最后,她在屋顶下发现了那梯子,是仆人搬上去藏好的。这种情况很特别,若在过去,会让她惊恐不安的。

“管它呢,”她想,“二十四小时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于连已经走了。到那时候,对我来说一切不都是恐惧和悔恨吗?”

她模模糊糊地想到,该结束生命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以为是永别了,可是后来他又被还给了她,她又看见他了,而且他为了来到她身边所做的那些事表现出多少爱情啊!

她对于连讲了梯子的事,说:

“如果仆人对我丈夫说他发现了这梯子,我回答他些什么呢?”她沉思了片刻;“他们得花二十四个钟头才能找到把梯子卖给你的那个农民,”她扑进于连的怀里,痉挛般地抱紧他:“啊!死吧,就这样死吧!”她一边叫,一边频频吻他,“但是不应该把你饿死,”她笑着说。

“来,我先把你藏在德尔维夫人的房间里,这房间一直锁着。”她走到走廊一头查看了一番,于连跑了过去。

“如果有人敲门,千万别开,”她一边把他镇在屋里,一边说;“总之,这不过是孩子们在玩要时开的一个玩笑。”

“让他们到花园里去,在窗户底下,”于连说,“让我看见他们高兴高兴,让他们说说话吧。”

“对、对,”德·莱纳夫人叫道,离去了。

她很快就回来了,拿来些柑子、饼干和一瓶马拉加酒,只是没偷着面包。

“你丈夫在干什么?”于连问,

“他在写与农民做生意的计划。”

八点的钟声响了,房子里的声音很大。要是看不见德·莱纳夫人,他们就会到处找她;她不能不离开他。很快她又冒冒失失地回来,端来一杯咖啡;她生怕他饿坏了。午饭以后,她设法把孩子们带到德尔维夫人的房间的窗下。他发现他们长高许多,不过他们的样子变得很平庸,也许是他的看法改变了。

德·莱纳夫人跟他们谈于连。老大的回答还有对过去的家庭教师的友情和怀念,可两个小的已差不多把他忘了。

德·莱纳先生上午没出去,他在房子里上上下下,忙着和农民们做生意,他卖给他们土豆。直到吃饭的时候,德·莱纳夫人没有给她的囚犯片刻工夫。晚饭的铃声响了,摆好了,她想为他偷一盘热汤。她正无声无息地走近于连的那间屋子,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盘汤,迎面碰上了那个早上藏梯子的仆人。这时,他也无声无息地在过道里走,仿佛在听什么。也许于连走动时不小心。仆人走远了,有些摸不着头脑。德·莱纳夫人大胆地进了屋子,于连见她进来,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怕了,”她对他说;“我嘛,我可以蔑视世界上任何危险,眉头都不皱一皱。我只害怕一件事,就是你走后我将一个人苦度时光,”她跑着离开了他。

“啊!”于连激动不已,自言自语道,“悔恨是这颗崇高的灵魂所害怕的唯一危险:”

终于到了晚上,德·莱纳先生去俱乐部了。他妻子早就说偏头痛得厉害,也回房了,急忙打发走爱丽莎,很快又起来去给于连开门。

于连果然饿得要死。德·莱纳夫人去配餐间找面包。于连听见一声大叫。德·莱纳夫人回来了,跟于连说,她进入没有点灯的配餐间,走近一个放面包的碗橱,一伸手,却碰在一个女人的胳膊上,那是爱丽莎,于连听见的那声大叫就是她发出的。

“她在那儿干什么?”

“偷糖或者监视我们,”德·莱纳夫人毫不在乎地说。“还好,我找到了一块馅饼和一个大面包。”

“那儿是什么?”干连问,指着她围裙上的口袋。

德·莱纳夫人忘了,从吃晚饭的时候起,那些口袋里全都装满了面包。

于连怀着最强烈的热情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觉得她从未这样美丽过。“就是在巴黎,”他惭愧地暗想,“我也不能遇见更伟大的个性了。”她有着一个不惯于此类体贴的女人的全部笨拙,同时又有着一个只害怕另一种性质的更为可怕的危险的人的真正勇气。

于连津津有味地吃着晚饭,他的情人就饭食的简单跟他开玩笑,因为她害怕一本正经地说话。这时,突然有人使劲摇晃房门。是德·莱纳先生来了。

“你为什么把自己关起来?”他对她喊道。

于连只来得及钻到沙发底下。

“怎么!您的衣服还穿得整整齐齐的?”德·莱纳先生说着进了门;“您在吃晚饭,您还把门上了锁!”

若是在平时,这个用夫妻间极冷淡的口吻提出的问题,会使德·莱纳夫人惊慌失措,然而她觉得她丈夫只要弯一弯腰就能看见于连;因为德·莱纳先生一屁股坐在于连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正对着沙发。

她把这一切都推在偏头疼上。她的丈夫也开始向她详细地讲述他在“夜总会”玩台球赢了全部赌注的情况,“十九个法郎的赌注啊,真的!”他补充道,她瞥见了于连的帽子,正在他们前面三步远的一把椅子上。她更加冷静,开始宽衣,过了一会儿,迅速从她丈夫身后走过去,随手把一件连衣裙扔在那把放帽子的椅子上。

德·莱纳先生终于走了。她求于连接着讲他在神学院的生活;“昨天我没听你说,你说话的时候,我只想着如何迫使自己把你打发走。”

她真是不谨慎到了极点。他们说话声音太高;大概早晨两点钟,突然一下猛烈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又是德·莱纳先生。

“快开门,家里有贼!”他说,圣让今天早上发现了他们的梯子。”

“现在一切都完了,”德·莱纳夫人喊道,投入于连的怀抱。“他要把我们两个都杀死,他不相信有贼;我要死在你的怀里,这样死比我活着还幸福。”她不理她那大发雷重的丈夫,她热情地亲吻于连。

“救救斯坦尼斯拉的母亲,”他说,命令似地看着她。“我从小房间的窗户跳到院子里,然后逃进花园,狗还认得我。把我的衣服打成一个包,立刻扔进花园。你等着,让他们把门打破。特别是什么也不要承认,我不准你承认,让他怀疑总比让他确信要好。”

“你跳下去会摔死的!”这是她唯一的回答,唯一的担心。

她跟他一起走到小房间的窗前,然后她藏好他的衣服。最后她才给她暴跳如雷的丈夫开门。他在房间里看了又看,又到小房间里看了看,一句话没说,走了,于连的衣服扔下去了,他一把抓住,飞快地朝杜河方向花园较低的一头跑去。他正跑着,听见一颗子弹呼啸而过,随即听见一声枪响。

“这不是德·莱纳先生,”他想,“他的枪法太差,打不了这么准。”几条狗在身旁奔跑,也不叫,又是一枪,看来打断了一条狗的爪子,因为它嗷嗷地惨叫起来。于连跳过一块公地的围墙,隐蔽地跑了五十步,然后朝另一个方向逃去。他听见互相吃喝的人声,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个仆人,也就是他的敌人,打了一枪;一个佃户从花园的另一头射击,然而于连已到了杜河岸,穿上了衣服。

一个钟头以后,他已离维里埃一法里远了,上了去日内瓦的大路;“如果有人起疑,”于连想,“他们会到去巴黎的大路上追我。”

上卷完

第一章乡居的快乐

“先生想必是等去巴黎的驿车吧?”于连停下在一家旅店吃午饭,店主人问。

“今天的,明天的,无所谓。”于连说。

正当他作心不在焉状的时候,驿车到了。有两个空位子。

“怎么!是你呀,我可怜的法尔考兹,”从日内瓦方向来的那位旅客对跟于连一起上车的人说。

“我还以为你已经在里昂附近,罗纳河畔一个迷人的山谷里安顿下来了呢?”

“好一个安顿下来!我在逃呢。”

“怎么!你在逃?你,圣吉罗!老实巴交的样子,难道你犯了什么罪不成?”法尔考兹笑着说。

“说真的,也差不多了。我逃避外省的那种讨厌的生活。你知道,我喜欢树林的清新和田野的宁静;你常常责备我想入非非。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听人谈政治了,可还是政治把我赶了出来。”

“那你在哪一党?”

“哪一党也不在,正是这把我毁了。我的全部政治是这样:我喜欢音乐,绘画,一本好书对我来说是—件大事;我快四十岁了。我还能活多久呢?十五年,二十年,最多三十年?那又怎么样呢?我坚信三十年后部长们会稍许机灵些,但和今天的部长们一样正派。我把英国的历史当作我们未来的一面镜子。总会有一位国王想增加他的特权;想当议员的野心、成为贵族院议员和米拉波挣的那几十万法郎,总会让外省的有钱人睡不着觉:他们把这叫作当自由党和爱人民。成为贵族院议员或内宫侍从的欲望使极端保王党们奔窜不已。在国家这条船上,人人都想掌舵,因为给的报酬多啊。难道就没有一个可怜的小小的位子给普通旅客吗?”

“是啊,是啊,那对你这个性情平和的人来说倒是很有意思的。是最近的选举把你赶出了外省吗?”

“我的不幸由来已久。四年前,我四十岁,有五十万法郎。今天,我多了四岁,却大概要少五万法郎,我在卖掉座落在罗纳河畔、位置极佳的蒙夫勒里古堡时要损失这个数目。在巴黎,我厌倦了你们所谓的十九世纪文明迫使人们扮演的那种没完没了的喜剧。我渴望着温情和淳朴。我在靠近罗纳河的山里买了一块地,天底下没有那么美的地方了。

“村里的本堂神甫和附近的绅士给我献了六个月的殷勤,我请他们吃晚饭,我对他们说:‘我离开巴黎,为的是一辈子不再谈论也不再听别人谈论政治,你们看到了,我什么报纸也没订,邮差给我送的信越少,我越高兴。’

“副本堂神甫不满意了,我成了无数明目张胆的要求、纠缠等等的目标。我想每年舍给穷人二、三百法郎,可人家要我送给宗教团体:圣约瑟夫会啦,圣母会啦,等等,我拒绝了,于是人家就百般羞辱我。我真蠢,居然恼了。我早晨出去享受我们山区的美景,总要碰上什么烦恼打破我的梦想,让我很不舒服地想起人,想起人的恶毒。祈祷游行的歌曲我很喜欢(大概是一支希腊曲子),可人家不再为我的田地祝福了,因为副本堂神甫说,这些田地属于一个不信神的人。一个虔诚的老农妇死了母牛,就说是因为靠近了属于我这个不信神的人、来自巴黎的哲学家的一口池塘,而一个礼拜以后我发现塘里所有的鱼都肚子朝了天,被石灰毒死了。各种形式的纠缠包围着我。治安法官本是个正直的人,可他害怕丢了位置,就总是说我不对。田野的宁静对我来说成了一座地狱。一旦他们看见我被村圣会首脑副本堂神甫抛弃,自由党的头目退休上尉也不支持我,就都朝我扑过来,包括我养活了一年的泥水匠,甚至为我修犁的车匠也想白白地欺骗我。

“为了获得支持和打赢几场官司,我当了自由党;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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