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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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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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辞笑,不能置信,“提督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与你往后偷偷摸摸私会后山,做你见不得光的妾,或是暖床的丫鬟,踏脚的凳?”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景辞默然间向后退上一步,头上的凤尾簪晃一晃,刺在他眼底。她说:“我若早知道你有个藏在家中,与你订了亲的女子,绝不会与你有半分纠缠。眼看着我这厢傻呆呆的钻了套,你却要一抖袖子,抽身?真是可笑,我堂堂汝宁郡主,竟也有如此一日,下*贱得要向个没根的太*监自荐枕席。”

    陆焉眉间紧锁,撘在案几上的手不自觉钻进了一页洛阳纸,皱了碎了,都在手心。

第71章 怨愤() 
第七十一章怨愤

    他眸色一沉,原本就令人猜不透的心思、参不明的眼神藏得更深,他每每如此,心绪越是起伏,面上越是平静冷然,她最恨他这一点,真相都藏在肚里,掖在袖中,半点不肯相告。

    天幕分两半,一面熊熊似火,一面冷冷如月,如同他与她,一个皎皎如山上雪,一个恣意如山涧鹰。

    她听着他,似曾相识又仿佛从未相见,用再冷淡不过的声音说:“郡主既如此想,微臣无话可说。”

    看她的眼神里,寻寻觅觅找不出往日温柔,她恍然间遇上茫茫雪原中孤独的刺客,持刀相顾,逼她选出生与死,眼睛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给不了一丝温度。

    是彻彻底底的冷,是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再有多少炙热的情都一瞬湮灭,浑身没了力气,再不能成了。

    或许每一场痴恋,每一次求而不得的上下求索,到头来都是刮骨剜肉的疼。

    斜阳晚照,光慢慢移,眼看就要从他定生死掌乾坤的案台上逃离。

    光在背后,她在近前,逆着光。

    “无话可说?好一个无话可说。”今日粉面桃腮,珠翠满头,她娇嫩如三春枝头第一朵绽开的桃花,占尽漫山□□,饮尽陌上风流,即便是阅女无数的毛仕龙都看得双眼发直,唯独他,自始至终不动如山,仿佛算好了,正等着她描眉画眼,换上新装,心甘情愿捧上一颗心,傻子似的撞进他设下的局,任他一层层剥开来,血淋淋摆在她面前,“怜你时不只有多少说不尽的情话,厌你是只一句无话可说。”

    他以为她就此带着眼角一颗未能落地的泪珠,离开司礼监,离开他。未想她沉默片刻,忽然间抬起头来,傲然,又是那一日承安门外打马持鞭,抬起手来便能举枪杀敌的汝宁郡主。尖尖的下颌高抬,凤尾钗流苏轻晃,她眼底有光,唇上有笑,往日在他眼中一张白纸似的人,也突然挂上青纱一面,藏了心,便成了谜,参不透。

    她笑一笑,碎金一般的光自发顶落下,打亮她一双再美丽不过的眼睛,“我不信,你忽然间扬言娶她,必有隐情。”

    他沉默,曲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低目看着昏昏暗暗角落里一只踏脚的圆凳,缓缓说:“郡主多心。”

    景辞接口道:“提督大人说的是,若不是多心,又怎会留心?若未曾留心,又怎会有今日之伤心?你也不必如此装模作样,我也懒得同你顾左右而言他,我今日只有一句话问你,那周氏你娶是不娶?”

    陆焉道:“此事已上禀圣上,下告朝臣,由太子主婚,已无转圜。”

    “给她银两,送她回乡。太子目无法纪,不受伦常,不尊教理,我自去慈宁宫跪求太后,废了这门婚事。”她声音清亮,风铃一般随晚风清唱。

    她笃定非常,而他一反常态,半步不让,欲一步步将她推向悬崖,“郡主打算以何种身份何种因由去闯慈宁宫,陆焉天子近侍,总领东西二厂,行天下监察之事,几时与郡主有了干系,要劳烦郡主为一门不伦不类不高不低的婚事去求太后做主?”

    景辞不答,反问,“我愿往之,你却不允?”

    陆焉道:“微臣不敢,蝼蚁贱命,残漏之身,祈望与郡主厮守,本就是痴人说梦。”

    景辞嗤笑,分明不以为然,“提督大人眼下却要抽身?还是要逼我跪下相求?”

    敲击桌面的手顿在空中,他低头看着桌面,忽而勾唇,笑而无声,悄然是一朵花开在子夜,一眨眼已凋萎落尽,无声又无息,过后只剩下惨淡光阴,落寞无人懂。

    他身后是浓重的影,或许是上天赐他一生永不能逃脱的诅咒。

    是孤独,又是痛苦,是生离死别的疼,是近在眼前却无法拥有的痒,悬心吊胆,日夜折磨。

    “十年,一切皆为梦幻泡影,皆是陆焉一厢情愿,郡主眼中,微臣不过是个讨喜的玩意儿,听话的奴才,终究是配不上,衬不起。又何须谈什么一生一世、正大光明?微臣生来卑贱,配不上郡主万金之躯。再来又是个没根的阉人,读书人眼里的奸佞弄臣,实不配与郡主比肩。你我之事,若无遮掩,但凡传出一两句闲言碎语,郡主都必万劫不复,何苦来哉?”一句话,三个不配,他恨她,恨得心上滴血,却又爱得无药可医。

    “我知道你是个太监!”她突然间提高了音调,叫出了声,固执的对簿后头,是隐隐藏着的悲泣,她是骄纵任性又是坚韧不屈,但在他面前,只需他一句话便方寸大乱,没了铠甲,没了遮拦,她最柔软最美好的心呈送到他眼前,换来的是今日的疾风骤雨转眼突变,她费尽心思去猜,而他却遮遮掩掩欲逃,一拉一扯,一放一收,终究是无休无止的纠缠伤害。

    “我自第一日见你,便知道你是个为奴为婢,身份低微,无依无靠的内侍臣。十年,你的十年,何尝不是我的十年。他们说的对,你陆焉就是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石头人,文修哥哥临走前同我说,当心成了下一个喻婉容。眼下看来,倒也离她不远。要怎么弄死我,提督大人可想清楚了,我这人娇气得很,要死也是受不得苦的。不过,横竖我是大人用完了的抹布,穿过的旧鞋,还管我好不好受呢?怎么?看我做什么?握拳做什么?不等个月黑风高夜,雁翅刀还没出鞘,当即在司礼监本部衙门就要动手不成?”

    陆焉面色发青,只牢牢盯住她,再是天大的怒气也压在眼底,隐忍不发,额角的青筋鼓胀外凸,让她气得随时要崩断爆裂。

    偏景辞最恨他无言相对,她红着眼睛说完一筐子话,他木着一张脸,一个字都不肯留给她。她恨得咬牙,抓起桌上一方双龙抱珠澄泥砚抬手便往他身上扔,偏又舍不得下重手,软绵绵力道甩过去,只溅开他一身墨罢了。再骂一句“混账王八蛋”,到头来最没用是自己,刚骂完便再也忍不住,呜咽着哭出声来。

    陆焉不躲不闪,生受了这沉甸甸一方砚台,残余的墨汁洒了他一身,素白的罩衫上一大块一大块的污迹晕开来,如同他脏污过后再也回不去的人生,他不去擦,亦不言语,入了定似的沉沉望着她,看着她哭,看着她闹,看着她擦眼泪时将手上的墨蹭上脸,一个不小心成了一只乌七八糟的小猫儿,与半个时辰前,行带凤尾,脚步生莲,施施然走进议事间的那一位判若两人。

    她狼狈的捂着脸哭,再有多少黑漆漆墨汁也顾不上了,扯了垫布,哗啦啦掀了他的桌,赌气说:“我不要你了,这辈子再不要你了,往后你跪着求我我也不要了!”

    她是真伤了心,而他不肯点明,她傻愣愣的不知症结在何处,只会听凭本性胡闹。

    论心智,论算计,她哪里是陆焉对手。

    他忍着,她放肆。但终究受伤的是谁,又能有哪一位青天大老爷能断得清楚明白。

    她一面哭,一面挑开帘子出去,把守在外间与春山嘀嘀咕咕说人家常的半夏吓得愣在当下,直到让春山推上两把,才结结巴巴跟上去,扶着景辞问:“郡…………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景辞清了清嗓子,还带着哽咽,却要捏高了嗓子,大声说:“没怎么,就当是让狗咬了!”

    这一路顶着一张带着墨迹的脸,偏了向的珠钗,红着眼睛走回轿上,帘子一落便再也忍不住,帕子遮脸,痛痛快快哭起来。

    半夏走在一旁,心里担忧着,又不敢问,纠纠结结仿佛比轿中人更加难熬。

    十六七,露珠儿一样晶莹剔透的女儿家,头一回尝到情字寓意,心痛心伤,仿佛天就如塌了半边。

    太阳落了有繁星,梦碎了又

    议事厅里太过安静,以至于春山都起了疑惑,猜想陆焉或是羞愤难当,自顾自爬窗走了,若不然隔着一层帘,怎就闻不到半点活人气。

    好不容易壮起胆子,偷偷摸摸掀开一丝缝儿,探出半张孩子似的未长开的脸,一紧张,一害怕,又开始结巴,“义…………义父…………”

    案上一盏灯,烧得只剩星点火苗,陆焉整个人藏在暗影中,桌前却是亮的,明白照出一尊地宫里沉睡了千年的玉像。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姿态,却让人忍不住想要贴近,再靠近一些,探寻他眉间不能隐去的愁绪。

    春山一手攥着门帘,脸藏得更多,只留下一只眼珠子,望着陆焉,“义父,时候不早了,咱今儿还在衙门里用饭吗?”

    如同扔个石头进洞,等了老半天还没个声响。直到春山缩了缩脑袋,打算去门外喝西北风饱肚子,才听见陆焉将手搭上桌案,发出轻微响动。淡而又淡地骂他一句,“就知道吃。”

    适才站起身来,走到灯下,令春山看清了他一身白衣黑墨,如一卷寄满哀思的落墨山水画,惹来春山惊呼,“义父…………您这是怎么了?曹得意那厮还敢冒犯您呐!小的这就找他算账去!”

    “话多,嫌舌头碍事?去找件干净衣裳来。”

    春山便老老实实闷头干活去了。

第72章 煎熬() 
第七十二章煎熬

    景辞这辈子从未尝过如此甜酸相济,苦乐掺半的日子。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一睁眼恨得牙痒痒,一翻身又甜得傻笑。爱也是他,恨也是他,欢喜忧伤都在他一双精雕细琢的手里。

    分明他捏住她的命脉,可她偏偏恨的不是他的掌控,而是他突然地毫无预兆地放手,令她不知所措,在羽翼下生活的久了,竟然只剩下哭。

    经书抄个一上午,半沓都让眼泪打湿,一个字一个字乱糟糟如同她理不清的心思,想不明白的男女之情。

    她从前当他是个漂亮玩意儿,他跟了喻婉容,她便恨他“背主投敌”,却又忍不住打听他的一举一动,今儿帮春和宫出了风头,明儿又踩死了挑尖儿的宫妃,再后来是他立住了身,似父辈一般牢牢护着她,她一个不小心便生出了依赖,再而是什么呢?是他突然间的亲吻打乱了豆蔻年华的纯净,是他温柔面具下的霸道与邪佞逼迫她臣服。

    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丢了个漂亮玩意儿也能让她伤心伤情,茶饭不思。

    但是她这辈子怎么能与一个再卑贱不过的内侍纠缠不清,怎能与一个不男不女的阉人成就夫妻情分,真是荒唐、滑稽,毫无道理。

    景辞如此失魂落魄模样,头一个吓坏的自然是近身伺候的半夏与白苏。白苏担心她日常起居,半夏倒是灵敏些,捏着她抄完的一叠经书气鼓鼓的冲去司礼监本部衙门,却也只敢讲春山叫出来,墙根下头一顿好骂。来来往往的小太监低头快步走,耳朵却都竖起来,去听威风凛凛的春总管被个凶巴巴的小宫女指着鼻子骂。

    一沓脆生生的洛阳纸在半夏手上舞得哗啦啦响,先摆在春山跟前说话,“陆大人究竟干了什么,把郡主吓得天天哭,夜夜哭,上好的茶放凉了再喝,一桌子饭菜筷子都不动一下,该不是又抓着郡主将什么狐妖鬼神的吧?呀,陆大人恁大个人了,老抓着人讲鬼故事是怎么着?若真忍不住了,跟你个没心肝儿的楞木头说呀,吓唬郡主做什么?”

    春山闷着脑袋,憋着笑,一下没藏好,让半夏姑娘逮个正着,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一叠抄本就要戳到他眼珠子里头,哗啦啦哗啦啦都贴着他的脸,半夏高声道:“你笑什么!姑奶奶同你正经说话,你这臭小子还敢笑?还笑,姑奶奶今儿不弄死你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天高什么是地厚!”

    “不敢,不敢…………”可怜春山忙不迭向后躲,没成想这地方选得不好,前头开阔,人人都能瞥过一眼来看热闹,后头逼仄,退两步就到宫墙,只好作揖求饶,“姑奶奶,好姑奶奶,您可饶了小的吧。这主子们的事情,小的哪说得清呢,横竖义父是决计舍不得郡主受苦的,您就安安心心等着,甭为这个操心。”

    半夏一个字听不进去,一叠纸照着他的脸呼过去,啪啪啪打得热闹,“你用的是谁的赏钱,靠的是谁家山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懂不懂?大字不识的还敢跟姑奶奶讲道理?先找你们主子念上几本春秋礼义再来说话。得,姑奶奶就知道你是个废物点心,找你顶什么用,真不如姑奶奶自己…………”话说一半,下半句没胆说了。

    春山护着脸面,憋着笑,“半夏姑奶奶要自己个儿找我们提督大人去?前头直走,左拐第一间,报备了门房径直往里就成。”

    “姑奶奶忙着呢,哪有那个闲工夫四处找人算账!”半夏叉着腰,杏眼一瞪,盯着春山,“你——这东西你拿着!”说话间那一叠纸都塞到春山手里,“你去告诉你们大人,就说是姑奶奶说的,让他好生掂量着,省得往后咱们郡主铁了心,任他送个金山银山都没用。”

    春山嘿嘿地笑,“晓得了晓得了,半夏姑娘面子大,小的这就去办,姑奶奶放心,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哼,瞧你那贼眉鼠眼暗地里偷笑的死样儿,真真不是个好东西。早知道就任你给人剥皮抽筋得了,省得如今见了碍眼。哎,我问你——”又抬脚踹他,“上个月我家哥哥收的一千两银子,是你送的不是?”

    春山笑,“送什么都比不上银子实在,您说是不是?”

    “忒俗!”

    “不俗不俗,姑奶奶您高兴就成。救命之恩,一千两银子哪够?”

    半夏双手环胸,半眯着眼瞧他,“算你小子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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