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浅在这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捏紧,疼得让他想蜷缩起来。
背对他的男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苏泽浅怀着莫大的仇恨在极度的痛苦中想要看清他的脸。
下一刻,苏泽浅就醒了。
活生生的莫洵出现在他面前,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好端端的嵌在脸上。
苏泽浅抓住莫洵的胳膊。
热的,活的。
他的师父还好端端的活着。
苏泽浅不敢松手,他心里有莫名的惶恐,好像一松手,莫洵就会消失,就会变成刚刚看见的那具年轻又凄惨的尸体。
莫洵不知道苏泽浅在想什么,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自己的小徒弟。
“在你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吗?”他周全的问道,“李木呢?他不是和你们一起来的吗?”
苏泽浅还说不出话来,殷商总算回了神:“李木去和他家里人汇合了,没和我们一起走。”
听见这一问一答,围观的老人们打消了两个年轻人轻生的想法。
莫洵点点头,问苏泽浅:“能站起来吗?”
苏泽浅好容易压住了咳嗽,应了声“能”。他还是死死抓着莫洵的胳膊。老王递过来条毯子给苏泽浅披上。
苏泽浅夹着咳嗽,喊了声变调的“王老师”。
老王点头回应,看见莫洵扫过来的一眼,恍然大悟,不着痕迹的扯过块防水布把桶里的水母遮住。
随手画的障眼法能防住老头老太,防不住这两个年轻天师。
苏泽浅在莫洵手上借了把力站起来,勉强迈了两步,脚下发飘。幸好有莫洵在一边扶着,不然又要腿软趴下去了。
殷商已经缓过来了,他深吸口气赶上去:“莫老师,我来吧。”
莫洵看他一眼,没什么意见地点点头。
殷商过来扶苏泽浅,苏泽浅握着莫洵胳膊的手不得不松开,松手的时候年轻人犹豫了,一松又是一握。
感觉到胳膊上迟疑的力道,莫洵望过去。
和那双深黑的眸子对视,苏泽浅没由来的心慌,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的松了。
殷商从另一边伸过胳膊来扶苏泽浅,他搂过来的动作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抱。
莫洵在看着。
苏泽浅心里一慌,脚下一滑。
殷商虽说缓过了口气,但之前到底伤了元气,苏泽浅这一倒他没能完全拉住。
莫洵在另一边伸手扶了把,中年人的手温热稳定,有着他那个年纪的文人不该有的力量,他扶住苏泽浅,另一边的殷商看了过来。而这个时候莫洵在看自己的徒弟,没和他对上视线。
年轻的天师收回目光,想,或许李木是对的,莫洵不简单。至少他肯定是练过的。
莫洵一手扶着苏泽浅,另一只手向老王伸了过去:“酒。”
头发花白的驼背老人看了他一眼,到莫洵的位置上拿了个褐色的小酒翁过来。
莫洵把酒递到苏泽浅嘴边:“喝一口。”
年轻人一直在打颤。
苏泽浅就着莫洵的手喝了口酒,一线辛辣从食道里滑下去,在胃里烧起一团火,效果立竿见影,他整个人马上暖和起来。
莫洵晃晃酒翁示意殷商:“你也来一口。”
殷商摇摇头:“我不用了。”
莫洵犹豫了一下,像是想再劝劝,但考虑到自己和殷商没那么熟,没说什么把酒翁收了回去。
老王接过,顺便往嘴里倒了口。莫洵看过去的眼神很无奈,老人咧嘴嘿嘿的笑。
钓鱼的地方离老年农家乐很近,十分钟就走到了。守在农家乐里的也都是中年人,其中尤以中年妇女居多,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来,她们大吃一惊,听了两耳朵事情经过,更是很快咋呼开来。
莫洵把两个年轻人推进公共浴室:“你们先洗,我拿衣服过来。”
专做老人生意的,农家乐的,公共浴室,当然没有城里的浴室讲究,中间是个泡澡池,池边一张搓澡凳,两边墙壁上挂着花洒,每个花洒旁边钉一个肥皂架。站在浴室门口一眼望过去,水汽缭绕,空空荡荡,别说是隔间了,连个隔断都没有。
殷商看了一眼就开始脱身上的湿衣服,苏泽浅迟疑了下,也一声不吭的开始扒衣服。
在两人用热水把自己草草冲了遍,开始找沐浴露找肥皂时,莫洵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不知是一起消暑的老人,还是农家乐的工作人员,陪着他走到浴室门口,关照道:“有什么事就喊一声啊,我们就在外面。”
苏泽浅听见莫洵应了声,然后就是拖鞋踩在湿地砖上的踢踏声。
“阿浅,小殷?”水汽缭绕,浴室门口走进的模糊人影扬声呼唤。
目标是明确的,现在不是洗澡的点,浴室里只有殷商和苏泽浅两人。所以莫洵没等两人回答就找到了方向。
殷商和苏泽浅应声。
“沐浴露,洗发露。”没有隔断,莫洵走过来把东西放在苏泽浅和殷商中间的那个肥皂架上。赤条条的男人神态自然,苏泽浅不好意思表现得不自然,殷商则非常吃惊。
瘦条条的莫洵居然有腹肌!
年轻的天师是震惊的。
莫洵的胸肌腹肌居然比他的还明显!
脱了衣服的莫洵一张脸依然文质彬彬,一身肌肉却野性而凶狠。极大的反差给了他极大的魅力。
混蛋啊,这是一个五十岁老男人该有的身材吗?!
殷商悲愤!他又看了眼苏泽浅。
漂亮的年轻男人也是一身漂亮的肌肉。
年轻的天师低头看看自己,心酸感油然而生。
第二十二章()
洗完澡,三人一身清爽的坐到了莫洵的房间里。om
老年农家乐多是两人间,甚至四人间,但不差钱的莫洵把不喜欢别人进自己私人空间的习惯带了过来,豪气的住了个单人间。
莫洵的单人间是用双人间粗暴的改成的,地毯上还有放过另一张床的印子。原本放第二张床的地方现在放了张长条桌,桌上是笔墨纸砚,想必是莫洵自带的。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莫洵还是去隔壁借了,才才让苏泽浅和殷商有地方坐,两人的手机都在水里阵亡了,殷商在莫洵的手机上登陆自己的账号,在云端找到通讯里李木的电话,这才联系到了第三个人。
他简单的讲了下事情的经过,对方表示自己马上过来。
没过几分钟李木追了个电话过来:“我爸也想过来看看,行么?”
殷商答应下来:“行,伯父能来我们就能把心放回肚子了。”
李木不满:“怎么,这是在质疑我的水平吗?”
殷商实话实说:“你还没法和伯父比好了,少贫,赶快过来。”
农家乐的工作人员给他们送来了红糖姜汤,殷商催促苏泽浅:“喝了,去去寒。”
大夏天的,瓷碗热得烫手,苏泽浅抿了一口,温度实在太高。殷商也试了试,同样喝不下去。
莫洵根本没去试,接过碗就把他的姜汤搁在桌上,鉴于大家都喝不下,苏泽浅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殷商在电话中对李木说情况的时候莫洵就在一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此刻没什么要问,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个年轻人随意,转向书桌打算做每日的功课。
苏泽浅坐在一边很无聊,没有手机消磨时间无聊就变得尴尬了。他看见莫洵在一刀宣纸里抽出一整张,比着尺寸折几下然后拿起了裁纸刀。
苏泽浅看着干涸的砚台,试探的叫了句:“师父?”
莫洵闻声回头。
年轻人的视线落在砚台上,而砚台边上搁着墨条。苏泽浅的意思很明白,他来研墨。
浸淫。书画的行内人,对研墨是有讲究的。莫洵把一整套工序都教给了苏泽浅。
中年人一开始是想拒绝的,苏泽浅不是他书画上的徒弟了,既然不是徒弟,就不能差他打下手。就算还是徒弟,在经历了那么一场诡异的事故后,也不该差遣他。
但看着苏泽浅忐忑的目光,莫洵心里一软,点头道:“难得有时间,看看你还记得多少。”
苏泽浅笑了,神色冷淡的年轻人展开毫无负担的笑容,带着点青涩味道,明媚非常,殷商直接呆了,莫洵也是一愣。om
当事人没意识到自己的笑容有多大的杀伤力,走到桌前开始磨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半点生涩。
莫洵用镇纸压住裁好的宣纸,看着苏泽浅的眼神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中年人想到了老王的话,苏泽浅这个傻小子是因为自己不肯好好吃饭才去学的厨师。
莫洵看不懂其中的因果关系,但无奈已经是事实。现在他看着苏泽浅一丝不苟的熟练动作,极少见的感到了不确定,莫非苏泽浅其实是喜欢书画的,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死咬着改行?那自己罪过可就大了。话说回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下了这么一个荒唐的决心的,自己怎么一点儿都没发现?
他这个师父是不是做得不合格?
莫洵第一次怀疑起自己来。
苏泽浅磨好墨,望向莫洵等他的评价。莫洵盯着他看了两秒,那视线让苏泽浅发毛。
徒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下意识地就觉得是自己做错事了。苏泽浅颤颤巍巍的开口:“师、师父?”
莫洵笑了笑。刚刚他的注视之所以让苏泽浅发毛,正是因为中年人脸上的笑容淡得几近于无,严肃得让人害怕。
莫洵拿起一支毛笔转过半圈,笔尖对着自己,笔尾朝向苏泽浅,他用鼓励的语气:“试试?”
“农家人有贴春联的习惯,你写两个字给我看看,行的话你也给他们写两幅。”
“那我就”苏泽浅接过笔,他已经不记得上次从师父手里接过毛笔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一时间百感交集,“试试。”
师徒间的气场和谐而紧密,房间里的第三个人,殷商,深刻的感到了自己的多余。他在心里叹气,自己还没被接受啊。销售经理想着等苏泽浅写完了,他就开口让苏泽浅也写幅字给他收藏,找个机会介入进去。
苏泽浅的字得到了莫洵的夸奖,殷商成功讨到了心上人的墨宝,以书画为切口,拉着苏泽浅坐在一边聊起来。
莫洵笑笑,转身开始自己延迟了的日课。
殷商抽空瞥了眼,虽然他不懂毛笔字,但以他外行人的眼光也能看出,苏泽浅的字和莫洵的字不是一个档次的。
莫洵结束日课,刚在收拾东西,门就被敲响。
“请进。”
走进来的是李木和一名两鬓斑白的中年男性,中年人微微耷拉着眼皮,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他背着双手,脑袋前探,以至于看上去有些驼背。是个形象不怎么样的中年人。
李爸爸不疾不徐的踱步进来,视线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扫了圈,点头示意,然后他看到了莫洵。
挺拔的中年人手指压在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山水画上,冲李爸爸低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你好,我是李林,李木的爸爸。”李爸爸向莫洵自我介绍。
“我是莫洵。”莫洵把桌上的纸卷起来,“苏泽浅的”他一时卡壳,“他小时候的监护人。”
“你画的?”李林看着那被莫洵卷起来的纸。
莫洵点头:“你们还有事聊吧?我先走一步。”
“没关系,”李林开口阻止,“这两个小家伙是你救上来的,你也听听好了,只要不嫌弃我们是封建迷信就成。”
“怎么会呢。”莫洵笑笑,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大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李木坐下,问殷商和苏泽浅,“说说你们是怎么从别墅跑到河里的?”
殷商先开口,说了自己的情况。
“殷商放开我后,我就觉得脚下一空,一直往下跌,跌到底后觉得呼吸困难,然后就失去了意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苏泽浅隐瞒了自己看到的画面。
李林沉吟了会儿,缓缓问道:“你跌落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
苏泽浅心里咯噔一下:“我”他迟疑着,面无表情的人就算心虚外人也看不出,“我好像是看见了什么,但是没看清。”
李林追问:“那么你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
苏泽浅沉默了会儿:“一个背对着我的男人。”
李林掀起眼皮看了眼苏泽浅,男人挂着厚重眼袋的一双眼睛精光爆射,苏泽浅差点就想往后退,他明白为什么李林要耷拉着眼睛了,是为了藏锋。
“那个男人,”李林问,“是不是穿着件黑色的袍子,或者说从你的角度看,他浑身漆黑。”
莫洵收拾文房四宝的动作一顿。
苏泽浅:“是。”他陡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环境也是黑的,我不该看得见他。”
李林的注意力却在莫洵身上:“莫老师对浑身漆黑的男人有印象吗?”
“鬼气入体,人看到的往往是曾经见过的,就像做梦一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我说的情况里‘一日’的周期很长。”李林的问题在解释后就变得不那么突兀了。
莫洵摇摇头:“阿浅小时候应该没见过那样的男人至少我不知道他见过。”
“我没有见过。”苏泽浅语声急迫。
年轻人的反应太过激烈,在场的人都奇怪的望过去。殷商打圆场:“那个人让你不舒服?”
苏泽浅板着脸点点头。
“也就是说你们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别墅一下子转移到河里的?”
两人点头。
“莫老师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我的鱼钩拽住了阿浅的衣服。”
李林问了很多问题,看似都和事件相关,却没有主题核心。
谈到最后也没提出什么结论,李林走时说:“那栋房子我明天和你们一起去,我不在,你们千万别自己进去,知道吗。”李林颇为严厉的环顾着年轻人们。
“李木跟我回去,小殷你也是。”
殷商立刻回答:“我和泽浅已经定好房间了。”
“跟我回去,”李林带来的不是邀请而是要求,“有人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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