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怒极反笑,抖了抖身上的黑棉衣,将袄子系紧了之后,利落冲那男人抽去了一巴掌:“他即便再傻也是我的丈夫,滚!再让老娘见到你打断你的腿!”
在场的妇人有些惊愕,谁都想不到长相文雅,柔柔和和的小妇人会是这么个泼辣的性子。
锦华瞧见这些女人呆了眼,又垂下了眉眼,对着方才的那个蓝衣妇人低低道:“大姐,等开春挖野菜的时候,你们能不能带上我?”
蓝衣妇人从愕然中反应了过来,瞧了瞧锦华,又瞧了瞧身旁的人,点了点头:“能。”
锦华听见妇人的回答,随即仰起了笑脸,她尽量使得自己的笑容甜美一些,她知道自己尚且存着一点青春的余温,还可以伪装出不知世事的天真模样,她对着妇人甜笑着又道:“我们一定会度过这个冬天的吧。”
她的笑容和语气里的怀疑,令妇人鼻头一酸,妇人点了点头,将矛头转移到了朱老三的身上:“那个天杀的,欺负人也不带这么欺负的,明知道妹妹有。。。”
妇人话说了一半,有些歉意的冲着锦华一笑,她方才想说妹妹有一个傻丈夫的,但突然想起了在女人面前不能随便说人家丈夫闲话的忌讳,便住了嘴,握紧了锦华的双手:“好妹子,开春采野菜,我们第一个来叫你,是吧姐妹们。”
说着她又扭头问身旁的那些妇人们。
锦华心里惦念着高文轩,他方才在外面冻了那么久,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回头看了看半掩的门,低低叹了口气。
蓝衣妇人瞧着她,微微一笑:“妹子想必是担心家里那位,外面天冷,妹子穿的也单薄,还是回去暖和会儿吧。”
锦华两手抓着蓝衣妇人的双手,作势要跪,她心里面清楚这妇人是个耳根子软的,自己只要再谦卑一些必然能够得到妇人完全的同情,当然,还有一点便是关于那个方才咄咄逼人的三角眼男人的,那样的人虽说得势不饶人,但只要这些妇人站在自己这边,一时半刻的话,那男人碍于面子也不会再找麻烦。
果然。
如锦华所料,蓝衣妇人撑住了她要跪下的身子:“碍不得,碍不得,妹子快起来。”
锦华同那妇人半推半就的起了身,她又瞧了瞧半掩的门,声音有些哽咽的对众人讲道:“文轩身子不好,就不留诸位大哥大姐了。”
三角眼拿着农具冷笑了一声,这时候那个蓝衣妇人为锦华出头了,她也哼了一声,指着三角眼数落道:“二狗子,你再这么混账,我就找你娘去。”
三角眼看着蓝衣妇人冷笑道:“三姑,可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呢,饿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我就不相信他们没有粮食!”
蓝衣妇人揪住了他的耳朵:“书全都读到了狗肚子里是不是?你没看见她一个女人家多可怜。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还有那个朱老三,居然抢起粮食来了,这村里什么时候容得他无法无天了。”
锦华贴在门板上听着蓝衣妇人的话,心想那妇人在村子里还是有些许威望,这件事后,应当带些东西去她家里走一趟。
高文轩两眼定定瞅着她的动作,低低的喊了一声:“锦华。”
他的声音低而轻,还有一点怯然,瞧着他这副样子,锦华心头一热,从门板上起开了,走到他身边,用手探了探他的体温,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高文轩摇了摇头,仰起脸很认真的看着她,他说:“能跟我讲讲我从前是什么样子的吗?我。。。想要保护你。”
锦华看了他半刻,眼泪突然就收不住了,一滴接着一滴,一连串接着一连串的掉落,她扭过脸,擦干了眼中困着的泪,笑容满面的应道:“好。”
该如何同高文轩讲起过去,锦华突然的犯了难,她对他说不上了解,他的家庭,他的一切,她都是一知半解,还有那个叫做小春的女人,还有他的那个儿子,她都应该清清楚楚的告诉他吗?
锦华犹豫了片刻,开口了:“你是。。。”
高文轩的眼中满是希翼,追问道:“我是怎样的呢?”
锦华瞧着他亮晶晶的眼,突然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亲了亲他的额头,另转了话题:“文轩,你吃东西没有,今天早上我们吃粥吧。”
说完,锦华便转身进了厨房,用碗称了一些米,淘洗了一番,便放进了锅里,加了些冷水,放在了火上,她蹲在炉灶旁催火,一边催火,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现下她最大的目标就是回到湘西,贺榕与穆少秋想必是联手了,还有媛媛那个小丫头。
想起媛媛,锦华忍不住又朝高文轩所在的屋子看去,若是当时真的听了高文轩的话,将那小姑娘一枪崩了,现在还会是这样吗?还有东皇太一,大概会站在自己身边的吧。
过往不可追忆,锦华心里思量了片刻,又将心思放在了粥上,火已经上来了,粥也煮开了,但米稀稀拉拉的,实在让人提不出来胃口。搅了搅粥后,锦华又瞧了瞧柜子里放的小半袋面粉,有些犹豫的摸住了油瓶,她预备给高文轩烙饼,前些日子学着做了一点一些腌咸菜,下饭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的。
忙活了半天,锦华满头汗的烙了两个大饼,但同样的也浪费了不少白面,看着狼藉的厨房,她叹了口气,心道自己真不是在厨房待着的料。
米粥大概煮的时间长,看起来并不是很寒碜了,锦华垫着抹布端了锅,先给高文轩盛了之后,同大饼咸菜一起端到了他的面前:“文轩,快来吃饭了。”
高文轩沉浸在思考过去的事宜中,对锦华的声音过来很久后才做出回应,他看着米粥,瞧了瞧大饼,又瞅了瞅小咸菜,嘴角咧开了道大弧,满足的接过了饭食,狼吞虎咽的吃了一个大饼,满足的看着锦华,夸道:“好吃!”
锦华撑着下巴看高文轩吃食,看着他带有几分雀跃的天真,也笑了起来:“好吃就多吃一点。”(。)
第二百一十九章 当铺()
粮食比锦华预想中消耗的要更快。
在距过年不足两周期的时间里,那一小半袋堆起的白面已经被两人的嘴给推平,仅余了薄薄的一层粉面,覆在白布口袋上。
锦华抬手抖了抖面袋,在将最后一点面粉倒进碗里后,瞟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高文轩,她没心情理他,只默默的做事。
这些日子,她动了不少心思,甚至想过重操旧业,夜半挖坟,但碍于冬天土层不好挖洞,便又另寻了生财之道。
她在众人滋事的第二天,便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烙饼,寻去了蓝衣妇人,那蓝衣妇人名何刘氏,是何家的三媳,平日里在村子里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何家住在村西头,有三间大屋,都是黄豆泥砌的墙,泥用的是上好的黄豆浆和制,浆起地来,铁片子划过去,光溜一片,像是黄玉石雕一般,屋旁有竹林,纷纷落雪趁着潇潇竹叶,看起来很是雅致。
锦华与何刘氏聊了快一个下午,大抵摸清了村子里的一些情况,村子里能主事的有三个家族,分别为何、刘、宋三家。
何家是村里的排头老大,据说在清时这何家是有名的秀才老爷家,家里考取有不少的童试生。
用何刘氏的话说——何家在村子里是头顶头的大家族,在县里也可称得名门望族。另外的两个家族便是刘家和宋家,刘家就是何刘氏的娘家,是村子里的老住民了,谁都不知道这个家族存在了多久,有的说在秦朝就盘踞在此地的,也有的说刘家同刘高祖有几分关系,总而言之,怎么往自己脸上贴金,何刘氏就怎么夸。
锦华默默地听着何刘氏的话,并没有作出回答,沉默给予了思考大量的可乘之机,在何刘氏说完话的时候,她已然制定了好计划,何刘氏透露出了两个非常有用的消息,一是何家在村子里有很大的威望,那个三角眼正是何家的小子,这一点使得锦华心里非常忌惮,看三角眼的阵仗以后还会是一个大麻烦。二是今年的收成差,他们还要去镇上的王家大院,向一位年轻的王姓乡绅借种子。
锦华很是留意这个王家大院,她心里有所预感——这个王家大院很有可能是改变她与高文轩现下生活的一个契机,她因为急切的想要摆脱掉这种困境,所以对何刘氏的话语里多了些许的热诚:“大姐不如讲一讲这王家大院究竟是什么来头?”
何刘氏只是一个妇人,她那两只小脚的行动范围最远也只是到达村头,她半载青春从来没有走出过村子,故而却对黄家大院知之甚少,她看着锦华摇了摇头:“这些我也不清楚。”
锦华没有再追问何刘氏,她赶在那个铜脸盆大小的太阳落山前便赶回了家。
之后的日子,因为连续的雨雪天气,锦华几乎没有再出去过,她和高文轩两个人靠着那点余粮,过活了大半个月。
“锦华。”
将不足半碗的面粉和成面糊糊后,锦华这才扭头看向高文轩:“等一会儿饭就好了。”
“我。。。我没有说吃饭的事情。”高文轩轻轻皱起的眉头表示他此刻心里的烦躁。
“那你想说什么?”锦华将面糊糊搅和进了煮沸的大锅里。
高文轩没有说话,他瞧着锦华半刻,将手上的一物递了过来。
锦华看着高文轩手上的东西,顿时的哑了声,她从高文轩手上接过钱,低声的问道:“这钱从什么地方拿过来的?”
高文轩没有说话,只是将钱往锦华的手心里推,银元沉甸甸的躺在手心里,就他们当前的情况而言,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看了高文轩有半刻,锦华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高文轩用一副安静的表情站在橱窗的阴影下,他的侧脸很容易使人联想到老旧而又呆板的古董画。
见高文轩不答话,锦华从他身边站了起来,她很认真的瞧着他,一字一句很认真的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高文轩没有等到预想中锦华的满脸兴奋,看着她的说教心里有些许不快,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凝留了半刻,最后还是开了口:“我这些钱是干净的。”
锦华瞧见他的温和,见他日渐清明的眼色,心里像是突然的被塞进了一团棉花,心又柔和了起来,压着声问他:“那你告诉我怎么来的,我才能放心。”
高文轩看着她,突然的撅起了嘴巴,他凑过去,在她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亲住了她,锦华听见了他低哑的,类似于说悄悄话的声音:“我把扳指当了。”
“你。。。你说什么?”锦华像是一只迅猛的豹子,在一个瞬间的时间流动中,急迅地背过来了身,她的手和腰都靠在灶台上,满脸惊愕的看向高文轩:“扳指对。。。扳指很重要的,我先前不是同你说过吗?不到最后,我们是不能将扳指当掉的。”
高文轩的眼中有晦明变化,他摇了摇头,固执的将手上的钱币塞给锦华,他看着锦华,意味分明的说道:“这些钱拿去花了吧,以后总归有办法的。”
这几个月同高文轩接触了不少时日,锦华知道他的精神时好时坏,但不清楚他现在的身体究竟怎么了,也不了解他现如今的头脑是否堪比从前,是否能让她给予百分之百的信任。
手头握着钱,心里思量了许久,如果按现实考虑的话,他们两个的确是需要钱的,典当扳指的钱的确可以解救燃眉之急。
但按心里面的想法考虑,锦华并不乐意高文轩典当扳指。
且不说他曾告诉她那枚扳指的不凡,更不要提,他曾告诉她的——见戒如见人。
她心里面非常的清楚,知道——回到湘西,那枚扳指才是它大显身手的地方。
“文轩,你将那家铺子的名字告诉我,然后在家里乖乖的等我回来。”
将当票和银元揣好,锦华亲了亲高文轩的额头,最终还是决定将扳指赎回来。现在的高文轩并不清醒,她要为他做好每一份的规划。
依然如同先前去镇上的,锦华再一次搭乘着牛车上了路,她担心自己走后再有什么人来打扰高文轩,临走前特意嘱咐了他,任何人喊门都不要开。
高文轩没有同先前一样乖乖的答应,态度有些不耐烦,锦华将他这几日的神态看在眼里,见他有了几分没傻之前的样子,很是惊喜。
现在坐在牛车上,她还是满腹心思的考虑他的事情。
在锦华看来,现在她和高文轩缺少的就是回去湘西的路费,她此去除了想要赎回高文轩的扳指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去王家大院一探虚实。
她自从在何刘氏的口中得知那位乡绅后,心里犹存这一点念头,可以说她无时无刻无不在思索这件事,她不打算在村子里逗留太长的时间,农事回本的时间太久,效率太低,实在麻烦,她决定同这位王姓乡绅打一打交道,借上一笔路费钱。
想了想,锦华不留意的捏住了手上的刀片,光滑的刀面令她觉得兴奋,那些隐隐之中的兴奋像是在全身各个细微的毛孔中埋伏许久,她感觉到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没有钱,可以抢啊,那个乡绅简直是送来的好机会。
牛车在窄窄的小道上前行,天色突然的变得灰黄起来,风也吹了起来,此刻正是风雨前夕。
四个小时的路程,牛车终于到达县城,县城不同于乡村,四处洋溢着声浪与繁华,男人的高谈论阔,女人的娇笑软语,孩童的耍痴撒娇,构成了县城乐章的主旋律。
锦华此刻站在县城外,捏了捏身上的银元,决定先往高文轩当扳指的铺子里去,她在路上也思虑好了措辞,晓得该怎样开口与那个掌柜白话,同时在车上的时候她也与车夫打听好了王家大院的位置。
眯了眯眼,锦华大步朝着县城里的青砖路走去,她心里有说不上来的快活,她告诉自己只是向那位王姓乡绅借些银子,并没有察觉到曾经作为好种子的自己,已经渐渐地变为了坏胚。
当铺在县城最繁华的街上,位置十分的显眼,将才过去,锦华一眼便瞧见了高文轩当扳指的地方,直截了当的朝着黄漆牌子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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