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已经五十来岁了,但保养得极好,几乎看不出年龄,身上穿着一件湛蓝锦缎旗袍,绣着精致的云纹,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端庄气质。
秦以诺上前替我拉开了椅子,我刚一坐下,秦申鸣就突然站了起来:“你,跟我来。”
这话显然是对秦以诺说的,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留下一个古怪的眼神,平淡里似乎透露着些许安慰,看得我头皮一阵发麻。
我讪讪地盯着面前的茶杯,茶是滚烫的,香味沁人心脾,颜色很清幽,宛若一汪春水。
从一开始起,秦以诺的父母看向我的眼神就写满了不认可,在这种情形下,似乎说什么都是错的,倒不如什么都不说,至少不会错得太离谱。
秦母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一片茶叶,声音波澜不惊:“听说你是以诺的青梅竹马?”
如果问的是秦以诺,他大抵只会淡淡地说一个“是”字,我闭着眼睛也能想象他说这话时会用怎样的一种口吻。可我却模仿不出那种口吻,更无法做到全然令人信服。
“算是吧……”我勉强点头道。
“这么多年了,他居然也没把你介绍给家里人认识,这孩子,在感情的事上真是胡闹……”秦母的口吻有些嗔怪,“不过既然来了,就一起吃个饭吧,今天下人做了些饺子皮,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韭菜、牛肉还是香菇?”
“不要韭菜就好,秦以诺对韭菜过敏。”我连忙说道。
秦母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又似乎是对我的一次小小考验——如果连秦以诺的饮食习惯都不知道,谈何青梅竹马?
看向她平静的眼神,我想自己应该是过关了,却不料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突然微笑起来:“顾小姐,你之前是不是有过一个男朋友?”
男朋友?
难道,是说靳默函……
我既不敢点头,又不敢摇头,靳默函的事并没有写在那个我背得滚瓜烂熟的白皮“剧本”里,可媒体显然已经旁敲侧击地打探到了一些内容,不然也不会写出那些说我劈腿不忠的小道消息。
“不用怕,其实这也没什么,普通人有过几段恋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秦母的面色十分和蔼。
我悬着的一颗心正要落地,她却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不过以诺这孩子毕竟不是普通人,别看他已经二十七八了,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却不一定比我们清楚。”
见我发怵,她朝身后的下人招了招手,下人立刻恭恭敬敬地弯腰递来一张支票,那金额是空着的,还未填写,签名处却早已经龙飞凤舞地写上了“秦申鸣”三个字。
“这是申鸣和我的一点心意,希望顾小姐以后可以找到如意郎君,我们年纪大了,做事不愿赶尽杀绝,也希望顾小姐是个明事理的人……”
这话显然没有说完,如果我不是个明事理的人,难道他们就要赶尽杀绝吗?
凭秦家在A市的势力,想要赶走一个毫无后台的我,简直轻而易举。
我不敢去细想她话里的意思,也不知哪来是勇气,收紧了十指没有去接那支票:“抱歉,我……”
“呵呵……顾小姐真是天真,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句抱歉意味着什么?”秦母眼角眉梢分明是和蔼的笑意,我却莫名地觉得身上有点发冷。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先前分明有过无数次想要离开Muses、离开秦以诺的念头,可当这机会明明白白摆在面前时,我却忍不住退缩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以诺才不到三十岁,他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女人,你觉得以你的姿色,足够让他死心塌地对你一生吗?顾小姐,你还很年轻,拿着这笔钱再找一个适合自己的男人,不是什么难事,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劝你不要将自己的一生交在一个根本把握不住的人手里。”秦母说得意味深长。
她的话虽然直接,但不无道理。
也许在她眼里,维系一场婚姻的筹码,不可能只是爱情。金钱、名利和地位……这些都能牢牢握在手心,远比虚无缥缈的感情来得实际。
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我什么都没有,甚至就连所谓的爱情也都只是一场虚假……
“顾小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希望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再说出什么抱歉的话。”她笃定地看着我,仿佛我的回答一定会如她所愿。
我艰难地张了张嘴,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秦母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朝一前一后走来的秦申鸣、秦以诺微微一笑,保养的极好的脸上春风和煦:“怎么,你们的事情这么快就谈完了?”
说着,将那支票捏在手中,揉成了蚕豆大小的一团,仿佛只要我敢拒绝她方才的提议,这张支票就会是我今后的命运。
我看着秦以诺,他也静静看着我,头一次,我觉得自己离他如此之近,忽略助手与总裁这一层关系,我和他,或许根本就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只是这一场虚假的关系,带给我的是触手可得的真实,于他而言,我却是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替代的,如果当初被狗仔队偷拍到的是许安安、与他一起拍摄封面的也是许安安,那么现在坐在秦家别墅的便不会是我……
气氛隐隐有些压抑,秦申鸣精明的眸中分明带着怒气,指着我率先开了口:“你留在那个杂志社,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
“对。”没有丝毫的犹豫,秦以诺笃定地点头。
也许是怕这个字不足以全然表达内心的坚持,他突然牵起我的手,掌心滚烫得出奇。
我被迫站起身来,突然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原本只要骗过媒体就已经万事大吉,偏偏他还要拉着我来到家人面前演这一场戏……
秦申鸣的下一句话,立即解开了我的疑惑:“难道沉松那个女儿,比不上你这个小小的助理?”
沉家的女儿,不就是沉宛琪?
联姻,果然还是因为联姻……
沉家现在被牧家压得死死,但沉宛琪与牧屿毕竟只是订婚,还没有领那一纸证书。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时秦氏只要与沉家联手,再次占据商界的第一把交椅,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没有人可以比得上她。”秦以诺将我的手握得更紧。
或许是我足够蠢,或许是秦以诺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哪怕明知这句话根本是逢场作戏,我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跳得猛烈了几分。
秦申鸣接下来说的,和我所想的相差无几,他想要接过沉家余下的家业,甚至连具体的合同都已经谈妥,只等秦以诺这个唯一的儿子点头。
那沉宛琪并不差劲,身材和相貌都是一等一,在国外留学的这些年,也从未传出过什么不好的绯闻,在一众纸醉金迷的富家女里,算得上百里挑一的人选。
“您说的事,我从没拒绝过,但这一次,我做不到。”秦以诺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带着我大步离开。
我分明看见秦申鸣脸上闪过浓浓的失望,一旁的秦母则静静坐在原地,妆容精致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木然跟在秦以诺身后走出别墅,他脱下衣服披在我的肩头,甚至绅士地替我拉开了车门,一切细节都与热恋中的情侣无异。
一路的沉默,车里的空气仿佛要一寸寸地凝结。
“今天辛苦你了。”将我送回文庭院的时候,他突然沉声说了一句。
“没事,我拿了薪水,当然要做事了。”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正要下车,他却突然递来一张支票。
“这个,你先拿着。”
支票与秦母给我的那张无异,只是签名换成了“秦以诺”,而非“秦申鸣”。
“你们秦家人都喜欢做这样的事吗?”我定定看着他,嘴唇忍不住一阵发颤。
我多希望自己在这一瞬间有勇气将支票然后重重甩在他脸上,可我没有,我哪里来的资格?
接过支票,我看了一眼上面那空着没有填写的金额,朝他笑了笑:“谢谢你,秦先生。”
谢谢你提醒我,这一切只是一场交易而已……
第二十八章 怎么会让你来()
或许没有想到我会不加推辞地就接过,他的脸色明显青了一瞬。
“我可以走了吗?”我极力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
即便有一天这场戏要结束,我也绝不要以一个可怜兮兮的背影收场,哪怕他看向我时眼里带着厌恶也行,只要不是同情就好。
他不知道,他每一次若有若无的关心,每一点有心或无意的施舍,都在成为我肩上扛不起的重量。我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忍不住将这些日子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一切全都告诉他,可我不能,如果这落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笑话,我一定会被这笑话击垮,变成一堆再也拼凑不齐的碎片残渣……
他没有说话,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我离得很近,隐约听到了几句:“秦先生,那几个模特突然说有事不能去,我联系了所有的模特公司,他们都支支吾吾不敢派人过来。何老板现在已经到了,到时恐怕交不了差……”
这个何老板我是知道的,秦氏措不及防受到牧家的排挤,眼下正四处碰壁,而最近要拿下的一个大客户,就是个姓何的人。
这笔生意显然至关重要,可是这与模特又有什么关系?
“公司没有人了吗?”秦以诺冷冷问。
“秦先生,今天是周末……”那人的声音很为难。
“你一个人也找不到?”秦以诺的声音愈发冰冷。
“有倒是有一个……”那人迟疑了一下,“刚刚经过总编办公室的时候,我好像看见李姐还在。”
“那就叫上她。”秦以诺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吩咐福伯道,“回Muses。”
福伯应了声“是”,立刻将车掉了头。
“等等,我……”我刚想说自己还没下车,秦以诺已经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我。
“这笔生意,你和李茹负责谈妥,没有拿下合同,不要回来见我。”
他的语气很生硬,俨然一个命令下属的上司。
也是,我本来就是Muses的员工,这些算是我分内之事,只是来到那谈生意的场合之后,我才发现事情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那不是星级酒店的会议室,也不是豪华餐厅的包间,而是一家叫做皇城爵迹的KTV,来来往往的,不乏衣着暴露的俊男靓女,我和李姐被服务生一路领到了包厢的门口。李姐正要推开门,脚步却突然顿了顿,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真搞不懂,秦先生怎么会让你来……”
“他……”我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门就被人从里拉开了,一阵热浪涌了出来,伴随着嘈杂的音乐。
“早就看见你们了,在门口磨蹭什么啊,迟早是要进来的嘛。”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拉住李姐的手,顺势摸了摸,目光接而落在了我身上,“哟,说好的模特呢?李茹,这是谁,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我们上一期的封面模特小顾啊,您上次不是还夸照片漂亮吗?”李姐笑得妩媚,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这妩媚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真叫人捉摸不清。
听了这话后,那胖子的眼神微微变了变:“秦总还真是大方啊……”
这眼神看得我头皮发麻,李姐笑着打开了桌上的一瓶酒:“我们小顾酒精过敏,这瓶我先替她喝了。”
一只手却突然拿起了那酒,弯了弯手腕,将整整一瓶慢慢地浇在了李姐胸前。
那男人国字脸,鹰钩鼻,上下打量李姐胸前湿漉漉的一片:“谁说你可以替她喝?”
李姐被淋了一身,却半点不恼,反而赔上了一副笑脸:“是是是,我说了当然不算,可我们小顾……”
“你们小顾是秦总的女朋友,圈里圈外谁不知道?派她来陪我们喝酒,秦氏摆明了是没有诚意嘛……”那给我们开门的胖子一口滑腻腻的腔调,“不过既然来了就得守规矩,先走一遍‘三种全汇’。”
说着,拿起桌上的三瓶酒,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
那三瓶一白、一红、一啤,我头皮突然有些发麻,他却一个劲儿地直往我手里塞:“出来玩就图个乐呵,你这么板着一副脸,叫我们怎么乐?”
这话说得多少有点露骨,我愈发不敢伸手去接。
“李茹,你们秦氏是不是不给我面子啊?”胖子见我不开窍,皱了皱眉,“不卖我面子倒是事小,难道连何老板的面子也不给?”
李姐红唇微弯,抛出一个媚眼如丝的笑:“哎哟王哥你就别为难我了,我一个小小的助理,哪里敢代替整个秦氏呀?”
这笑容似乎将那胖子骨头都酥麻了,那何老板的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显然被我的推阻拂了兴致。
“小顾……”李姐看了我一眼。
这两个人对秦氏是极为重要的客户,这一点即便她不说我也清楚。
之前,模特突然推辞不来,模特公司也联系不上,一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人在故意阻挠,想让秦氏黄了这笔生意……
回想起秦以诺在车上说的那句没拿下合同,就不要回去见他,我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低头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朝那沙发上的何老板敬了敬:“何老板,我不懂规矩,望您海涵……”
苦涩的酒倒进嘴里,滑过喉咙,一路苦到了胃里。
一瓶喝完,李姐看我的眼神已经变了。
“哎哟,不是说酒精过敏吗,李茹,你不仗义啊,居然敢骗我?”胖子眯着眼睛在李姐脸上摸了一把,显然已经心猿意马。
那何老板依旧没有说话,我扯开一个笑容,指了指那瓶被打开的红酒:“‘三种全汇’,这个我懂。”
红酒也跟着下肚,满嘴的酸苦,混和着涩涩的甜味,变得不伦不类。
我眼前突然有点发晕,但还是强忍拿起了最后一瓶白的。
那酒入口微苦,不一会儿,喉咙里却是火辣辣的,我放下瓶子,五脏庙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有俯身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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