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宸还没来得及高兴，凤歌便先摇了头：“不，我二弟早在十三年前就被人灭口杀害，回来的，只是他的魂魄。冤屈不洗，无法入轮回。”
洛星宸怔了一会，眼眶逐渐湿润。
老父老母熬了这么多年，熬到几乎油尽灯枯的地步，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吗？
伤心了一会，洛星宸擦净面上的泪痕，朝凤歌问：“你为何能见到我二弟？既然他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你为何能见到他？”
凤歌道：“我是法师，自有办法能见到。”
洛星宸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急问：“那他现在在这里吗？他在这里吗？”
凤歌摇头：“他不在，但另一个在。”说完她的目光移到少女的身后，对上那素衣女子的眼睛。
素衣女子身形微震，迅速转身要飘走，凤歌喊道：“你不想他们看见你吗？”
素衣女子飘起的身形停在空中，终是没有离开这间屋子。
“你守着他们这么久，难道不想与他们再相见吗？”凤歌又道。
素衣女子终是回过身来，青秀的脸上布满泪痕。
凤歌大约猜到她的身份，除了她，还有谁会在死后也不愿离开这里呢。
“你在和谁说话？是谁？”洛星宸面上露出激动之色，或许他也猜到了，但不敢确定。
少女也想到一个人，眼泪迅速滑下，再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冲上前抓住凤歌的手，哽咽着道：“是翠姨吗？是翠姨在这里吗？是她对吗？”于少女而言，翠姨是比生她的母亲还要更亲的人。
父女俩眼巴巴的看着凤歌。
凤歌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双手结印，将玄气蕴聚于指尖，为二人打开阴阳眼，令他们得偿所愿，看到心中思念的那个人。
父女俩感觉眉心一道凉意蹿入，眨了眨眼，屋里似乎真的多了一道人影，再眨眼，那道人影变得清晰起来。
“翠姨——”少女哭着扑上前，想要抱住翠娘，想要扑进她的怀里，再感受一次那熟悉的温度。
然而，她的手，她的身体，直接穿过了翠姨的身体，她什么也没抓住。
重复的动作试了好几次，结果都是一样。
“洛小姐，阴阳两隔，还请节哀。”凤歌道。
“婉儿，别哭，别哭——”翠姨想为婉儿擦泪，可手却碰不到她，急得也哭了起来。
床榻上的洛星宸哽咽无声，看着翠娘这般模样，他自责的真想撞墙死了算了。
若不是他无用，翠娘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翠娘才三十岁啊！
“大爷，婉儿，是翠儿没用，没能熬住——这几年，婉儿受苦了。”她是阴魂，能做的事有限，能婉儿的更是少之又少。见婉儿每天那么辛苦，她又帮不上忙，心都要碎了。。。
洛星宸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扎着从床榻上爬了下来，扑到凤歌身前，哭着求她：“法师，求你，帮帮我们，我们离不开翠娘，婉儿每天都在想她，我——我——”
翠娘怔怔的看着大爷，眼底浮出一丝期待。
第421章 奢望（）
所有的下人都走了，她却选择留下，为的不是别的，只因她心慕大爷，又拿婉儿当成自己的孩子，所以无论有多苦，他都选择留下。
一熬便是十年，她能感觉到大爷对她渐渐有所不同，但大爷始终没说，她也拿不准。
若能在轮回前听到那句话，她就是立时灰飞烟灭，也值了。
“我也很想她。从前，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意，现在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虽然没有华丽的情话，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想念和知道，便足以让一个女人的心融化。
翠娘哭的越发伤心。这句话，她等了十年。
终于等到了，却是如今这般状况。
她只是一缕幽魂，如何继续长久的留在大爷身边？
婉儿也跪在了凤歌身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法师，求求你了，帮帮我们吧。来生我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求你帮帮我们吧。”
凤歌赶忙将二人扶起，长长叹了一息道：“我是人间法师，本该替天行道。又怎能做违逆天道之事呢？”
这些婉儿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想要翠娘留在她身边。
翠娘却是明白这些，也不希望这心善的法师为难，便道：“大爷，婉儿，你们别为难法师，她见了我，不拿我去阴司已经是开天恩。”
婉儿一怔，抬着泪眼看凤歌：“你会送翠姨去阴司吗？”
凤歌哪能抵得住这样的眼泪攻势，不过两眼就败下阵了，抬手告饶：“得得得，算我怕了你们，我来想办法吧。”
一听这话，父女俩高兴的又要跪，被凤歌急急托住。。。
洛星宸问：“你真的能帮翠娘还阳？”
凤歌立时摆手：“还阳不可能，她现在已经是鬼身，就算夺舍，也只是鬼尸，不可能还阳。”阴魂还阳是有期限的，超过三日便不再可能。
见洛星宸眼中露出失望，忙又道：“虽然不能还阳，但能想一个办法，让她拥有一具和人一样的身体，继续留在你们身边。”
洛星宸的眼里再次升起然望，只要能留在他们父女俩的身边就足够了，他什么都不敢再奢望。
凤歌想到月公子的仆人阿古。
那家伙从前就是一团妖魂，连张脸都没有的魂雾。
可现在却拥有了一具身体，只要刻意收敛阴气，连身为法师的她，都很难察觉出不对劲。
她知道那是用扎纸术扎出来的纸人，是月公子从南鹤的店里拿的，再自己描画上眉目，点上主人的精血，便能成。
所以，她得先收翠娘做鬼仆，才能帮她点血化身。
不过，这些事得在找到洛星寒之后再做。
洛星寒回来，洛星宸及婉儿不知道，翠娘一定知道，毕竟都是鬼。
凤歌朝翠娘问：“洛星寒回了洛府，你可看见了？”
翠娘点头：“看见了，他一进来我就发现他，见他往老爷夫人的房里去，我也跟了过去。”
凤歌感应了一下，并没有在附近感应到洛星寒。
洛星寒是她的鬼仆，按理说只要不是离得很远，她是能感应到他的存在的。
第422章 离魂（）
“他又走了？似乎不在府里。”凤歌问。
翠娘摇头，面上露出担忧之色：“他入了夫人的梦，后来就再也没有出来。”
“什么？”凤歌面色大变。
阴魂入梦绝不能超过六个时辰，否则便永远都出不来。
翠娘也是鬼，她知道这些，忙道：“距离六个时辰还有半个时辰，法师你一定要帮帮二公子。”
凤歌点头：“他是我朋友，我自当竭尽全力。快带路。”
翠娘扭身想要飘出去，可外头的艳阳迫得她又退了回来。
刚刚阴下的天空，又放晴了，阳光灼烈，她这样修为低弱的鬼魂，根本承受不了。
“进来吧。”凤歌取出一符，让翠娘进来。
翠娘感激的道了谢，化做一道青芒钻入符中。。。
由翠娘在符中指路，凤歌脚踏幻影步法，迅速冲出瀚院，往福寿堂方向去了。
婉儿则扶着父亲，远远跟在后头。
福寿堂距离瀚院并不远，院子比瀚院还小些，只是里头的布局更精致，虽然经过了十三年的风雨摧残，依然能依稀看见当年的盛景。
只是眼下并不是看风景的时候。
进入内院上房，推开紧闭着的房门，里头传来老人焦急的呼唤声。
听见有人推门而入，老人以为是孙女婉儿来了，忙喊：“婉儿，婉儿你快过来，你奶奶这是怎么了？快来帮看看她。”
房里摆着两个床，左右相对，洛老爷睡在左边的床上，身子太过虚弱，下不得床来。
洛夫人睡在右边的床上，双目紧闭，怎么叫也没反应。
若非胸口尚有起伏，这模样和个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凤歌迅速奔到洛夫人的床前坐下，伸手搭脉，确定她只是昏睡不醒，没有别的毛病后方才松了口气。
洛老爷见来人是个陌生的少年，“你是谁呀？”
凤歌放下洛夫人的手，朝洛老爷道：“我是法师，受洛家大爷之托，前来施法救人，您先稍安。”
说完她一目扫向屋里，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一张香案。
她将香案移至洛夫人床前。
“你这是要做什么？”洛老爷有些着急，婉儿怎么还没来，这少年郎究竟是什么人？
凤歌现在没功夫解释什么，干脆为洛老爷开了阴阳眼，再将翠娘给放出来，让她去解释，她只管做法。
要从一个人的梦境里拉回一个人，最直接的方法便是进入这个人的梦。
但这并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对凤歌这样的阴阳人来说，一旦中途出个什么差错，她也要跟着完蛋。
可事到如今，她没有别的选择。
白瓷碗盛上清水，取香灰混入拌匀，炉中插上线香，再用五枚符钱串上朱砂线结出五行拘魂阵，再将两张拘魂符摆在五行拘魂阵旁，朝一旁的翠娘道：“线香烧完前我若没回来，便让婉儿将这拘魂符放到拘魂阵中，再用烈火符投入法水中，以增加拘魂法力，到时我便能借着这股力量带他出来。”
翠娘连连点头：“我明白了。”
凤歌说完便盘膝坐在法案前的圃团上，默念法咒，分离出一缕命魂，直接化做一道青光，钻入洛夫人眉心。
第423章 该醒了（）
洛老爷听了翠娘的解释，始终处在一脸懵的状态，这会看见那少年法师做法后从身体里出来一道虚影，竟和那法师长得一模一样。
他这才恍惚明白过来。
“翠儿，你说的都是真的？星寒他，真的回来了？”
翠娘含泪点头：“老爷，二爷真的回来了，翠儿亲眼所见。”
“他，那他为何不来见我？为何不来见我啊？”洛老爷的眼里落下泪水，心痛的拿手捶床。
他始终不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那种事来，可当时的形势，他根本就保不住儿子，只能任他被送往发配。
这些年，他一直在后悔，若当初，他能不顾着洛家，不顾着那顶乌纱帽，他的儿子，说不定就能保住了。
“老爷，您别伤心了，二爷也不希望见您这样，他好不容易回来，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您说，你一定要保重身体。”翠娘安慰道。
这时婉儿扶着洛星宸进来。
“怎么样了？”洛星宸朝翠娘问。
翠娘将情况和法师交待的事说了一遍，三人听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三人一鬼，八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柱线香。
凤歌进入洛夫人眉心后，直接遁入梦道，睁眼时，她发觉自己站在一处内房。。。
灯光昏暗，一位身着素衣的美妇人坐在一个摇篮前，温柔的看着摇篮里的孩子，轻声唱着歌谣。
孩子很可爱，圆圆胖胖的脸，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
时不时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若非孩子的眉心处有一点青色印记，她真会以为，这只是她看到的幻影。
凤歌走向妇人和孩子，“该醒了，洛夫人，洛星寒。”
洛夫人停下吟唱歌谣，扭头看着凤歌，眉头微皱：“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洛夫人，这是你的梦，只是梦。再美的梦，终有醒来的一刻。你早晚都会醒，可他，却等不了那么久。”
洛夫人一脸疑惑，“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凤歌看向已经不笑了的婴孩，“她听不懂，你也听不懂？洛星寒，再不出去，你就永远都出不去了。”
婴孩抿着嘴，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盯着她看，面上露出深思的表情，再配上那张婴孩脸，十分怪异。
凤歌又道：“你想沉浸在儿时的温暖里，却不想你的亲人们因你而受的这些苦难和委屈了吗？你不想洗刷烙印在你身上的罪名吗？那些做了恶的，你难道想要放过他们？”
“你究竟是谁？究竟在说什么？离我儿子远一点。”洛夫人本能的用身体挡在了摇篮前，面色变得冷厉，再没有了先前的温柔。
凤歌凝视着眼前的洛夫人，“我知道你不愿面对现实。可现实就是现实，你儿子早在十三年前就死了，眼前这个婴孩，是你儿子魂魄所化，你们都只是在梦里。这是你的梦，洛夫人。你早晚会梦醒，可你的儿子，很有可能会因错过离开的时辰而永远被困在这梦里。”
洛夫人面色大变，一时慌张起来：“你，你说什么？你究竟在说什么？”她隐约记起了些事情，可又太模糊，无法分辨。
第424章 是走是留？（）
第424章
算着时辰，那柱香差不多要燃尽了，她不能再耽搁下去。
趁着洛夫人发愣的当口，她打算冲过去抓住洛星寒，强行带走他。
可她忘了，这里是洛夫人的梦境。
洛夫人只要一个意念，梦境就会变化。
她没能抓住近在眼前的婴孩。哪怕就在眼前。
洛夫人可以控制她梦境里的一切，却不可以控制自己进入她梦境的洛星寒和凤歌。
只要洛星寒愿意，她依然可以带走洛星寒。
“洛星寒，跟我走。”凤歌朝他伸手。
她相信，只要他也伸手，她便能抓住他。
洛星寒还在犹豫，心里无比纠结。
他想留下，继续享受母亲的温柔，回到从前，让家人们重新幸福。
哪怕只是短暂的快乐，他也甘愿为此放弃一切。
可他心里也清楚，洛家除了他，还有别人。
若不能洗清冤屈，洛家一辈子都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是走是留？
梦境之外，炉中的线香眼看就要燃尽，而那钻入洛夫人梦境中的少年法师依然没有出来。
翠娘朝婉儿道：“婉儿，投符吧。”婉儿看向父亲，又看向祖父，心有不忍：“不能再等等吗？”
翠娘叹了一气道：“若再不投符，不仅你二叔出不来，法师也出不来，到那时，失了命魂的法师，就会变成一个痴傻之人。”
洛星宸没做声，拿眼去看父亲，待他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