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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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 第2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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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裴恕走过去,面上仍维持着震惊之色。

    陈滢将死者手掌摊开,示意他就近观察:“虽然有些腐烂,但她掌中的茧子还是挺明显的,尤其是虎口、食指与中指这三处,茧子很厚实,我个人认为,这是长年握兵器形成的。”

    她放下女尸左手,又抬起其右手,露出掌心部位,续道:“而再看她的右手,不仅茧子较薄,且均匀分布在指根下方,虎口并骨节处则无老茧。由此可知,这女子惯用左手。”

    停了片刻,她又补充地道:“此外,你方才也说,她身中之毒很奇怪,到现在都没查清,可知此毒罕见,并非寻真可得。,由此我猜测,这女子恐怕是个江湖人。”

    裴恕摸着下巴,眉头紧皱:“那你又如何断定她是自己把脸划烂的?”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先来做个演示。”陈滢早有准备,顺手将炭笔递过去,又自工作袋中取出一页纸:“假设这炭笔便是刀,这张纸则是一张脸,若你要持刀将这张‘脸’划烂,你会怎么做?”

    裴恕拿着炭笔,面色茫然,身形亦未动。

    他还在为方才陈滢所言吃惊,一时间仍旧有些转不过来。

    陈滢向他弯了弯眼睛,手中白纸亦自轻响:“阿恕不必想太多,这只是个简单的演示,就用你最顺手的方式出‘刀’便是。不过,请你牢记一点,那就是必须把这张‘脸’彻底划烂,绝不能叫认出其样貌长相。”

    这一回,裴恕终是有了反应。

    “我明白了。”他拿炭笔捅了捅髻上玉冠,道:“就以我最趁手的法子来做,可使得?”

    “怎么顺手怎么来。”陈滢笑道。

    裴恕点头,反握炭笔,试了试方向,咧嘴道:“我习惯如此拿刀。”

    陈滢举起白纸:“可以,请开始吧。”

    裴恕不再言声,执笔如刀,劈手便刺。

    “擦”,一声轻响,纸上蓦地现出一道黑线,却是裴恕“刺”出了第一“刀”。

    他力道拿捏得极准,一划而过,白纸只向上飘起寸许,复又垂落。

    “好巧劲。”陈滢忍不住赞了一句。

    裴恕似受到鼓励,连续不断地划出“刀痕”。

    行动时,他谨记陈滢之语,以“彻底划烂对方的脸”为义,先是从右上至左下,斜劈数次,复又反方向大交叉,从左上至右下,再划数遭。

    其后,他又改为正手握笔,从上到下划黑线若干,末了,由左至右横向划过,终是收势。

第560章 工作重要() 
“差不多便是如此了,阿滢看是否可以?”裴恕征询地看向陈滢。

    此刻,那白纸上黑线纵横交错,呈不规则网格状,极是醒目。

    陈滢掉转纸页看了看,弯眉而笑:“自然是可以的,阿恕辛苦。”

    “不辛苦,手到擒来之事。”裴恕道。趁陈滢不注意,将炭笔换至左手,右手却悄悄在袍边擦了擦。

    手心里满是汗渍,潮浸浸地,也不知怎么回事。以往他就算挥刀千次,也绝不会如此。

    “阿恕,方才你总共划下了十九段线条。”干净的语声响起,拉回他的思绪。

    裴恕忙凝神想了想,点头道:“正是。”

    他自己也暗自数过,确实共刺出了十九“刀”。

    陈滢遂望住他,清眸之中,好似隐着些别的情绪:“不知阿恕有没有注意到,你这十九刀,其实是分从四个方向刺出的。”

    “我自是知晓。”裴恕反握炭笔,凌空比划了两下:“因你说要彻底叫人认出不原来的样貌来,是以我先斜向交叉,再横竖交叉,如此可最大程度令皮肉翻卷,毁去原先的面貌。”

    “关于这一点,我与阿恕看法一致。”陈滢眉眼微弯,缓步行至床头:“如欲毁去对方长相,交叉出刀是最方便、也最有效的方法。而一般情况下,利器形成的划伤,多为入刀时深、收刀时浅,此乃人体发力的根本原理。可是——”

    她语声微顿,指了指女尸的脸:“可是,死者脸上的刀伤,却有两点古怪。首先,所有划伤皆是从左上额刺向右下颌,无一例外;其次,如果整张脸以斜线从左至右分为两半,则其左半边脸划伤较深,而右半边脸划伤则较浅。”

    说话时,她又翻出一张白纸,右手单手拿着,再以左手反执炭笔,于其上划出若干线段:“女死者面上的伤痕,便如我演示的这般,皆是一个方向,且左重右轻。我觉得这不合常理,为什么一定要顺着一个方向刺呢?且力道也不均匀,凶手为何要这样做?”

    裴恕闻言,亦皱眉沉思:“这也真个古怪。若我是那凶手,首先,我绝不会这般出刀,这也太别扭了,正反手交叉才最舒服。二来,人的脸本就不大,便是再力弱之人,也该半边脸划得深、半边脸划得浅。除非……”

    他若有所思,左手反握炭笔,作势在自己脸上划几下,目色渐渐了然:“……除非如阿滢此前的推测,这女人其实是自己动手,把脸给划烂了。”

    “是的。我也是觉出这其中不合理之处,才作出之前的推测。”陈滢说道,将炭笔收起,改由铁筷子翻检女尸口腔,眉心深蹙:“阿恕,江湖上有没有一种武功,既能让人无法出声,却又不妨碍其行动自如?”

    比如点穴。

    武侠书中常有点哑穴之说,若大楚朝亦有这等武技,则陈滢之前的推测,便不成立。

    “这个么……”裴恕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摇头道:“武功我倒是没听说过,不过有一种哑药,能把人的嗓子烧坏。”

    陈滢轻轻“嗯”了一声。

    大楚朝之江湖,果然很接地气。

    她迎光观察着死者口腔,平静地道:“经检测,死者口腔粘膜完整,咽喉处无红肿撕裂或其他外力形成的伤痕,口腔卫生与咽喉健康状况良好。”。。

    她抬起头,口罩上方,眉眼微弯:“换言之,死者并未被人灌过哑药,也不曾被人堵过嘴。以此为前提条件,我这里有一个基于我个人经验的观点,阿恕可愿意听?”

    “愿闻其详。”裴恕抱臂而立,面色微肃。

    事情变得越发古怪了,若说这女子是被旁人划烂了脸,他尚能理解,可是,她自己划烂脸,原因何在?

    难道是凶手逼迫其这样做的?

    为什么?

    念头将将转至此处,他忽如醍醐灌顶,脑中登时一片清明。

    陈滢方才点明哑药之事,不正是在排除这种可能?

    既未服哑药,且又能自己动手,则表明彼时这女子神智尚存。而既有神智,这一刀刀地划烂脸,该有多痛?又岂会不因痛苦而发出呻吟?

    可是,事发当晚,左邻右舍无并人听到响动,这就很矛盾了。

    “说出推测之前,我们先来排除其中一种可能。”陈滢一开口,竟当真点出裴恕所思。

    那一瞬,裴恕忽然有些恍惚,好似入了梦。

    这还是他头一回跟上陈滢的思路。

    太难得了。

    捺下心头所思,裴恕接口道:“我明白阿滢之意。在划破自己的脸时,这女子应是行动自如,可她却不曾呼痛求救,这不合常理。换言之,她应该并非被凶手逼迫,而自愿划烂了脸,是以才能强忍住不出声。”

    语毕,看向陈滢,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射出炯炯之光:“阿滢方才要排除的,是不是就是这种可能?”

    陈滢愕了一秒,弯眉颔首:“阿恕真是一语中的,把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裴恕“嘿嘿”笑两声,露出满口白牙:“我也就这么一猜,不成想还真猜中了。”

    “阿恕聪明,与你说话我也省心。”陈滢笑道。

    甫一触着那水眸,裴恕忽又不自在起来,转开视线,微有些语结:“那什么……那个……我吧……”

    吭哧半天,竟说不出句整话。

    “噗哧”一声,陈滢忍不住笑出来。

    裴恕此际模样,真像个小学生。

    还是情窦初开的那一种。

    怪可爱的。

    她不笑而还,这一笑,裴恕噌噌开始冒汗,手心发潮、额角发烫,至于面色,不必说,定又是黑中带赤。

    他照过镜子,知道自己那副德性,简直忒傻。

    可是吧,虽明知自己这模样要多傻有多傻,若要教他就这么走了,他又舍不得。

    只能直挺挺站着。

    腰眼儿又开始滚烫,似一把火直燎到脸上来。

    陈滢侧首望他,莫名地,觉得这样的裴恕,很顺眼。

    那个瞬间,陈滢那颗做导师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只可惜,今天这场合有点儿……

    工作重要,工作重要。

    陈滢默念两句,当先转身,不再去看裴恕,容他自我修复。

第561章 一双旧钗() 
“方才阿恕曾说,死者中毒后几个时辰方才身亡,由此,我便有了一个推测。”片刻后,陈滢缓声道,行至窗前站定,眺望远处风物。

    风很大,刮得满庭树影离合,泥径上有凋零的石榴花,褐色的、紧皱的花瓣,是旧照片中的光景。

    陈滢莫名觉得惋惜,似为这残花,又似这那自毁面容的女子。

    “我猜测,死者在自残时,很可能正处于弥留之际。”她又道。

    “不知阿滢是从何处得出这结论的?”裴恕终是问道。

    如酒声线,若醺风拂面,直能醉了人心。

    从声音便可知晓,他已然恢复如常。

    陈滢弯唇,向着大风里的庭院,投去温柔一瞥。

    而当转首时,她目中却只余沉静,再无其他。

    “其实,即使是自残,也是能够从好几个方向出刀的。”她道,先反握炭笔,左上右下、由上至下划过,再改正手握刀,右上左下、从右至左,逐次在脸上比划,说道:“你瞧,如此一来,也能形成交叉伤、网格伤。可死者却偏偏没有,为什么?”

    她指向无名女尸面部:“我想,当时的她,很可能已然毒发,正濒临死亡边缘。因了某种原因,她必须毁去自己的脸,于是以最顺手的反手执刀方式,先划烂左半边脸。至于右半边脸,其实只要改成正手拿刀,即可轻松办到。只当时她神智只余一线、体力也严重下降,无法考虑周全,是以才留下如今的伤痕。”

    “这倒也有可能。”裴恕点了点头。

    陈滢便笑起来:“这推测其实毫无根据,算是我的臆想吧,做不得准。”

    “我相信你不会错。”裴恕飞快地道,态度毫不迟疑。

    以他所知,举凡陈滢的臆想,皆很接近真相。

    “那么,阿滢还有没有别的臆想?”裴恕又再问,神态倒比方才自然了些。

    只要不与陈滢对视,他还是可以好生说话的。

    陈滢笑起来,举起简报向他晃几晃:“尸检还没结束呢,死者衣物也没检查,我这里记录还是空的。我想,等验明一切再说也不迟。”

    裴恕愣了愣,蓦地伸手一捅玉冠,笑得有些自嘲:“罢了,我也真糊涂到家,这还没个定论的事儿呢,我自个儿瞎着急。”

    陈滢摆手道:“这不怪你,其实,我可能也有点武断了,下结论下得太早。也许等验过全部之后,我又要把之前所说的都推翻。”

    “这不能够的。”裴恕摇头表示不信。

    陈滢的推断从不会错,他有对此十成把握。

    陈滢也不与他多言,又回至尸床边,继续验看。

    死者左小腿骨头稍呈畸形,右臂肘关节、左肩、后腰等处,亦皆发现伤疤若干,大小不一。

    不过,这些皆是旧伤,目测最近的一处也产生于一、两年前,余者则更久些。

    “这女子定是江湖人无疑了,这身上的伤乃长年与人争斗所至。”裴恕在旁看得清楚,面色颇不以为然。

    连江湖人都开始招揽,看起来,康王余孽们的日子,相当不好过,正所谓穷途末路,拿着浮木当船行。

    念及此,裴恕眸光微冷。

    此事亦当上达天听,也好叫元嘉帝再加把劲儿,把这些逆贼一锅端了。

    “好了,尸体检验完毕,关于无名女子自残的推论,暂时可以不必推翻了。”陈滢埋头作简报,一面便道。

    裴恕闻言,立时露出“我就早知道会这样”的神情,两手朝脑后一枕,状甚逍遥:“我说的吧,这是不能够的,阿滢的推测何时错过?”

    言语间,倒像是他自己得了多大褒奖,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陈滢但笑不语,转去床尾,拿起放衣物的包袱,打开只扫了一眼,便讶然抬眸:“怎么这样少?”

    包袱中仅一身中衣、一双快靴、一双布袜、半截行缠并两支旧珠钗,再无他物。

    与之相比,刘蟠的衣物可要多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死的时候就穿着这身儿。”裴恕很快给出答案,斜起一侧唇角,笑意极凉:“老九他们到处都搜遍了,什么都没找着。”

    他又抬起下巴,点了点那半截青布行缠:“这行缠应是一副才是,可她就只有右腿绑着,且也只剩下半截儿,左腿那根儿也不知去了何处。”。。

    陈滢先不及言,只回首望向女尸腐烂的脸,出神半响,方淡然道:“看起来,她是真的不希望被人知道身份,不仅划烂了脸,举凡能证明其身份之物,也都叫人拿走了。”

    “你是说,这是凶手拿走的?”裴恕问,一根眉毛挑起老高:“这凶手竟是如此肯帮忙?”

    “我也说不准。”陈滢道,眉心拢着,目色微沉:“不过,我总觉得,杀死刘蟠的凶手、与杀死这女子的凶手,很可能并非同一人。”

    “哦?”裴恕挑起的眉动了动,右手一抬,以按剑之姿,按向腰畔:“照你这意思,此案竟是两个人做下的?”

    话音落地,他心头已是一片茫然。

    这案子怎么那么多怪事儿?越往下查,越扑朔迷离。

    凶手为何拷问刘蟠?为何以两种不同的方式杀人?无名女子为何不肯叫人看到她的脸?她的衣物到底是谁拿去的?

    无数疑团绞缠起来,直搅得人脑仁儿作痛、满头浆糊。

    裴恕苦恼地皱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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