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寡妇骂了一句真没用,将杜廉从地上撑了起来,安置在炕上。杜廉这才缓过劲儿来,一脸诧异的指着卢桂丽,问她娘:“这是谁?”
他娶的人应该是卢娇月,而不是这个——
定睛看了两眼,杜廉才发现炕上的这个人竟然是卢桂丽,卢家娇月的小姑。
杜廉见过卢桂丽,所以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可现在不是有印象没印象的问题,而是为什么这个人在自己炕上。又看对方衣衫不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杜廉不敢置信地嘶吼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鹃儿听到动静,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
杜寡妇捂着老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就哭了起来。
她对这种姿态从来驾熟就轻,当初她就是靠着这一手,家里的房子和地才没被孩子他爹的那些堂兄弟们占了去。这些年来,她在外面靠着这一手,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姿态对着自己的儿子。
杜廉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家里怎么会没钱,怎么会因为五亩地就让他成亲的对象,从卢娇月换成了卢桂丽,怎么就成这样了!?
杜廉有些不信,可他娘哭成那样,也由不得他不信。
“……儿啊,娘怕分你的心,家里有什么事也不敢对你说。可去年娘生的那场病,将家里最后的两亩地给卖了……你每个月的束脩、笔墨钱、应酬同窗的钱,这些都得银子啊,可娘到哪儿去弄银子……娘实在也是没办法了,你别怪娘……”
是了是了,其实家里是没有什么钱的。杜廉依稀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过得最苦的那段日子,他爹刚过世,堂叔伯们就来占他家的房子和地,他娘一个妇道人家,哪里争得过这些穷凶极恶的亲戚,最后母子几个被赶到村里一处早已破败的房子里去住。
饥寒交迫之下,他得了一场病,病得迷迷糊糊中,一家人突然就从破房子里搬回了原本的家里。之后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那一向待人热忱和善的娘,有生以来第一次泼出狠气,她拿了一条绳子去里正家门前上吊,那个素来帮钱不帮理的里正,才出面帮着家里解决了这件事。
之后那些亲戚又来闹过两次,每次都被他娘赶走了。那段时间他娘将家里菜刀别在腰上,一看那些亲戚上门,就拎着刀上前去砍人,那些人才慢慢不敢再上门。
那时候杜廉已经懂事了,他恨自己太小,更恨自己没有本事。以前他爹还在的时候,就算他爹只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那些人也不敢上门欺负。
因为他爹是秀才。
是杜家村唯一的秀才。
只要他能考上秀才,他就能替家里立起门户。
显然杜廉和自己娘是同样的想法,杜寡妇也是卯着劲儿要供儿子继续念书。
起初,杜廉知道家里艰难,十分刻苦。为了给家里省银子,他练字不是醮了水在桌子上写,就是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去上了学堂以后,也不敢坐牛车,因为坐牛车要花钱。平时所穿的衣裳,总是缝了又缝补了又补,整个学堂里就他穿得最差。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呢?
哦,是他去镇上念书以后,镇上的同窗们都是那么体面,他处处不如人,便忍不住向他娘抱怨了几句。自那以后,他娘便再也不准他再给家里省钱了。
他娘说了,家里攒的有银子,都是供他念书的,即使不够了,家里还有田。
也确实省不得,他穿得不好,同窗们便会瞧不起他,他日里太过抠门,就没人与他相交。逢年过节的时候,不给先生家送些礼物,先生又哪里会用心教他。所以不能省,只要他能考上,以前所有投入的都能收回来。
渐渐的,他竟习惯了这种处事方式。又见他娘从来不提,他就忘了家里其实一直是入不敷出。
直到现在,直到现在家里为了五亩地,给他娶了个病秧子进门,杜廉才真正明白家里究竟到了何种艰难的境地。
可他能怎么说?
责怪他娘为什么不告诉他家里真实的情况?其实去年他娘生病的时候,家里便将最后两亩地给卖了,只是当时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还是去责怪自己?若不是因为他,家里也不会沦落如斯地步。
是的,只能怪他,所以他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终究难以平复,他颜如玉的梦终于破碎了,他本是中意卢家娇月的。
杜廉脚步踉跄的走了出去,卢桂丽想去阻止,却被杜寡妇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就别去添乱了,你应该知道咱家是怎么娶得你!”
卢桂丽顿时脸色一片惨白。
甩下这句话,杜寡妇就追了出去,硬生生将杜廉拉去了西屋。
“儿子,你别怪娘,娘也是迫不得已。娘知道你中意那卢娇月,你放心,娘一定让你再娶上她,只要你能考上秀才,娘就一定让你娶上她。”
杜廉看了自己娘一眼,惨笑道:“还怎么娶,怎么娶?!”
“能娶的,一定能娶的。那卢娇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乡下人家哪里会娶这样的女人进门,可若是将她嫁进穷人家,卢家二房两口子也不会答应。那卢桂丽不是个长命的,只要你考上了秀才,到时候那卢桂丽再没了,咱们备上大礼上门,卢家二房一定会将女儿嫁给你的。”
“真的?”
“真的!你别忘了你大姨还在卢家,有她帮忙这事一定能成!”其实杜寡妇心里也十分没底,可只要能安抚住儿子,那就是真的。
*
卢广智回来说,韩进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约卢娇月见面。
卢娇月并未迟疑,答应下来。
次日,还是村尾,还是上了马车就驶离了村子,还是那个小山坡,卢娇月发现韩进的脸色有些奇怪。
“你还好吧?”韩进有些犹豫的问道。
卢娇月没有听懂,露出疑惑的眼神。
韩进顿了顿,道:“我听你二弟说你家那日发生的事了。”
卢娇月一愣,哦了一声。
“你那大姑实在有些过分,我看你脸还有些红,怎么没去县里看看大夫?”韩进佯装随意地问。
卢娇月摸了自己脸一下,道:“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进子叔。”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韩进有些心疼的看着那白皙柔腻的脸上,依旧还有些红的印子。都过去几天了,还有红印子,不用说当日她定是吃了大亏。
那日卢广智虽是当着姐姐面说自己不会乱来,但心中还是不忿,就想找个机会教训一下他大姑。只可惜以他如今的能力,根本做不到,不免就想到找进子叔想主意。韩进听后,表面不显,实则心里快炸了。承诺这件事他来办的同时,心里十分担忧她,以她的性格恐怕是被吓到了吧。
这两天他脑海里全部都是她被人打了的事,心里火烧火燎的,实在按捺不住了,才会让卢广智传话约她出来。
韩进从怀里摸了个小瓶子,递给卢娇月。
“这是我在药馆里卖的伤药,祛瘀消肿的,据说效果很不错,你擦着试试看。”
卢娇月有些犹豫:“进子叔,我的脸已经好了,用不着擦药了。”
韩进不由分说就将小瓶子塞进她手里,“反正东西已经买了,你不用就浪费了。”
动作之间,两人的手触碰在了一起,韩进感觉那只小手顿时往后一缩。指腹间隐隐留有一丝温润,他不禁地搓了搓手指。
卢娇月低垂着头道:“进子叔,那谢谢你了。”
韩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卢娇月莫名觉得心里有点慌,赶忙打岔道:“对了,进子叔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韩进一愣。
其实他这次约卢娇月出来,根本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而是听卢广智说了那日发生的事,心里十分担忧她,就想见见她。不过韩进也不是没有章程,正想怎么与她说,就见卢娇月迟疑的看着自己:“进子叔,你该不会根本没打听到什么消息吧?”
望着她水灵灵的大眼,韩进突然有些哑口无言,想好的托词竟然说不出口。
“我听说你被你大姑为难,呃……”
韩进真想打自己一拳,怎么就将真话说出来了?她会不会觉得他太唐突,是个喜欢调戏大姑娘的地
作者有话要说: 痞流氓?
“啊?”
卢娇月呆愣愣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他为什么会如此关心自己,一会儿又想进子叔肯定是因为受小舅舅之托,才会对她如此上心,脑子里乱得厉害。
“进子叔,我没事,谢谢、谢谢你的关心。”她的头垂得低低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小瓷瓶,小声道:“进子叔,若是没有事,我就想先回去了。”
最后这句话,声音里隐隐带着颤抖之意,韩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回去。”
卢娇月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实若是能行,她并不想让对方送的,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自然认不得回家的路。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到了地方,卢娇月就赶忙跳下马车,连再见都未说一句。
韩进看着远处那消失的靓影,笑叹一声:“被发现了吗?”
被发现了也好,因为他也厌倦了总是这么遮遮掩掩。
————————
ps:韩进露馅了。明天见哟。
第36章 36。1()
==第三十六章==
回到家中,来不及和她娘说一声自己回来了,卢娇月便钻进自己屋里。
直到现在,她的心还怦怦跳得厉害。
她不想去多想,可实在忍不住,她活了两辈子,她上辈子还嫁过人,所以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韩进的心思。
进子叔竟然对她有那种意思!
回想之前的种种,卢娇月才发现自己太迟钝了,之前便有端倪,而她竟然迟钝得没发现。
怎么办?怎么办?
他是小舅舅的朋友,自己要叫他叔的,可他竟然……
“月儿,你在干什么呢?”
梅氏坐在屋里就见女儿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话都没说一句,人便钻进屋了。想着女儿刚是从外面回来的,不免便有些担心。
她推门走了进来,狐疑地望着满脸潮红的女儿:“月儿,你没事吧?”
卢娇月没敢去看她娘,“没、没事。”
“怎么脸这么红?”
卢娇月一愣,才反应过来,佯装擦了擦汗:“外面天太热了。”
“回来也不说句话,娘还以为你怎么了。”
“我口渴,急着回屋喝水呢娘。”说着,卢娇月便去摸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
“这几天日头毒,没事少往外面跑,你若是没人说话,叫桂丫上咱家来也行,怎么最近总见你往她家跑。”
卢娇月忙找借口道:“娘,桂丫要在家干活儿呢,哪能随便就出门。”
梅氏叹了一口气,说了句也是。
陈家的情况比卢家还混乱,桂丫奶又是个拎不清的,桂丫不大点就要带下面的弟弟妹妹,长大后又要帮家里干活儿,怎么可能有空跑出来玩。就算有空也不敢出来,被桂丫奶奶看见,又要挨骂。
“你自己上心点,别给人桂丫添麻烦。”女儿总是去找桂丫,肯定是要耽误她干活儿的,桂丫奶奶当着人面不好说,女儿走了以后,肯定要连累对方吃挂落。
她点点头:“女儿知道。”
之后梅氏出去了,卢娇月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去了妆台前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看了看,打开妆奁匣子放了进去。想了想,又拿了出来,去炕上打开炕柜,将瓶子塞进去,用衣裳压着。
她在炕上坐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又去妆台前拿起铜镜照了照,果然见脸颊上还有些微红。
想起他说的浪费的话,又去炕柜将那小瓶子拿了出来。
放在手里磨蹭了会儿,终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
*
一大早,崔氏便起来了。
吃罢早饭,她特意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又将卢老汉赶去也捯饬捯饬,之后老两口便坐在屋里等着。
期间她出门看了三次,又问胡氏菜食是否准备好两次,因为实在闲得慌,心中又焦急,还挑剔地说了卢老汉几句,说他衣裳埋汰,让他再去换一身。卢老汉看她今天高兴,也懒得和她计较,便又去换了一身衣裳。
新嫁娘有三朝回门的规矩,今天正是卢桂丽回门的日子。
昨天崔氏便命孙媳妇小胡氏去通知三房的人了,让他们今天一定要过来,二房的人倒是没有通知,想都知道他们是不会过来的。
快到巳时的时候,卢桂丽和杜廉的身影才出现在卢家大门口。
卢桂丽一身桃粉色的衣衫,表情含羞带怯,杜廉手中提着几样东西,两人相携走了进来。
见此,崔氏才终于放下心。
自打女儿嫁出去后,她就一直担心着,如今看来,杜家那边似乎并没有亏待她。这样崔氏就放心了,她有些感激地看了大儿媳妇胡氏一眼,若不是因为老大媳妇,这门婚事也不能成。
此时卢家的男人们也都过来了,卢明山也来了,几个人和杜廉说着话。卢明川问了问杜廉学业上的事,虽外甥变成了妹夫,到底卢明川还是挺关心杜廉的。
崔氏则拉着女儿进了里屋。
“杜廉对你可好?”
卢桂丽顿了一下,害羞的点了点头。
“对你好就行,娘就放心了。”
堂屋里,卢老汉满意的看着谈吐不俗的女婿。
虽这门亲事中有太多的不顺遂,到底如今已是尘埃落定,只要杜廉能和二丫头好好过就好,对他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
只是——
卢老汉看屋里缺了一房人,不免神色黯淡了下来。
杜廉回答完卢明川的问话,似有些随意问道:“怎么不见二哥一家人?”这二哥自然指的是卢明海,杜廉和卢桂丽已经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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