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个男孩。锦华将小婴孩包裹在了一条绿色的绸裙里,小心的送到了小青面前,她看着那个像是小猴子一般皱巴的小婴孩,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感觉。
“姐,你瞧,他可真是小。”
看着小青眼中的欢喜,锦华也跟着笑了,因为有一些疲,同小青说话的同时,她坐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小青得了孩子后欢欢喜喜的,样子像极了讨吃糖果的小女孩。小青生的瘦小,怀孕了之后,体量也是小的,锦华差一些以为她生不下这个孩子,没想到还真就生了下来,不过孩子是早产儿,锦华担心孩子可能会有什么缺陷。
“夫人。”
锦华漫不经心的想些琐碎事的时候,老三端着一盆子热水从后屋里走了出来,锦华站起身子,从他手上接过热水,停顿了半刻,对着他满头汗的脸瞧了一眼,平淡的说:“走吧,以后也不要让高文轩再过来了,我们到时候躲在租界里,不会有问题的。”
老三对锦华鞠了一礼,并未动身,而是屈膝跪了下来。
锦华一震,想搀扶老三,但被他阻止了。老三磕了一个响头,样子很是肃穆:“夫人若想断,就和大爷断清楚吧,大爷。。。”
老三话未说完便顿住了,锦华发现他瞪圆的两眼中满是慌乱。
被他目光惊住,与此同时,锦华下意识回头望去,不禁也变了脸色。
橱窗外是空荡荡的灰色马路,一个血糊糊的人影子,撑着身子趴在灰蒙蒙的玻璃橱窗上。
红褐色的血手印,在橱窗上很是显眼。
锦华挪了挪脚,刚想动身去瞧瞧,小青在她身后喊住了她:“姐,帮我给佩之清洗一下吧。”
锦华扭脸看着小青的一脸严肃,话顿时梗在了喉咙里。
小青抱着孩子,葡萄眼亮的逼人,她又重复了一遍话:“姐,帮我给佩之清洗一下吧。”
锦华看着老三搀扶着那个血糊糊的人影上了汽车,看他的身形,她已然猜出了那人影正是高文轩。
“姐。”小青在身后一声声的喊。
锦华明白小青的意思,笑着转回了脸,对高文轩的态度该怎样她比谁都要清楚,这些,她心知肚明,只是不想与小青讲,也不愿小青掺和进去,小青是个烈性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锁了店门,拉上了帘子,屋子里变得黑乎乎,锦华点了灯,在昏黄的灯光中,她帮着小青用软布擦拭了婴孩的身子,用一整块红缎子将孩子包了起来。
小青也简单的清洗了一下,她的脸皮在灯下被照的金黄,锦华抱着佩之,搀扶着她进了后屋。屋里的小床是锦华自打与高文轩分开后支起来的,是钢丝床,平时很好收整。
特意将褥子又加了一层,锦华将小青扶坐在了床沿上,因为怕佩之从床上掉下来,她将佩之放在了床的里侧。
小青很沉默的看着她将一切收拾好,在她将被子撘到孩子身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姐,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美国吧。”
锦华拉被子的手顿了顿,微笑着看小青,摇摇头:“麟启这些日子在公共租界来回跑,现在你们又有了佩之。。。。王玫瑰那边已经帮我留意了,要是日本人真打过来,我就住进租界里,没事的,况且。。。”
锦华话没有说完,只是一瞬之间,她突然想起高文轩的脸。(。)
第二百四十五章 静观其变(二)()
黑色的房间像是囚笼。
高文轩睁着两眼,木然的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白的天花板,空茫茫,白苍苍,显得房间异常的宽阔。
“大爷,裴小姐来了。”老三像是影子一样从门缝里滑进了房间,鞠着手,恭敬的向高文轩通报。
高文轩有了一点反应,皱起眉毛,不悦的瞟了一眼老三,声音有些凉:“她来干什么?”
“怎么,你生了病还不许人来看看?”高文轩话音方落,一阵香风便飘了进来,一个穿着桃粉色旗袍的摩登女郎使得囚笼瞬间变成了草长莺飞的花园。
老三见那女子进来,行了一礼,便要悄悄的离开,这时候,高文轩叫住了他,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这狗崽子!快给我将人带出去!”
老三顿住了脚,苦着一张脸看向了那位裴小姐,裴小姐仰着脸瞧过去,细长的吊梢眼斜飞入鬓,媚态天生,她冲老三点了点头,径直坐到了高文轩的床边。
“也就是我才来看看你,不然你以为那女人会来看你?”
高文轩瞪着眼,坐起了身子,他肩膀上先前的枪伤因为被小青用扫帚打裂开了,又加上找医生途中遇上的几个混混,现在伤口又深了许多,一动便疼。
“说吧,你来到底有什么事。”高文轩点了一支烟,夹在手上,吞云吐雾的看着贴过来的裴小凤,这娘们儿是他还是毛头小伙的那些年,为了摆脱高家的阴影,独自来上海闯荡结识的。那时候她是一个印度商人的小老婆,他是印度商人手下的小工。年轻男人血气方刚,又加上这娘儿是个不消停的,他便上了她的钩,做了她一个月的男人。当然,这件事最终还是东窗事发了,他被那印度商人提枪追了两条街,后来他就连夜逃回北平了。
不过,高文轩自认为自己是个有情有义的,因为他后来发迹,为了缅怀自己的过去,曾在上海买了一座小楼,同这女人又度了几场**。不过,这些都是遇见锦华之前的事情了。
“我来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来找你的。”裴小凤捏住了高文轩手上的烟卷,抽了过来,咬着湿润的烟嘴,悠悠的吐了一口烟圈。
高文轩静静看着她颇具诱惑性的红唇白齿,微微的挑了挑眉,他往日游走花场,向来片叶不沾身,以他的定力,自然是可以抵抗住裴小凤的徐娘风情。
裴小凤将高文轩的表情尽收眼底,微不可察的捏住了手,要说失落,裴小凤心里的确是有几分的,只是她早知道这男人的薄情,便不甚在意了。
脸上又带了笑,白白的脸皮上一团红粉的晕,像是水果商店里的水蜜桃,高文轩瞧着她的脸,因为在房间里昏暗,看不分明,高文轩隐约觉着她脸上长有细小的绒毛。
“文轩。”她抓住了他的手,情深怯怯的唤了一声。
高文轩将手从她的手心里抽开了:“裴小姐有什么事情直接说了吧。”
“文轩,我心里还是有你的。”裴小凤红了脸,女人家说这种事情简直觉得脸红。
高文轩“哦”了一声,目光挪向了别处,裴小凤有些尴尬,又提了些别的事,这一次她恰好提起了锦华。
“文轩,那个姓荣的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我听三爷讲了,这种女人。。。”
高文轩阖着的眼不知何时睁开了,冷冽的目光吓得裴小凤住了嘴。
高文轩没有理会她,冲着房外喊了一声:“老三。”
老三弓着身子进来,高文轩指着后颈,有些疲惫的说道:“将裴小姐送走吧,你再给我拿些药来。”
老三看着裴小凤,又瞧了瞧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高文轩,有些头大,不过他也知道孰轻孰重,弯身笑嘻嘻将裴小凤请出了房。
裴小凤虽然徐娘半老,但也风韵犹存,在其他的老爷,少爷面前也算是受追捧的人物,在高文轩这里吃了瘪是头一遭,她心里尤为的不快,一甩白胖的胳膊,钗环金玉叮当作响的走出了门。
高文轩静静的窝在床上,眼前浮现的是锦华倔强的眉眼,两个人从前是那般好的,如今却。。。
高文轩翻了个身,看着窗帘下方泄入的阳光,心思转了又转,他知道她心里必然还是有他的,否则手上的戒指为什么不摘。这些话,他没有一点要问的打算,口头的爱都是口说无凭的,他要的是实实在在,要的是在他身边的她。
至于上海的局势,高文轩一有空就琢磨,谁都说不清现在的局势会怎样,国人会赢还是会输,谁都不知道,大家都仿佛怀着期待,怀着悲哀,远远的观望着。战争已经打了两个月,并没有太大的进展。跟从前一样,内战、外战,每天都有人死去,死人是一天又一天的增加。就他所知,大多数人的期待已经渐渐的转为自怜自顾的悲哀,新绅士举家拖口,或者是自顾自的天涯为客。
“大爷。”
高文轩睁开了眼,看着放在床边的药,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冷笑,他一挥手将桌上的药全部的扫在了地上:“好哇,长本事了!现在都管到我头上来了。”
老三油亮的脑门上几乎全是汗,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言辞诚恳的说道:“老三不敢。”
“你找裴小凤来是做什么?”高文轩不苟言笑的脸,在昏暗中像是肃穆的神像。
老三从他的口气中感觉到了一点风雨来临的恐怖,这个忠心耿耿的部下再也忍不住的跪在他的面前,言辞恳切的说道:“大爷莫不是因为一个女人忘记了堂子里的许诺。”
“自然没有。”高文轩坐正了身子,又道:“只是,老三,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
老三看着高文轩,腰杆挺得笔直:“大爷,你放过了白家,放过了白二爷,放过了苏珊小姐,已经对我们的计划造成了破坏,现在还要为了那个女人继续犯傻,我老三万不能让你继续下去。”
“现在的局势,我只是希望她能过太平的日子。”高文轩漠然的看了老三一眼,扭过了脸:“下去吧。”(。)
第二百四十六章 静观其变(三)()
一日又一日,时间在指缝间,在磕掉的瓜子皮间,在鸡毛蒜皮的小事间,在偶尔的思念间,悄无声息的溜走。
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的炮声将那些尚且存着一丝色彩斑斓美梦的人们彻底的击醒。
一次又一次的募捐,一次又一次的招兵,锦华看着路上激昂愤慨的学生们,看着小宽在她面前谈起抗战时晶亮的眼,心里有一种惶惶然。
有时候,她感觉到炮弹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横飞的子弹仿佛就在眼前。
街上的铺面关掉的越来越多,锦华也关了铺子,陪着小青坐月子,乔麟启只争取到了两张返美的船票,因为小青提了她的事,夫妻两人在留去间很是挣扎。
不过,由于时间紧迫,小青和乔麟启到底还是坐着船离开了,锦华去送他们上船,看着昏暗的天,没有多言,只摆了摆手便默默的离开了。
在送别小青夫妇后,锦华又送别了王玫瑰。王玫瑰早两年嫁给了那个军官,两人育有一个女孩,也是绿眼睛,除了皮肤继承了军官的牛奶白,五官无不是王玫瑰的翻版。英文名字是玛丽,中文名字秉承王玫瑰的作风,唤作王蔷薇。
王玫瑰在上船前拥着锦华哭作一团,看着王玫瑰潮湿的眼,锦华只朝她摆了摆手,气得王玫瑰抹干了泪,直骂锦华是个没良心的。但临走前,王玫瑰将租界里的房子钥匙给了锦华,她有些不理解锦华留下来的原因,还是将从军官那里得来的船票塞到了锦华的手心里。船票是几天后的票,锦华看着手上的船票,心里有一种不确定的迷茫。
她立在烟霭中,看着天蓝色衣裙的王玫瑰慢慢的缩小,看着白色的轮船在青色水波上渐行渐远,从白天站到了黄昏,才在一片浓红血色中慢慢的走回了店里。
金色的残光将人影拉长,在萧条的街上,影子孤独也寂寥。
锦华手上捏着那张船票,心里十分的不确定。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离开。她生在这里,根在这里,虽然荣家的旧房,荣家的财富,荣家的一切都掌握在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手上——那是父亲指定的继承人,那是他心心念念的男性继承人,是他续弦的夫人生的。只是父亲没有看着那个孩子长大,他两年前就在一场疾病中暴毙身亡。
这两年,锦华和小青没有再见过那个孩子,小青虽然嘴上骂,但也是个傲气的主,没有去争家财打算,她们两个人相互依靠着过活。至于小青的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徐某人,则跟着格子西服厮混,靠在墓里掏东西营生。照小青的话说,她原以为他们会借着荣家的财富青云直上,没想到只是中了一个圈套。
自在大巫墓里一别后,锦华只在从前的那个古董店里见过徐某人一面,她是远远看的,因为怕见到矮胖子等人。
自从回到上海滩后,无论是这两年,还是先前,她没有去见过杜月笙。
关于从前、关于贺榕、关于媛媛、关于东皇钟,她都收拢了干净,认认真真的跟着高文轩过活。她只希望媛媛与贺榕以为她与高文轩死在了神农架,荣家的事情既然已经真相大白,她只想要以荣锦华自己的身份活下去。
走回店里的时候,天已经全暗了,锦华见亮着灯,晓得小宽是从学校回来了。收敛了面容的倦色,笑着推门而入。
因为自从开战之后,小宽的心思越发不在学业上,每天差不多吃过饭后,就踏着自行车出去了。除此之外,国民政府一次又一次的招兵,那些没有作战经验,只有一腔血的学生大多死在了战场上,听人说,郊外的河边成堆都是年轻学生的尸体,血都将河水染红了。
这使得锦华非常不安,所以这样见小宽在店里逗留,她心里高兴极了。
进了屋,果然见到了小宽,小宽在灯下看书,棱角分明的脸,已经摆脱了些许少年稚气,锦华在他的面容上,偶尔的能够看到高宽的影子了。
“今天没有聚会吗?”将包放在了柜台上,锦华努力用轻快的声音问小宽话。
小宽从书本上挪开了眼,嘟囔着应了一声,看小宽一脸不情愿的样子,锦华猜他说的应该是和九一八战争有关的原因。事实上,小宽的许多同学参加了民兵部队,因为锦华拦着的原因,小宽没有跟着大部队的步伐。作为一个热血的爱国青年,在这一点上,小宽始终对锦华抱着一种敌意。
“吃饭了没?”锦华解开了丝巾,手上托着外套,一边将外套和丝巾挂在衣架上,一边问小宽。
“吃了。”小宽简短的应了一声,语气里有些许不耐。
“书温的怎么样?画画了没有?”锦华走到了小宽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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