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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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传-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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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噢噢。噢,噢。”她笑了,笑得俏而且美,几颗白牙露出来,“李叔公,快上屋,快上屋,来,咱们快上屋。”仍然是恭敬礼貌地扣着手。

老聃他们进了屋。

“叔公,您坐下,请您,您坐下。”赵平姐慌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抓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去擦床,“看脏哩,看俺这脏哩!”

“闺女,别这样,这不脏,这不脏。”老聃先生感激地说着,赶紧一下子坐在床上。

赵平落坐以后,连忙笑着打趣说:“姐,你别这样,你不知道,我们先生有个别脾气,他不嫌脏,他喜欢你们这样的小破屋,他觉得你们这小屋里比金銮殿还得劲。要淡如寻常,说淡如寻常,就真要淡如寻常。”

“咦!那好,好,哈哈哈哈!”她笑了,笑得开脱、响亮而舒心。

这时,两个孩童走进来。是一男一女两个刚会走的小孩子。姐弟俩模样长得差不多,都是圆圆脸,大黑眼,而且头上都是扎着直撅撅的仨小辫儿。他们来到老聃面前,睁起黑黑的大眼,怯生生地看着他,一个劲光看他那小白胡。

“好孩子!咦,多好的孩子。”老聃一下子把那男孩抱起来,深情地亲了亲,搂了搂,然后把他高高举一下,接着将他放到地上,又去抱那小女孩,“爷爷来得急慌,没给你们带吃的,爷爷抱歉,实在抱歉,下次来一定给你们带吃的。”

赵平姐看着他们,开心地笑了好一阵:“叫爷公,小桃,快叫爷公。”

“爷公。”

“呃——!好孩子,好孩子!”老聃先生又笑了,笑得白胡乱动弹,他,从未感到过恁舒心。

“来吧,别尿爷公身上喽。”赵平姐接小桃,放到地上,“您先等一下,我赶紧去叫他回来。”说罢,转身就往屋外跑,没想到刚一出门,就和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年轻人撞了个满怀。

“你这是咋来?急慌恁很弄啥?”

“咱家有客。”

“哪客?”

“你一看就知道啦。”

“噢,那好。”

这是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年轻人,穿一身不算很破的中蓝短衣,束口的宽裤脚下是一双又笨又土的麻布鞋。方脸,短发,机灵和善的脸盘上,架起一个稍大一些的高鼻梁。他就是赵平的姐夫万玉中。

万玉中进屋,一眼看见老聃,也同刚才他小桃娘一样,心里猛吃一惊。他的吃惊和桃她娘不一样的是,他吃惊的不是因为见到了什么当官的,而是因为他在他家屋子里又看见了他昨天见到的那个人。原来,昨天老聃从百工屋慌慌张张往南走的时候,遇上的那个㧟篮拾柴的男青年,就是这个万玉中。

双方互相打过招呼之后,赵平将老聃先生作了介绍,并直接向万玉中说明他们的来意,特意安排他淡如寻常。

“那好,那好。好,那好。”万玉中说,转脸看看老聃,仍然有点控制不住喜和惧,“李叔公,昨个儿上午,你碰上的那个吔篮子的就是我。”

“噢,噢……哈哈,哈哈。”李老聃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那些失业百工,对我们先生为啥那样仇视哩?”赵平看着姐夫问。

“不知道,不知道,这个我也说不清。”

三个人围坐成一个圆圈儿,开始商量以什么方式到失业百工那里去采风。“李叔公,我看你们到失业百工那去不如到斯晓爷的家里去。失业百工穷得厉害,不愿意跟人扯闲话;村西头有个叫万斯晓的老年人,对世上的事懂得多,他当过几天百工,对百工的事,前前后后都知道,再说,他又会说又会唱,一肚子两肋巴,装的全是民歌。”站在旁边的赵平姐这样插嘴建议说。

“好!闺女的这个建议提得好。”老聃先生高兴地说,“就这样办,采风的事,咱们改换到万斯晓的家。”

“那好。不过,咱们到他家去,叫先生以什么身份出现呢?”赵平看着玉中说,“这样吧,姐夫,我看你领我们去,你就说先生是你表叔,是个识文断字的布衣,‘他想采点民风作保存’。”

老聃笑而不语,他想:“在特殊情况下,益世益人的好瞎话,说上一点也没啥。”

玉中说:“我看咱直接向他说明身份,叫他不敢不重视。”

老聃说:“不可。如若直接说出,不仅是被采的对象因有顾虑不敢讲,而且昭耀得太厉害。——如若昭耀太厉害,一方面,会引得四邻八村都来看;另一方面,消息传至王宫,那些心怀歹意之人会把我好意的采风来歪曲。”

“那是哩。”玉中说。

赵平笑着说:“看起来,先生只有当表叔。”

三个人离开玉中家的破草屋,相跟着,往万斯晓的家里走。

这万斯晓家,院子很小,中间是一棵老大的已经无叶的石榴树。东边和西边,各有一间破草屋。坐北朝南的那所主房,半新不旧,泥堆的土墙上面苫着灰黄色的茅子草。这主房共是两间,东间开门作当间。屋子里泥土地面扫得明明光光。西间摆满破家什。东间,也就是当间,靠后墙,放一张灰黄色的破桌子。桌子擦得很干净,上面放着陶碗、陶壶,陶茶具。桌西边,有一把浅灰色的小木椅。桌东边,有一个二尺高的地铺床。一个花胡子老人,正盘腿坐在地铺上,伸右手去摸那茶具。这老人约摸八十多岁,两只眼忽灵灵地转动着,那神态简直不亚于年轻人。

“斯晓爷在家吗?”门外传来一声高兴的喊问。

“在家,在家。谁呀?”万斯晓说着问着从地铺上跳起。

“你一看就知道了。”随着话音的落地,一下进来三个人。

万斯晓见三个人中两个都是陌生人,心里微微一惊。当万玉中把“他表叔的来意”向他说明之后,他一下子“完全明白”了,“噢,噢,那好,那好。请坐,来,请坐。”他十分高兴,一面慌忙拱手请坐,一面热情地倒茶。

四个人落座以后,万玉中说:“斯晓爷,听说您对失业百工的故事知道得不少,除了这些以外,您还能念出不少的民歌。……”

“略知一二,略知一二。”万斯晓说。他抬眼看一下坐在桌子西头小木椅上的李老聃,笑嘻嘻地问他说:“大侄子,你要要我说的,都是一些茶余饭后的大闲话,这些闲话,你们保存它们有啥子用呢?”一连向老聃瞅几眼。他从他那副秀美的中型白胡上,仿佛看出了他并不是什么布衣,因而故意瞅瞅他。

“斯晓伯,是这样,”李老聃亲亲近近地笑着说,“我们前来敬采这些史料,是要保存,然而,我们的意思不是单单为了保存,因为,……”

赵平见老聃把话停一下,机灵地接他话茬说:“因为失业百工,和咱们农家,日子过得都很苦,我们想把这些整理成文,公布于世,以引起官家对我们的恻隐心。”

“好好,这个想法好!”万斯晓看出来他们可能是官家,但是他不好意思去说透,本来高兴,又来个故表高兴,双手合在一起说,“那好,这样说,我就不怕献丑了。”

“八年前,”万斯晓压了一口茶,开始慢慢讲述说,“那时候,原伯绞手底下管着的,有一批奴隶百工。这批奴隶百工数目可不算小,连原伯绞手底下的,带其它地方的,总共大约有好几千人。你们都知道,百工,就是各种各样给官家做手工活的人。百工就是百工呗,为啥又称他们为奴隶百工呢?因为他们又累又苦,日子过得象真正的奴隶。当然,他们当中也有官,管百工的各种官,虽说他们管百工,可他们还是奴隶百工官。这些百工,一天到晚不识闲,挣的钱刚刚能糊住口。他们这些人都是来自哪些地方呢?大部分是战争中从外地抓来的俘虏,一部分是无家无业的乞丐,也有的是一些又穷又苦的庄稼人。我就是一个庄稼人。不过,我不是在原伯绞的手下干,我干时比原伯绞那时还早二十年。”说到这,他自动把话停下来,瞅了瞅老聃,意思是看他对他的讲述是否有异议,如果有异议,他就把话停下不再讲,如果没异议,就这样按实际情况往下说,——因为他的这位大侄子(老聃)是个识文断字人。

老聃故意不去答话,他默然地点头笑笑,表示对他讲述的称赞和肯定。他不愿意因他的插嘴而妨碍老人往下讲述。他想:“咱是到这来请教,是来做学生。来做学生,就应该虚心听讲,尽量不去插嘴,决心把学生做好。要做好老师不容易,要做好学生也不容易,做过老师的人再做学生而且要把学生做好更不容易。——不管怎样,既做学生,就要下决心把学生做好。”

“原伯绞对百工压榨得很厉害。”万斯晓接着说,“对百工们干的活,他如果稍不趁心,就打,就骂。他叫他们罚跪,罚站,叫他们一个腿蜷着,一个腿着地,还用扣饭、扣工钱来对待他们。他用各种办法把百工们的血汗榨取到自己的腰包。这原伯绞不光这样对待百工,而且还是个可恨的大贪污犯,他用各种手段把王朝金库的钱往自己家里弄。他上边有保护他的官,对他的贪污,下边的人没有办法,上边的天子也无能为力,他就象神庙里老鼠,出去吃人家的粮食,回来还偷供吃,把神庙的墙,拱得净窟窿,你要是用水灌,怕灌坏了神庙的墙,打也打不住,捉也捉不着,对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百工们在他的折磨下,没法再忍,就成批的逃走。逃走的被抓回来,不是杀掉就是打死。百工们愤怒了,就联合起来跟他干。他们把原伯绞的住宅团团包围。他们把把门的打死,攻进他家的院子。有两个百工闯进屋子,抓着原伯绞就往外拽。几个卫兵把他们从他身上扯掉。其中的一个,双手卡住原伯绞的脖子,狠劲地掐!狠劲地掐!直到把他掐得翻眼儿。几个卫兵下手抠都抠不开。一个兵用刀把这百工的双手给砍掉。原伯绞带着两只血手逃走了。

“原伯绞的副手叫庞信,是个比原伯绞还恶的坏家伙。这庞信见原伯绞被百工赶走,可恼毁了,就带着官兵来复仇。他们把起义的奴隶包围在一个院子里,把抓到的人砍头撂到瀍水里,一下子杀了百十人。百工们更愤怒了,但是他们对庞信没有办法,只好把仇恨憋在肚子里。从这以后,他们由明转暗,开始暗暗聚会。他们不止一次地商议如何去找庞信把仇报。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这天夜里,几个百工突然攻到庞信家。他们在床上抓到了姓庞的,布丝也不让挂,拧着胳膊往外推。他们把他拉到深山的一个悬崖上,扫头一棍,打得脑浆崩裂。他们把他推下山涧。后来他家的人来收尸,据说连个头发丝子也没找得着。听人说,这庞信是咱东南几百里以外的苦地人。”

“噢——,”老聃听老人讲到这里,由不得心里一震,不自知地“噢”了一下,“咦,原来庞信是这样死的呀。怪不得他家里人前来收尸,回去拉个空棺材。我原以为恶二少(庞雄,早已短命夭亡)恶,没想到他哥也恁恶。”想到此,他抬头看看万斯晓。老人见老聃不由自己的“噢”一下,就停下讲述问他说:“大侄子,你……?”“没啥事,没啥事。”老聃说,“斯晓伯,您快接着往下讲。”

“庞信死了,原伯绞不知逃到哪去了。”万斯晓接着往下说,“这时候,公子跪寻接替原伯绞的职务,立为原伯,人称原伯跪寻。原伯跪寻善于耍弄两面派,他任职以后,一面用小恩小惠对部分百工进行收买,一面以各种借口,将那些参加过起义的百工偷偷地遣散。就这样,那些被遣散的百工,一个个成了失业人。他们失业后,无处投奔,就在这一个个庄头落了脚。他们落脚以后,原伯绞家的人对他们还不解恨,就派兵偷偷来抓。今年夏天,一天夜里,突然抓走十几人,至今仍然没有下落。这些失业百工,大多是些有力量的人。这村子西头,那个扁不扁长不长的草庵里,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这老头儿现在瘦得吓人,你们可能看见过——他就是一个很有力气的人。这人姓吕,名叫吕笃,他刚到咱这来的时候,筋骨强健,浑身是劲。咱这南边小桥上,夜里不能走人,因为有个拦路抢劫的贼,一到夜里他都钻桥眼底下等着截路。这个贼很有劲,是个打仨携俩的人。吕笃听说了,就用麻布单子包个石砣,往身上一背当包袱。夜来了,他故意背个‘包袱’从小桥上走。那个贼从桥眼里出来去跟他夺‘包袱’。这吕笃拿‘包袱’就往那贼头上砸。那贼力气很大,双手接过‘包袱’又往吕笃头上砸。吕笃接过‘包袱’,咬着牙,用力这么一回敬,那贼的花鼓脑子被砸出。”

“咦!真有劲,真有劲。”万玉中情不自禁地插嘴说,“斯晓爷,依我看,这些失业百工力量都是很大的。可惜这些人的心太不齐了。如果这些人齐心协力,合起手来,不光能把原伯绞他们打败,而且能把天给翻个个儿,天翻过来,这些人坐了天下,原伯绞还会来把他们欺负吗?我看这些人受罪,都怨他们心不齐。”

“你说得有理。”万斯晓继续接着说:“协力打绞,是个办法。可是,这里头,我有一些道理弄不懂,——那就是,人在底层有人压,翻到上层又压人。听人说,这些失业百工,其中的不小一部分,以往,在他们那个国家的时候,是一些贵族,是专门欺压别人的。另外,还有,在咱这洛阳鼎门东边,曾经住过一些被称为殷‘顽民’的人,这些‘顽民’,受过不少的欺压和侮辱,可是这些‘顽民’中有一些人在殷朝正有权势的时候,曾经对别人欺压得很厉害,——再说,听说在殷‘顽民’受罪的时候,一些人欺负‘顽民’欺负得很厉害,后来这欺人的人有一部分又沦为受苦的人,一些人又把这受苦人来欺负。有人说这是报仇,捞本儿;我说,就打说你捞本是对的,为啥本捞完了还去欺压人?况且有的欺压人根本就不属于捞本儿。好啦,不说这些了,咱回过头来还讲那个名叫吕笃的小老头。那吕笃,原来又高又胖,浑身是劲,后来因为穷,因为长时间挨饿,肝子上出了毛病,连病带饿,变成了人间的活鬼。有钱有势的人不可怜他;村上一些苦人因为家穷也帮不上忙;我原来不断给他拿点吃的,后来自家顾不住了,也就不拿了。我们这些农家的日子也是很苦的,我们一年四季辛勤劳累,连肚子都填不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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