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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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神游-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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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虎禅因此行凶险,并未招呼结义兄弟同来。何况他们各自天南海北,并非日日跟在他身边,只有唐宝牛、方恨少二人潜在苏州城中,准备接应他。

    若在平时,他愿意把他们介绍给这位神秘的女子,毕竟知己难寻。但他一上船,苏夜便把斗笠压低,可见不愿和别人接触。

    他说:“就在前面渡口处,将我放下,已经足感盛情。”

    画舫徐徐滑行,在河上漾出两道浅浅的暗色波纹。它靠近渡口时,船上一轻,沈虎禅飞掠上岸,对苏夜抱一抱拳,道:“希望后会有期。”

    苏夜笑道:“必然后会有期。”

    她被人家抢了人头,心中却很愉快。其实朱厉月死去,苏州很容易群龙无首,先考虑如何推卸责任,再去搜捕杀死南面王的凶手。到那个时候,她也好,沈虎禅也好,早就远走高飞,任谁都搜捕不着。

    以沈虎禅之豪侠,必定不会让十二连环坞帮着背黑锅。这结果比她想象中更高,因此她才这么高兴。

    她也找了个僻静处上岸,避开行人,在任何人心生怀疑前,匆匆离开了苏州。然而,她并没直接往南走,而是以这副书生打扮,先向东行,来到长江入海口,才卸去身上所有伪装,换上女子衣裙,用真实模样公开现身。

    她将夜刀藏进洞天福地,换了青罗刀出来,依旧笼在衣袖之中,背负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钱和换洗衣裳。她的神气聪慧而坚定,仿佛初入江湖的女侠。她一会儿走水路,一会儿走陆路,显见不太了解中原地形,在水上几乎漂到金陵,才下定决心似的,登上江岸一路北行,直奔开封而去。

    这是苏夜早就拟定的计划,将五湖龙王身份隐藏在“苏梦枕师妹”之下。当年,苏梦枕离开小寒山,前往京师。不久后她不告而别,就给红袖神尼留了个条子,上面写着“我被父母接走了,请不要担心我”。

    她并非自恋之人,却知道自己年纪尚轻,容貌极为出色,会引来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更比普通女子容易受到江湖势力的瞩目,遇上许多麻烦。然而,只要处理得当,年轻和美貌都能成为障眼法。她正是要依靠这手段,深深隐藏起来,让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放松警惕。

    相信在她进入开封之前,各路探子便会发觉她是谁,更打探到十二连环坞两位总管的消息,急急送往京城。

    到那个时候,哪怕她和“程大总管,程二总管”同日进京,也没有人能把她和五湖龙王联系到一起。

第三十二章() 
苏夜既然要作伪装,自然要装的像些。外人不知道,她的下属更不知道。她登岸之后,便买了匹马,也不计较马匹优劣,乘马沿着官道前行,在马上左顾右盼,看起来很是惬意。

    但她每做一件事,都会想想前因后果。她行程暗合十二连环坞的镖车路线,以免第一批货车刚上路,就被别人劫走,沦为整个武林的笑柄。出于这个目的,她走的不快也不慢,很符合进京投奔师兄的形象。

    北渡长江之后,越往北方走,十二连环坞势力越弱,只能隐身暗处,伺机兴风作浪。她暗中从西夏买马,都得与边关绿林山寨合作,才能平安运进关内。

    一旦离开紧邻金陵的三个州,便由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说了算。双方笼络天下英雄,竞争极为激烈,为了争地盘,无所不用其极。各州县势力经常易主,不是我灭了你的分舵,就是你杀了我的堂主。投毒、刺杀、收买手段层出不穷,比任何黑帮电影都惊心动魄。

    苏夜无法随时关注动向,只能在事后收到情报,得知某地又换了主人。但当她真正来到某地时,这个主人可能再次变换。她本人吃过类似的亏,才竭力经营金陵大本营,使十二连环坞没有后顾之忧。

    她只能确定一件事,即六分半堂以奸党为后盾,常为蔡京等人清除异己,换取在京师方便行事。金风细雨楼则更为独立,不看任何人眼色,倾向于神侯府派系,更易吸纳洁身自爱的江湖好汉。

    她认为苏梦枕心怀大志,孤僻寒傲,所以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他的风格。但是,蔡京一党权势熏天。金风细雨楼不买他的帐,日子绝对不会特别好过。

    苏夜注定与蔡京势不两立,对六分半堂的态度可想而知。她已经做好决定,就不会再行犹豫,在路上投宿打尖时,时常关注风吹草动,想亲眼观看江北武林的动向。

    北方气候终究比南方寒冷,风中带着凄清气息,昭告寒冬即将来临。官道两旁,枝头枯叶落的差不多了,露着干干的树枝。只等银絮乱舞,便会雪满枝头,成为别有趣味的美景。

    苏夜进入庐州后,很合时宜地披了一件斗篷,告诉别人她也怕冷。不过,就算她表现的再像普通人,也会受到所有行人瞩目。百姓见她骑马,就把她想象成飞天遁地的女侠。江湖中人见她孤身一人,就盯着她看个不停,目光时常闪烁不定。

    讽刺的是,只要有人做主,无论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楼,他们都得先请示“上面的”意思,才敢对她下手。不知是幸运,还是别的原因,她暂时还没碰上麻烦事。

    又过了三天,她来到庐州北部的慎县,找了家客栈投宿休息。此地名叫白石乡,是慎县中较为繁华的大村镇,所以客栈收拾的整洁干净,很合她心意。

    她本来以为,这一天犹如过去的若干天,又会风平浪静,安安稳稳地过去。她甚至观察了所有住店客人,发现虽有几个会武功的,却都和平民一样,吃完饭便返回客房,并未恃勇生事。

    然而,意外便在今夜发生。

    刚过下半夜,客栈前院灯火通明,门外传来咚咚撞击声。一群持刀带剑的人敲开大门,毫不客气地冲了进来,直奔客人住宿的后院小楼。敲门声震天般响亮,若非不怕官府,就是得到了官府的支持。

    他们登上小楼时,苏夜早已惊觉。她仍然盘膝坐在床上,手里却摆弄着那个小包袱。房间昏暗,唯有她双眼晶莹透亮,仿佛倒映着天上星光。

    她住过客店,自然知道官兵时常前来盘查,借此机会勒索金银,成为这方面的“常例钱”。若只冲着钱财来,那就算了,更有甚者与黑道勾结,抑或本身就是黑道,见住客中有美貌妇女,难免要讨些便宜。

    苏夜刚听他们出现,还以为是查夜衙役,没放在心上,此时却发觉不对。对方脚步声错综纷乱,却均比常人轻快迅捷,显然身怀武功,而且武功不弱,绝非衙门里的捕快听差。

    为首者功力最高,但脚步声有点奇怪。他左脚较为沉重,右脚则很正常,落地时轻重不一。依苏夜之见,他似乎患有足部疾病,也有可能因某事失去左腿,换了金属制的假腿。

    在武侠小说里,客栈、酒楼经常遭殃,一旦遇上江湖人寻仇,地板和桌椅往往就保不住了。主角一方的人物会赔银子,反派则什么都不给,让掌柜自认倒霉。如今看来,这家客店也难逃劫难。

    她尚未弄清慎县属于谁的势力范围,只静观其变,等待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但事情巧到极点,简直自行送上门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停在她右边那间客房门前,只听一声闷响,房门被那人单掌震开。屋中传出女子惊叫声,以及小儿受到惊吓的大哭声,回荡在寂静的深夜中。

    苏夜之前知道,对面住的是一家四口。夫妇二人带着两个孩子,家中下人另住便宜房间。他们都不会武功,半夜被恶客破门而入,当然大为惊恐。

    对方行事如此霸道,注定不可能是善良之辈。但苏夜想听的更清楚些,轻轻下了床,走到自己房门处,侧耳静听。

    她下地时,那家的男主人见大难临头,已经开口说话。他语气十分镇定,态度从容斯文,似乎是个读书人,问道:“几位是什么人,官府派来拿我的么?”

    跛足人亦开口,声音低沉厚实,听的出内功颇佳,“我们是六分半堂的人,与官府无关。”

    那男人愣了一愣,然后哈的一笑,冷冷说:“谁不知六分半堂与蔡太师同流合污,一个在暗,一个在明。你们说自己与官府无关,未免太可笑了。”

    跛足人淡淡道:“看来,足下已经明白了。其实我周角倒很敬佩你的骨气,但你这点骨气用错了地方。你得罪了蔡相爷,不过贬官还乡,把我们堂中兄弟送进大狱,我们可饶不过你。”

    奇怪的是,客栈中遭逢大变,掌柜和小二无影无踪,全然没有劝解之意。苏夜微微皱眉,已经大致明白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她还在皱眉,便听那男人说道:“我知道今日在劫难逃。但我妻子儿女无辜,还请几位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幼儿啼哭声本就响亮,这时又添上了女子的大哭声,令人闻之恻然。跛足人却哈的笑了一声,仿佛觉得这场面很有意思。

    他嗓音本来还算好听,笑出声时,却像鹤的厉唳。他冷冷说:“这不成,你老婆年纪虽然大些,容貌却很标致。你女儿更是个美人坯子,谁见了都喜欢。至于你这小儿子……他哭的我心烦,我可以开恩不带他,就让他留在店里吧!”

    苏夜心中恚怒,心想这家客店听从六分半堂的号令,怎么可能真留下那个孩子,不是任他冻饿而死,就是卖给拐子。

    她一向认为,杀人不过头点地,仇怨再大,一死也可以偿还了。由于她有这项原则,十二连环坞平日做事,向来十分克制,一切依照帮规办事。跛足人所为,已经触及她的底线。

    事到如今,那男人居然还算镇定,说话声却在微微颤抖,“那么,我家的下人总……”

    跛足人忽然哈哈大笑,讥讽道:“你家下人?贵府大管家通风报信,我们才能对你的行程路线了如指掌。唉,我心里很是抱歉,真的很抱歉。但你招惹在先,我们若轻易放过你,堂中兄弟如何能够服气?放心吧,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只会把你送到卖艺的那里,让你尝尝民间疾苦。”

    他们并非第一次干这勾当,下手十分利落。那女子尚未穿上外衣,就被点了穴道,从床上一路拖出门外。

    两个人提着油灯,恭恭敬敬跟在跛足人身后,为他照亮道路。可是,跛足人刚要踏出房门,竟陡然周身一震,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他看到灯光之下,有个他平生仅见的,比三堂主雷媚、六堂主雷娇都美的年轻女子,直挺挺站在门外。那对秋水明眸大睁着,紧盯在他脸上,像要把他的脸盯出个洞。

    她的美貌实在有点惊人,又生动又明媚,活色生香,让人忍不住咽口水。此时谁都不敢为那家人说一句话,唯有她悄无声息地堵在门口,不像活人,更像一个忽然出现的鬼魂。

    周角心中明白,自己喉头滚动了一下,绝非因为她的美丽。可究竟为了什么,他也想不清楚。

    苏夜道:“你们太过分了。”

    右边持灯人见周角不答,冷冷说:“这是六分半堂的十三堂主,‘独角铜鹤’周先生在办事。小姑娘,你要么马上滚开,要么和这家人有难同当。”

    苏夜咦了一声,奇道:“六分半堂里,只有十二个堂口,十二位堂主,哪来的十三堂主?”

    此话一出,只见周角脸上肌肉颤动,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侮辱。与此同时,苏夜目光恰好落在他右手的断指处,更令他感到莫名羞愧。

    其实,他本来真是六分半堂的正式堂主之一,只因一时放纵,不小心将手按在了总堂主雷损的一口棺材上,雷损便将他按着棺材的两只手指砍断,贬为第十三位堂主。他没有实权,失去往日地位后,武功亦打了不少折扣,日日承受旁人的异样眼光。

    他为了重获雷损青睐,不惜争着抢着干肮脏活计,例如今夜这事,便是他的拿手好戏。

    苏夜踩中他痛脚,令他心中充满忿怒。他的理智便被这股怒气蒙蔽,忘了苏夜敢拦着房门,当众挡住他的去路,很可能有足够底气。就算他还记得,也不可能退缩。

    他因为断指之事,早就饱受歧视,焉能再对一个年轻女子退让。他的下属都在身后,等着他像往常那样,将敢和六分半堂作对的人碾成灰烬。他不能后退,只能厉声道:“滚开!休要管闲事,每个得罪本堂的人,都将死于非命!”

    苏夜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把刀。

    刀已从鞘中抽出,长约二尺余,刀背有着美丽的弧度,似弯刀而非弯刀。刀身呈现琉璃青色,暗沉沉的,似乎由琉璃烧制而成。刀刃薄而锋利,刀尖接近透明,发射出一点青光,颜色比刀身更浅。

    她握着这把刀,微微笑道:“我偏不滚开,偏要管闲事。你要怎样?”

第三十三章() 
雷损凭窗临风,极目眺望,脸容如石像一般,丝毫没有表情。

    从这扇窗望出去,可以遥遥望见金风细雨楼。青、红、黄、白四色楼,以及四楼中央的玉塔,全都逃不过他的目光。

    他一脸平静,紧紧盯着它们,一直盯到狄飞惊走进来,在他背后唤道:“总堂主。”

    雷损在江湖上的名气,那是说都不用说的。但他本人外貌没什么特殊之处,像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笑起来的时候,可以笑的很慈祥。他衣着打扮也很随意,身穿灰袍宽衣,被窗外寒风一激,衣袂随风飘扬,颇为闲适洒脱。

    狄飞惊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亦是雷损最得力的助手。只看外表,这两个人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不知为何会扯到一起去。

    他名号为“低首神龙”,无论何时,总是低着头,仿佛一个大家闺秀,不敢抬头看人。他容貌非常好看,秀丽、出尘、孤寞、沉静,气质更是遗世独立,从未沾过俗世中半点喧嚣浮华。如玉般凝定的脸上,双眉微微上扬,眸子明净至极,既锐利明亮,又不会使人受到触犯。

    很少有人见过狄飞惊本人,包括金风细雨楼的总瓢把子苏梦枕。他们甚至认为,狄飞惊根本不会武功,只以出众的智谋、超卓的能力辅佐雷损,助其成就霸业。

    也许,真正知道狄飞惊有多可怕的人,只有雷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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