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或许言之过早,然而你天资聪颖,远胜同龄,前途不可限量。何况你如今的处境,与我当年何其相似,断然是没有出头之日的。与我联手,长期潜伏于问道宗内,我整个离难宗都是你的后盾——你不为枉死的四娘着想,也该为自己的前程打算。”
沈月檀深知兄长平日里嬉笑轻佻,看似和气得很,然而一旦露出眼前的神色,便是真心实意,比任何人都认真。
是以不过想了短短数息功夫,便用力点头应道:“好,结盟!”
沈雁州这才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弯下腰去竖起了右手,沈月檀也伸出右手,小巴掌啪地拍在沈雁州掌心里,肃容应道:“击掌为誓!”
俱摩罗童子兽也不甘示弱,喵呜一声,足下一蹬,扑到二人贴合的手掌上,张口咬住了沈雁州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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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峡谷口外尚有段距离时,远处便出现了鬼面蜂的踪迹,振翅声传得极远。
二人停下脚步,沈月檀眺望远处,峡谷内幽深黯淡,隐约能见到鬼面蜂进进出出,黄黑相间的身形分外醒目。
准提神木高耸入云,宛若巨岩般墨绿发黑的树干占据了整个视野,树干边缘被峡谷岩石遮挡,看不到边际。朝上则高耸入云,隐没入云遮雾绕的浅灰云层之中不见尽头。
沈月檀望着这仿若顶天立地的巨型树木,一时有些心潮澎湃,握拳道:“传闻天人道之下,五界无路通行。就连负责巡查的食香之神,也必须从天人道才能依次去往五界、联络五道。唯有我修罗界的准提神木是个例外,十万年树龄的神木,根系扎进地狱界,枝干伸入修罗界,能将三界贯通。只可惜迄今无人见过。”
他正沉醉于上古神树的传闻之中,身后却传来个冷冽如冰雪的嗓音,说道:“自然是见不到的,食香神巡游六界,除了代天帝体察民情外,有一项重任便是砍伐准提神木。”
沈月檀转过头去,便见到了程空、镜莲等人也赶到了。
程空穿一身白地绣金松的长衫,华贵喜庆的色泽为他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容颜增添了些许活人气息,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道:“准提神木存活之处都是修炼福地,道力净化纯粹,万物繁盛,是各界的福木。是以天帝仁慈,未曾将其灭绝,而是派遣使者巡查,若遇到树龄超过九万年的神木,就将其连根拔除,只留下树种,任其生根发芽。眼前这一株……树龄不足五千年,稚嫩得很。”
他一面说明,一面带着部属上前,行礼道:“见过宗主。”
沈雁州只抓着他的肩膀拍拍,欣慰道:“程空,你来了就好,来见见我新结识的忘年交。”
沈月檀久闻程空智识无双的大名,如今见他同沈雁州关系亲近,远胜于自己,颇有些不是滋味,却仍是礼数周到地行礼问候道:“见过程右护法。”
程空才扬了扬眉,沈雁州就道:“他嫌这个称呼啰嗦,你唤他先生就是了。我离难宗上下全是他的学生,叫一句先生也名符其实。程空,卧虎台那边如何了?”
程空便转而同他禀报道:“有两成人不愿等候,先行离去了,大多都是前五的大宗门。也有些小宗门的弟子不知天高地厚闯出去,如今死四十六,伤两百余,其余的便知道厉害,安分守着了。另有剩余三成弟子与我们联手,正各施手段驱除弹虫。约莫两三日就能安全。”
他又取出了两封书信并一个木盒,交给了沈雁州,“香大师同三个弟子平安无事,我设法同香大师单独见了面,受托转交给宗主。”
沈雁州接了,一封信是写给他的,另一封信自然是写给沈月檀的,他将另一封信交给沈月檀,这才展信匆匆浏览,忽而笑叹道:“这老头,一把年纪了竟也不甘墨守成规,胆子颇大。”
沈月檀道声谢,也急忙拆信看了,信中数页纸,第一页上简单说了师父与白桑安然无恙,便命令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协助雁宗主探索准提神木。
剩余的几页则是一种香药的配方与制香要点,名唤神彩妙音香,这香与寻常不同,点燃一定时辰后,便有形有色、有声有味,缭乱嘈杂,专用以驱散魔兽,对鬼面蜂也极为有效。配方写了一页,剩余几页全是炼制要点,繁琐复杂,令人望而生畏。
这香乃是沈月檀闻所未闻的六重香,纵使香大师亲临,也未见得就能次次炼制成功,如今却要一个入道尚不足两月的炼香学徒来炼制,未免……不讲道理了。
沈月檀愁容满面,幸亏香大师考虑到他不过一重天初窥门径的修为,在炼制之法上作了大修改,将六重香的效力,降格成为四重香的效力。再有龙髓加持,他也只得咬牙试试了。
沈雁州等他看信时,先取出杀弹虫用的慈净流香,交给一名部下送往卧虎台,又打开了程空新送来的盒子,盒中只有五粒褐色香锭,每粒如弓箭所用的弹丸大小,又带一根引信,乍看当真分不清是香锭还是火药弹。
他只取了一粒香锭,命众人撤退去安全距离,这才提着弓又往峡谷入口靠近。沈月檀咬咬牙,自负责护卫的武士中间冲了出去,一把抓住沈雁州的衣袍道:“宗主,我也要看。”
一名年轻武士忙伸手拦住他,皱眉道:“鬼面蜂的领地危险重重,不是小孩玩乐的地方!”
沈月檀瞪他一眼,连解释也懒得解释,反倒是一直默不作声趴在旁边玩耍的童子兽见主人动怒,突然站起来全身炸毛,朝着那年轻武士嘶嘶低吼。
沈雁州笑道:“安慧,这小孩可不一般,昨日遭遇伏击,还是他救了我。让他过来吧。”
那被唤作安慧的青年武士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管信了多少,却仍是服从命令放开了沈月檀,一面却仍是忧心道:“宗主,不如我也随行……”
沈雁州仍是笑道:“不必了,不过是先行实验这香的威力,区区一个小孩,我护得住。”
他转过身去,仍是弯下腰道:“月檀过来,我背你。”
沈月檀露出笑容,用力一跳,再度攀到了沈雁州的背上。
第三十一章 威胁()
准提神木所在的山谷当中; 唯独只长着一株树木,便占据了谷内大半位置。而后气根纵横、渐渐有其余的花草攀附其上,生长得日胜一日地茂盛。这二者共生共辅; 相得益彰; 倒像是准提神木本身盛开了五彩缤纷、大小各异、形态纷呈的百花一般。
自树干数十丈高处开始; 每隔数百丈则结一个蜂巢,蜂群虽然采百花蜜时各自为政,却与寻常蜂类有个极大的差异; 即是这十余个蜂巢共同供养唯一的一位蜂王。
此时正是清晨露水干透时分; 花香渐渐散开; 最低层的鬼面蜂已经开始进出行动,四处采蜜。又有警戒的兵蜂出没于山谷各个通道进行把守; 这原本该是鬼面蜂群所渡过的有一个安静祥和的日子才是。
然则却有个龙眼大小的褐色圆球避开了兵蜂警戒,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后; 悄无声息地滚落到了准提神木的一根树根底下。引信上的燃烧点竟也冷得如同晨露般; 生不出半丝烟尘。蜂群忙忙碌碌,半点未曾察觉。
随即一阵刺耳哨鸣声毫无预警尖利炸响,因来得太过突然,唬得躲在远处的沈月檀不由惊得一跳,随即头顶撞得钝痛,且传来沈雁州一声闷哼。
他二人躲在几块岩石与灌木掩映中; 沈雁州为遮蔽这小孩的气息; 将他整个藏在怀里; 沈月檀方才一惊; 头顶不偏不倚,撞在了沈雁州的下颌上。
这二人一个眼冒金星,一个咬了舌头,各自按住伤处苦闷忍痛,因怕惊动了鬼面蜂,都不敢出声。
沈月檀心有不甘,仰头怒瞪那厮,不料却被沈雁州抓个正着,那青年竟同他斤斤计较,一面狞笑,一面伸手在他脸颊拧了一下。
他拧得恰到好处,那小孩吃痛,整张脸皱成一团,却仍然忍得住,不曾叫出声来,愈发气得沈月檀怒火中烧。沈雁州却适时指了指前方,沈月檀顿时泄了气,只得闷闷不乐继续观察香弹的效果。
刺耳哨响与驱赶魔兽时所用的退兽笛声音极其相似,人类听着尚能忍耐,落在魔兽耳中却是魔音灌耳的痛楚折磨。连那俱摩罗童子兽也耷拉了脑袋,转过身偷偷逃得远了。
伴随声响,又有彩雾腾腾升起,彩雾中有五彩闪电乱窜,并伴随苦涩的奇妙气味往四处扩散,鬼面蜂群猝不及防,体内种种感官俱被搅乱,那鸣哨声又含魔兽才懂的警示意味,蜂群更觉大难临头,个个慌张振翅,无头苍蝇一般往四面八方飞散逃离,嗡嗡声混杂在尖响声里,愈发添加一份嘈杂慌乱。
更有甚者,辨不清方向,飞去撞上了准提神木的树干也分辨不清,径直扬起尾刺,往树皮上狠狠一扎,却反倒折断了尾刺,狼狈得歪歪斜斜跌落到了地面。
二人耐心躲藏,避开了头顶偶尔窜过的几只鬼面蜂。又等了约莫半柱香时辰,那令人眼花缭乱耳聋目盲的香弹才算耗尽,四散的蜂群又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呼朋引伴重新聚集起来。这鬼面蜂到底也是魔物出身,略有几分智识,察觉了这场天降横祸是有人捣乱,便先在树下仔细查找起来。下一步只怕还要派出兵蜂外出搜索。
沈雁州将手放在沈月檀肩头示意,沈月檀心领神会,二人悄无声息地撤离了原地。
随后行了数里路,同程空等人会合。离难宗弟子在林中临时搭建了凉亭,分散在四周警戒。
程空细细问过二人那香弹的威力、时长与鬼面蜂的应对,取了纸笔,一面涂画一面沉吟道:“之前安慧已经调查过,树上合计有十四个蜂巢,每个蜂巢中,鬼面蜂不下数百,若是再算上往高处投掷的距离耗损、驱赶的范围与蜂群大小影响,合计要……”
沈月檀接口道:“若是六重香,合计需五十五粒;若是四重香,效力不过四分之一,则需二百二十粒,仅炼制下限之数目,未免捉襟见肘,还是炼个二百五十粒较为妥当。”
程空略诧异看他一眼,应道:“正是。”
沈雁州笑道:“难得有人算得比程空快,程空,我这小朋友是不是聪明得很?”
程空神色平静,说道:“敏而慎,很好。”
沈雁州便笑逐颜开,仿佛沈月檀得了军师夸赞是天大的喜事,连他也与有荣焉一般。
沈月檀难得见沈雁州如此看重一个人,心中颇不是滋味,却仍是礼数周到行礼道:“不敢当,程先生谬赞。”
沈雁州又问道:“月檀炼香可有什么困难?”
沈月檀又取出信纸,配方中的原料寻常,他信手配置不在话下,只是炼制手法颇多麻烦,便皱眉道:“请宗主拨个人帮我,我如今道力微弱,只恐炼制途中难以为继。”
沈雁州颔首道:“好,我留下帮你。镜莲,你带几人巡逻,顺带捉几只落单的鬼面蜂回来实验用。程空,你带人回去协助夏祯……总不能拖得太久。”
程空眉头微皱,突然抓住沈雁州一只手,探了探脉,声音便更冷了几分,冻得连在场的沈月檀也察觉了寒意:“宗主受了伤?”
沈雁州混不在意笑道:“轻伤罢了,睡一觉就能痊愈,无足挂齿。”
程空沉吟片刻,取了个青玉瓶交给沈雁州,嘱托道:“宗主切要以大局为重。”
沈雁州接过瓶子道谢,又正色道:“若是抢到准提花,本座修为如虎添翼,谁还能有本事害我?这自然是以大局为重。”
程空叹道:“你总能找出道理。”
沈雁州大笑,众人遂各自别过,分头行事。
沈月檀跟随沈雁州寻了个林中僻静之处,仍是以石丸开辟石室,俱摩罗童子兽却进不去,急得扒在门槛上咪咪叫。沈雁州站在门口,两手抱胸冷笑道:“咬了我还想进屋,做梦。你,往后就做只看门狗,有事切记大叫。”
俱摩罗童子兽愤怒不已,后背黑毛根根倒竖,朝着沈雁州喵喵嗷嗷地叫了几声,却一直等不到沈月檀出面撑腰,只得沮丧垂下尾巴,爬上距离门口最近的一棵树,无精打采趴在树枝上打盹。倒当真充当起了看门的。
沈雁州这才关了门,房中一时清凉静谧,令人觉出无限安祥之意。原来沈月檀又点燃了夜明琉璃香,站在书桌前全神贯注读信。
他便盘坐在床榻上,服了程空给的丹药,凝神调息。
待沈月檀将香大师所写的种种炼制事项牢记下来,沈雁州也打坐完毕,便起身道:“可有头绪了?”
沈月檀已经取出所需的各色原料,林林总总摆放了满桌,应道:“要请宗主帮手。”
他将研磨用的石钵石杵放在地上,石钵足有半人高,石杵比他个头高,沉得险些扛不住。沈月檀吃力将石杵靠在墙边,先将满满一盒妄言之种倒进了石钵中。那种子呈灰白色,粒粒如芝麻大小,散发出略显油腻的味道。
沈雁州面容有些僵硬,问道:“所谓帮手,就是干苦力?”
沈月檀未曾察觉他面色有异,又朝石钵里倒进一盒石缕果的种子,这种子则是黑中透紫的颜色。他用一根长柄的玉勺将两类种子充分混合均匀,一面应道:“正是……二百五十粒香锭所需原料众多,若是多次分批制作,未免差异太大,难以控制,不如一次完成。可惜我如今修为不足,用不了超大的磨杵,只得有劳宗主动手了。”
他混完了种子,这才抬起头来,仍是满脸无辜纯良的神色,问道:“宗主?”
沈雁州抬手掩面,缓缓走了过去,说道:“交给我就是,如何动手,你教我。”
沈月檀便将炼香道内秘传的手法教授给了他,说起来不过是捣碎研磨的简单处理,然而只有一面研磨、一面往石杵中注入道力,充分渗入各色原料之中,才能将其研磨得细腻匀称,且也是第一道炼制,用以引出香料的药性、效用。是以手法细腻繁复,颇为考验人。
然而沈雁州何许人?只需沈月檀言传身教,带动他的手操纵石杵运作,不过一时半刻便已尽数掌握了诀窍。
为了方便操作,他立在石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