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镜子里黝黑难测的眼神,突然轻轻哼笑出声来,“你又能嚣张到几时呢?”
照昆殿中,沈雁州正同沈鸿、香大师客客气气告辞,香大师道:“待我将炼香居事务交代清楚,就来拜见雁宗主。”
沈雁州又客气了几句,这才领着部属走了。
沈鸿使了个眼色,候在身旁的侍从捧着数个托盘上前来,托盘中各放着一件盔甲、一柄玉称、一套药杵、十余个药瓶、更有成堆的符箓玉符,件件流光溢彩,华美耀目,品阶都是极上之选。
沈鸿道:“香大师此去,是我宗门之福,小小一点心意,请香大师切勿推辞。”
炼香居收入微薄,制香师个个都是穷鬼,香大师自然不会推辞,俱都笑纳了,将诸般宝贝一道收入储物袋中,这才两手合十对沈鸿行礼道:“宗门于我有大恩,某没齿难忘,只恨身无长技无以为报,反倒多年受宗门庇护、白吃白喝了这许多年。如今总算有报答的机会了,必定全力以赴。”
沈鸿笑道:“香大师客气了,秘境里毕竟危机重重,你是我问道宗的人,全然依靠离难宗,我也不放心。这样吧,我就派两人扮作你的弟子,贴身保护,也不必让雁宗主知晓。”
这派人监视的意图昭然若揭,香大师却好似全不知晓般,露出愈发感激涕零的神色,连连道谢,又道:“如此我就只带两个弟子随行。”
这边厢议事才定,那边厢绿腰去而复返,又折回去寻沈月檀、白桑二人,惊慌道:“不得了了,小姐要将你二人带进寻圣秘境!”
白桑大喜过望,扔了药铲去迎她,叠声问道:“此话当真?有这等好事?蕊小姐竟然如此菩萨心肠!”
沈月檀却皱起眉来,一句“那丫头究竟安的什么心?”盘桓舌尖,好在问出口时修饰了一番:“宗门的千金,有什么必要同我们示好?”
绿腰在白桑额头上拍了一下,道:“你这傻子,还不如阿月省心。自然不是为了示好……你二人那日驳了小姐的面子,小姐她……怀恨在心,要将你二人带出宗门就杀了!”
白桑顿时如见鬼了一般,面无人色,“这、这也太不讲理……”
绿腰脸色一瞬间冷了下去,哼道:“你是什么身份,她犯得着同你讲理?”
沈月檀原本仗着沈梦河对他另有所图,断不会放他去送死,正要安慰白桑几句,却突然又忆起了旧事。
两年前在三叔家一场赏花宴上,沈落蕊因三叔一名滕妾与自己丫鬟生了口角,就活活将其打死了。
因为此事,沈月檀狠狠责骂过她,如今几句斥责仍旧言犹在耳:“不过是个妾,打死就打死了。可到底是在三叔府上动三叔的人,你叫三叔颜面何存?”
沈落蕊自然哭哭啼啼同三叔道了歉,一条人命,就此作罢。那滕妾家中得了丰厚赏赐,只有千恩万谢,断然不提其余。
……正是贱民命如草芥,生生死死,连个水花也溅不出来。
往日里自然当做此事理所当然,如今自己落在了任人宰割的地步,却难免不寒而栗起来——以沈落蕊的性子,说不定当真要先斩后奏,纵使沈梦河断然拒绝,她也要将沈月檀、白桑二人押出问道宗再说。
沈月檀也顾不得装傻,问道:“她什么时候启程?”
绿腰咬了咬唇道:“明日一早……”
沈月檀当机立断,“白桑,我们收拾行李,先去炼香居躲一阵子。”
白桑早就六神无主,对沈月檀言听计从,叮嘱道:“绿腰,难为你冒险来知会我们,快些回去吧。”
绿腰自然知道此行她冒了莫大的风险,立时转身离开了。
剩下这两个小子忙奔回屋中,收拾了细软就朝炼香居跑去。
院落空空,过了大半个时辰,暮色四起,突然冲来一列侍卫将院子团团包围,侍卫首领皱眉看了看紧闭的大门,窗户内也黑沉沉的无人点灯,下令道:“搜!”
一行人翻遍院落内外,自然寻不到二人踪迹,无功而返,引得沈落蕊愈发震怒,首当其冲就想到去找沈梦河问罪。不料沈梦河却先发制人,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厉声道:“落蕊!我到底是你堂哥,那沈月檀出身再不堪,也是我爹亲生的血脉,岂容你说绑就绑?还不将人还给我?”
沈落蕊怒道:“我哪来的人?不是你将他藏起来了,如今倒来贼喊捉贼!”
沈梦河也跟着一愣,“难不成他得了消息,先跑了?”
这小少爷倒也机警,绿腰顿时心里一紧,手指藏在袖子下紧紧扣住。
第十六章 上船()
沈落蕊心中几个有嫌疑的名字浮起又落下,正举棋不定时,一名仆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喘着气禀报道:“少爷、少爷!找到那小……呃、小少爷了。”
一屋子人齐齐将目光锁定了他,吓得那仆人一时间不敢开口。
沈梦河道:“快说!”
那仆人这才期期艾艾道:“他、他跟着香大师出远门了……”
绿腰闻言,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只在掌心里留下两个深入皮肉的血色月牙伤口。
沈梦河大惊失色,厉声道:“谁准他外出的!区区一个香大师,怎么不拦住他?”
那仆人苦着脸道:“香大师奉了宗主的命令,贴身护卫都是阿兰若堂的精锐,况且、况且是跟着离难宗宗主走的。无人敢拦。”
沈梦河气恼不已,沈落蕊却眉头略略一皱,沉声道:“离难宗宗主?沈雁州找香大师做什么?”
那仆人道:“宗主吩咐了,此事且不可外传,想来是极要紧的事。”
沈落蕊转了转眼珠,搂住了沈梦河的胳膊,柔声道:“堂兄,寻圣秘境开启就在眼下,不如我们也今晚启程吧。”
沈梦河捏了捏她脸蛋,哼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丫头在想什么,是想要去找你的雁州哥哥吧?”
沈落蕊也哼了一声,“堂兄就不想?”
沈梦河正色道:“落蕊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视沈雁州为骨肉血亲一般可敬可亲的兄长,断没有与他狎昵相好的脏污念头。”
沈落蕊又哼一声,到底不敢在这问题上纠缠。
她虽然不过十五岁,毕竟生在世家,自然有所耳闻。身份尊贵阶层固然亵玩娈童成风,也有些走投无路的清俊青年以一己之身侍奉权贵,以求换来飞黄腾达的机会。
而这些人都不过是些玩物罢了。若对同等身份的男子动了这等念头,自然是极大的冒犯。
是以她先前的玩笑未免过火了些,若是沈梦河翻脸责问她,是看不起自家堂兄,还是看不起沈雁州?只怕要害她吃不了兜着走。
也是她关心则乱,一时不慎就脱口而出了。
沈梦河却见好就收,亲昵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启程就是了。”
沈落蕊自然也是骨肉情深的模样,笑嘻嘻说了句还是堂兄最好了。
二人各自散了,沈落蕊面上笑容尽皆散去,加快步伐回院中,一面道:“绿腰、紫素,你二人随我启程,其余人回府去。”
绿腰面露喜色,忙精神抖擞应了句是。
这边厢两个堂兄妹各怀鬼胎,忙碌备了飞舟要追上沈雁州时,沈月檀已经同白桑登上了离难宗的飞舟。
他二人才赶到炼香居,正想要如何寻个借口暂住,就遇到了自照昆殿归来的香大师,见了他二人便捋着胡子颔首道:“来得正巧,省了去传你们的麻烦。即刻随老夫一道出发。”
是以二人前脚进了炼香居的大门,后脚又跟着香大师迈出大门,懵懵懂懂启程了。
这艘飞舟是由勇健阿修罗王下赐,上下共有七层,宛若一座移动的青灰色堡垒在半空行进。内部更是装饰得金碧辉煌,七宝堆砌、符纹耀眼,令人叹为观止。
沈月檀眼角扫过白桑,见他目瞪口呆,全无仪态四下张望。便有样学样,也做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百姓姿态,二人摸摸金光灿灿的墙壁,在光可鉴人的水晶桥上接连奔跑,惊叹声此起彼伏,“哇!哇!”叫个不停,好在只是两个小孩,众人也不过莞尔一笑。
倒是派来保护香大师的两个弟子看不过眼,微微皱起眉来。香大师见状,这才出声将两人唤到近前,一道走进了沈雁州所在的大厅之中,寒暄之后,为沈雁州一一介绍随行带来的四人:“年纪最长的龙剑、赵秀次之;白桑尚未入门,却颇有资质,是以一道带来了。沈月檀年纪最小,是老朽刚收的弟子。”
沈雁州笑得和煦,没有半点宗主架子,与众人一一问候。最后待沈月檀上前行完了礼,才笑眯眯摸了摸这小孩的头顶,“半月不见,你就拜入香道修行,往后勤勉努力,不可懈惰。”
沈月檀道:“是!”竟不再多开口了。
言多必失,他如今心虚得很,索性继续装傻充愣。
一时间微微有些冷场。
沈雁州倒不介意,只宽容笑了笑,转头吩咐道:“镜莲,先请香大师师徒去住处安置,若有需要,尽管来提。”
香大师道声谢,带着四人随镜莲出了大殿。
沈雁州目送几人背影被殿门遮挡后,这才取出了赤铜色吉祥天母雕像,翻转过来,底座镶嵌的红玛瑙依然完好无损。
侍立一旁的程空见了,若有所思摸了摸下颚,“你上次就试过他了,转生石没有动静,可见此人与你的宝贝义弟并无干系,不过凑巧同名。眉目间有些许相似,也只是因为堂兄弟的血缘罢了。”
沈雁州却不置可否,反而笑道:“程空,我同你打个赌。”
程空的纤长眉毛险些拧成了结,警惕问道:“你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沈雁州无辜道:“绝无此事,我何时同你耍过阴谋诡计?”
程空冷笑三声,一如既往,头也不回走出了大殿。
沈月檀等人跟随镜莲,接连下了三层舷梯,进入飞舟船腹之内,沿途偶遇之人,有数十人,所穿的宗门服色也各有不同。沈月檀暗暗留心看着,不仅有些心惊。
这些同乘飞舟者,除了离难宗弟子外,他还见到了竹林宗、五字明宗、莲花宗等多个宗门弟子,甚至于还有个铁城犁宗的年青弟子,被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走过大堂。
铁城犁宗原本是十大宗门之首,实力雄厚惊人。铁城犁弟子若出面,其余九宗都以其马首是瞻。
然而如今这飞舟上,主事者却是沈雁州。足见在勇健阿修罗心目中,离难宗的地位只怕已经超过了铁城犁宗。
第十七章 血亏()
那人身穿赤陶色窄袖衫,身形魁梧,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铜块般结实的臂肌来,生着一圈黑黝黝的络腮胡,五官分明,眼神格外亮堂。轻轻松松将沈月檀提在手里,如同只是提着只兔子,凑近了打量他。
沈月檀不敢轻举妄动,只同样圆睁了双眼同那人面面相觑,连眨眼睛都不敢。
那人抽抽嘴角,分明看似要笑出来了,却突然变了脸,露出满脸狰狞凶狠的神色,怒道:“胆子不小,连爷爷我也敢撞!”
沈月檀被拽着领子悬在半空,衣领勒进了脖子里,他抓着衣领,艰难挤出了声音道:“我、我、小子我走路冒失,不小心冲撞了大哥,请大哥大人大量,饶我这次……”
那大汉却又哼了一声道:“饶了你?我这上好的紫竹丝织袍,你说撞就撞,说饶就饶,爷爷我就这般任你欺负不成?”
四周渐渐围上了人,一面作壁上观,一面窃窃私语,却无一人敢上前来劝阻解围。
沈月檀听着那大汉胡搅蛮缠时便心知不妙,偷眼打量。
他这次眼尖,一眼就见到他衣襟上绣着三团火焰图样构成的纹章,这正是离难宗的标记。他忙又道:“这位大哥,莫非是离难宗的前辈?我姓沈,师父受离难宗宗主所托才上了飞舟……”
岂料那大汉反倒大笑起来,嗤道:“飞舟上全是我离难宗的客人,岂能厚此薄彼?只是爷爷我今天偏不放过你!”
沈月檀暗中叹息,他当真是流年不利,任意撞个人也能撞出天大的麻烦来,此人只怕有点来头,是以周围人一味坐视这人无理取闹,竟无一人敢开口……
他正寻思要如何脱身,一个清朗端正的声线却自身后响了起来:“久仰离难宗夏祯左护法襟怀坦荡,英雄盖世,是持大法、悟大道的磊落之人,却不知这样一个才及总角的小孩,如何得罪了夏左护法,竟惹得阁下于众目睽睽之下也非要为难他不可?”
这话说得不疾不徐、字字清晰,仿佛根根打磨得晶莹剔透的冰针缓缓升腾半空,若是惹得对方着恼,下一瞬就要劈头盖脸扎下来一般。
夏祯被刺得老脸一红,到底撑不下去,只得松了手将沈月檀放下来,色厉内荏吼道:“这次饶了你,若再惹到爷爷头上,爷爷锤穿你胸口!”说完气哼哼推开人群走得不见踪影。
沈月檀颈项上一松,忙整了整衣领,这才转过身去。
那位开口救助的青年有一头隐隐泛蓝的长发,如冰丝般顺服,一直垂到足踝。约莫二十出头模样,容貌也仿佛石雕一般,不带半丝平常人应有的神色,一双眼眸颜色浅淡如雪地映蓝光,一身长衫也是少有的月白色——除了铁城犁宗的弟子,寻常人是极少穿这个色的。搭配在这青年身上,却再协调不过,干干净净、清清洁洁,仿佛天人界的神佛降临于世。
他左手抓着腰间的佩剑,露出缠绕手腕的一串白砗磲念珠,颗颗都是莹润洁白,唯独一颗殷红如血,全身上下就这点红色,是以分外夺目。周围人却俱都带着钦羡、敬畏的眼神,自觉同他分开半尺,竟不敢靠近半点。
沈月檀虽然未曾见过此人,只看那串念珠便认了出来,他已久仰其大名,此人正是铁城犁宗年青一代最出色的天才弟子,有五个脉轮道种的叶凤持。
他忙上前,两手合十行礼道:“在下沈月檀,是问道宗炼香居的制香弟子。多谢这位师兄援手,不知师兄怎么称呼……”
话音未落,不知周围谁冷冷哼了一声,嗤笑道:“这就想巴结上贵人,算盘打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