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间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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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花间惹尘埃-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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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这端立的孤独困境之中,她知道自己应当持有的态度是“把酒”笑对。纵使“把酒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也再不能伤得她更多了。

画楼。垂杨。清风。柳絮。山川。杜宇。杯酒。黄昏。细雨。那皎皎春光与女子之间总是有一丝莫可名状的羁绊。她是清苦愁闷的,却又时时刻刻都充满着希望。忧伤里又俊逸疏朗。

明人蒋一葵云:“朱淑真诗词多柔媚,独《清昼》一绝、《送春》一词,颇疏俊可喜。”那一首七绝《清昼》的内容是这样的:“竹摇清影罩纱窗,两两时禽噪夕阳。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这首诗在《宋诗纪事》、《宋诗钞补》里又作《初夏》。

她所描写的事物始终都是那么细致。这一处的青竹清影漫上窗来,虑进她的眼。夕阳里,她观那海棠飞花迷人眼,以此渡过漫长昼夜。在时间的迎来送往里,她填下这首小诗,不经意间成全了自己的一次疏朗俊逸的风色。

春过夏至,旧词唱完填新诗。似乎这一首诗确实是和着朱淑真这一阙《蝶恋花?送春》而作。十分难得。朱淑真对春有情结,这在她的诗词里是显而易见的。处处有春意,时时有春情。或赞喜,或怜惜。有诗《春阴古律二首》,表达出来的感情与此处《蝶恋花》词所透露出来的是一致的。

薄云笼日弄轻阴,试与诗工略话春。
蠢蠢杨柳初学线,茸茸碧草渐成茵。
圆林深寂撩私恨,山水昏明恼暗颦。
芳意被他寒约住,天应知有惜花人。

其一。云团蔽日,天色微阴。依依杨柳吹剪成丝,绿意是生机的昭示。微草亦是渐长,碧色成茵。再看园林处,是深寂茂密的景,山水忽暗忽又明,应和着这一头内心的伤恨。她本试图作一些诗来讲着春光漫漫,可怜芳花未绽惧清寒。她徒然做了一回惜花人。

陡觉湘裙剩带围,情怀常是被春欺。
半檐落日飞花后,一阵轻寒微雨时。
幽谷想应莺出晚,旧巢却怪燕归迟。
间关几许伤怀处,悒悒柔情不自持。

其二。这第二首当中,朱淑真要表达的亦是类似的情绪。那一日,她猛然发现自己的形容消瘦嶙峋。而这多半是因伤春所扰,身气被损,自然就会憔悴起来。落日时分,寒风细雨来袭,不知花落多少。这一时,远处的山谷当中依然有黄莺鸣声,于幽寂的深谷里跌宕回旋盘转。而舍檐下的雨燕却依旧未归,尚不知去向。只此而已,悒悒柔情亦是不能自持。这是她的弱处,亦是她的惹人怜处。

触春景即伤情,她的才华芬芳遍地,却只有遗世独立的命。连同她的春之情结一起变得哀婉。那一点凄婉堪怜的寂寞里耗费的不是她的才华,是她心底关于爱的那一点单薄的暖。流年虚度的是一种挽不回的失。




疏萤度




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帷寂寞无人伴。
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

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
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朱淑真《菩萨蛮》







这女子的孤独夙来嚣张。府邸的后园里有假山、亭台、水榭,相映成趣。但他不在已经许多年,这一天也没有任何的特别。已经入了秋,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些。直到她听见山亭水榭里的风声瑟瑟,她才晓得这秋已来多日。一道秋风扫过她的窗,拂过她的面,她瑟瑟往后缩了一缩,竟不小心撞上了身侧旧旧的凤帏。这真是风物睹人两相望,一样孤独。

自她自己嫁作他人妇,她其实早已隐隐习惯了这一些寥寥落落寂寂寞寞。并无任何惊错。只是锁一锁眉头,也就淡了浓愁。夜半风过小轩窗,她听见窗纸窸窸窣窣的声响。起身走到朱门前,只见流萤几许缭绕过风花,彼此亦是倏忽而过来往无期。幸的是顶上那一轮新月相怜,不忍圆。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烟霭缭绕,风灯迷乱,只剩乌鸟空悲鸣。她对着这风月就淡淡一笑,时间也就流了走过了去。他已离去,后会无期。

这一阕《菩萨蛮》在朱淑真的《断肠词》里只是一枚并不惊艳的珍珠。但是它有光,并且一直在闪烁。于是我于词海里望见了它,并将它拾起,缓缓擦了干净。读一句“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帷寂寞无人伴”。又一句“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最后再将它缓缓放回去。它是属于红尘里又是风光外的珍宝。我甘愿只做一回异乡客,打马而过,已然觉着内心满足,安定丰盛。

女儿总为情字愁。朱淑真不能例外,在书里读过那么多的好时辰,才子佳人的意念早已在她的心头氲了开,渗进了骨子里。她曾对自己的未来抱着太多的希望。但内心的热望驱使凡心所向,奔波劳苦,有盲目的趋向。

于是,她在豆蔻年华遇见了这个他,却在受字良辰嫁给了另一个他。这是她决计无法预料到的事情。她成了旷野里一朵凄凛的鸢尾花,餐风饮露。沦落到最后,是无人问津的孤独。

朱淑真居于钱塘(今浙江杭州)。西子湖畔总是发生情爱涟涟的销魂地。就像那一年白素贞在西子湖里遇见许汉文,她也遇见了他。然后彼此执手相望吟尽风华。他们恨不能溶进彼此的身体里,占尽彼此的身体灵魂连同那风姿绰约的锦色年华。

朱淑真的爱情劳苦虽然在词作里铺张喧嚣,却也不失为一种锻造。有一些人,只有在绝境里才能获得突兀的蜕变。变得高深,变得隐忍,变得果决。朱淑真就是这样的,断然就是这样的。否则,多年后,她也不会作出那样决绝不留余地的事情来。她也不会笑忘红尘纵入水里。她不是寻死,她是要重生。

她是对自己的命来一回全权的把握、全权的掌控,不受人世间来往风尘的迎拒。她也是真的做到了。少从男子那一处来看他的心意。他对她,亦是有着相似的沉重又令人窒息的挂念。爱情带来的荒凉追随至死。她离开的时候,他内心的不忍和伤痛也是深蚀的,怆烈的。

她出嫁日,他和她或者也是有“陌上花开缓缓归”的约定。“吴越王简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钱镠思之。王以书遗妃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人用其语为歌,含思婉转,听之恻然。”形同虚无的假如,除了徒增凄凉,唯一的用处就是让告别变得体面一点。

此刻,陌上花已开,她却再也回不去。他亦再不能到来。他们走上的是彼此分断的相背离的路途。他们的情意太长,他们的缘分太短。







朱淑真有大量描述孤独的诗句、词句,比如这一首《菩萨蛮》里的“凤帷寂寞无人伴”,“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孤独的因素里,爱情的阙如是一方面。环境的阻断亦是一个重要的点。因山水阻断,她难能与旧日亲友联络,这是极大地加深了她内心的孤独感。于是她的落寞更甚,看上去便十分严重了。

朱淑真有诗《春日书怀》里,写到一句“从宦东西不自由”,透过这一句更可断定朱淑真曾随宦东西,常年颠簸在外。流离是障碍,于是她独自得纯粹又透彻,甚至是绝望的。

从宦东西不自由,秦帏千里泪长流。
已无鸿雁传家信,更被杜鹃追客愁。
日暖鸟歌空美景,花光柳影漫盈眸。
高楼惆怅凭栏久,心逐白云南向浮。

随夫宦游在外,她是身不由己的。每每忆记及千里之外的双亲,总会惹得泪长流。她内心的思乡情绪是浓稠的。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家书,于是乡愁更甚。且听那杜鹃声声追客愁,心中情意更是难能自抑。日照暖煦。伶鸟吟歌。花光盈眸。柳影漫漫。面前的好景也因此变得了无意义。常常都是独自登高,凭栏惆怅。仿佛,心意会随白云南浮,向家荡去。

朱淑真随夫在外长久,二人却是相对无言了无情趣,彼此之间始终都是陌生的阻隔,丝毫也没有靠的近些。感情里的绝望不是久别不是遗忘是咫尺若天涯。她将这一些思想写进了她的《舟行即事七首》。

其一
帆高风顺疾如飞,天阔波平远又低。
山色水光随地改,共谁裁剪入新诗。

漫长水路通向的远处是陌生疏冷的。她能预感到那一些即将的内心的萧条和无助。船帆高高挂起,顺风行驶,急速穿过河流,驶往远方。她能看到天空广阔,能看到水天相接的远渺。两岸山色水光匆匆退去,被遗落在后处,景色仿佛更迭出律动。她见这景大气又敞亮,欲赋诗述怀,眼下却无人可与她共裁共剪、吟诗唱和。他给不了她一丝志趣相合的指望。

其五
对景如何可遣怀,与谁江上共诗裁。
江上景好题难尽,每自临风愧乏才。

随夫宦游路途里,她常独自观景。对风对月对朝夕光阴。不能与他共诗裁,内心暗涌无处遣排。流离江水之上,奔赴为止路途。她随着他颠簸,别无他求,但求他能有些微的温情的流露。但有一些人与她注定是背道而生,只能越走越远。这一男人注定不能与她有更多的契合。如是,面对此刻江水琳琅美景,她惟能慨叹自己才思不胜,不足以担当起这天地之间单纯原始的静默。她的日子是索然的。

其六
岁暮天涯客异乡,扁舟今又渡潇湘。
颦眉独坐水窗下,泪滴罗衣暗断肠。

时间是不顾情意的。它流淌的速度会超过人的想象。一眼已隔世。在外漂泊长久,时至岁末,她依然客居天涯。这一日她又将乘船离去,渡潇水,渡湘江。她眉头紧锁,端坐在临水的小窗下,观那深水浅浪明争暗渡,击打船体发出哗哗水声。令她内心的感伤兀自汹涌并且猝不及防。暗自落泪,染湿衣襟,伤断心肠。

他自顾自做他的官腔,她自顾自想她的心事。他们之间凉薄至只有必要的逢场作戏。她开始失眠。她的内心焦灼焚烧,独自熬夜,辗转难眠。有诗《无寐二首》。

其一
吹彻云箫夜未赊,梨花带月映窗纱。
休将姓氏思量遍,潋滟新愁乱似麻。

其二
背弹珠泪暗伤神,挑尽寒灯梦不成。
卸却风钗寻睡去,上床开眼到天明。

夜静默,人萧索。梨花带月,新愁潋滟。宽衣卸妆,任其用力,亦是孤枕难眠。夜色越阑珊,睡意越清淡,直至开眼到天亮。睡起之后,依然不能好过。慵懒而起,作诗《睡起二首》以抒内心倦怠。

其一
起来不喜匀红粉,强把菱花照病容。
腰瘦故知闲事恼,泪多只为别情浓。

其二
懒对妆台拂黛眉,任他双鬓像烟垂。
侍儿全不知人意,犹把梅花插一枝。

感情戏做得太多,她终要精疲力竭。伤愁强烈,泪水暗流。她的怨有时候看上去是磅礴的,反复的,喋喋不休的。但是确实质朴单纯的。犹如永无止尽的幻觉,犹如颠三倒四的呓语。但是这名女子始终都是心意单纯还不做作的。她并没有夸大自己的内心感受。

所有人都没有资格去评断别人。因为纵然你反复研究考证,你依旧不是她。所以朱淑真的情绪零碎无碍、怨怒无碍、反反复复亦无碍。后人所能做的,只有感受。




梧桐落




秋声乍起梧桐落,蛩吟唧唧添萧索。
欹枕背灯眠,月和残梦圆。

起来钩翠箔,何处寒砧作。
独倚小阑干,逼人风露寒。



——朱淑真《菩萨蛮?秋》




夏末之后,她内心的辛苦焦灼会开始变得缓一些。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她因此可以得到更多的休憩,精神可以得到放松,身体开始被调养。秋天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气候的温润,她可以在万物凋零时得到一些植物遗剩的养分来支撑自己。她以秋入字,作诗几多。

西风淅淅收残暑,庭竹箫疏报早秋。
砌下黄昏微雨后,幽蛰啾啾使人愁。

在这首《早秋有感》诗里,她的心愁是她自己预料之中的事。她也不必特别去在意。这已比旁的时候要舒坦的多。西风吹散暑热,庭中修竹变萧疏,开始有枯萎休眠的模样。这就是她看到的早秋了。有一点冷悒,有一点萧条,但是看过去却很清静很幽寂。黄昏时莫名降下一阵细雨,她听到台阶下隐藏于草皮里的蟋蟀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声音混乱也尖锐。惹人不安。

一夜秋风动扇愁,别时容易入新秋。
桃花脸上汪汪泪,忍到更深枕上流。

一痕雨过湿秋光,纨扇初抛自有凉。
雾影乍随山影薄,蛰声偏接漏声长。

第一首叫做《新秋》,第二首题为《早秋》。这两首小诗都是些初入秋时她内心因节气变更所产生的忧伤周旋。同心同意。她说,一夜冷风,天气转凉,由夏入秋,纨扇初抛。清秋不愁亦是有忧伤的,这是古代文人的惯性思维。于是,此一刻,她依然内心有慨叹。傍晚,夜雾迷朦,山野隐约,蟋蟀窸窣,滴漏声声。入耳即化,她恍惚之间因那闲置的扇忆起那深宫里的班婕妤。扇愁幽幽,桃花脸上泪盈盈,待到更深枕上流。

虽然不比春愁汹涌,但这秋意里的忧伤依然持久。犹如缓缓溪水,不紧不慢的从她的情绪当中流过,假意温柔,从不断流。时令如草木,一花一叶,一春一秋,冬夏亦不例外。她都有诸多情感倾付的理由。这女子的哀怨渗透骨血。

风倍凄凉月倍明,人间占得十分清。
可怜宋玉多才子,只为多情苦怆情。

哭损双眸断尽肠,怕黄昏后到昏黄。
更堪细雨新秋夜,一点残灯伴夜长。

她作《对秋有感》和《秋夜有感》,说宋玉才力卓尔却终生抑郁不得志,这好比她的感情归宿。一句“可怜宋玉多才子,只为多情苦怆情”吟出血泪来。“风倍凄凉月倍明”,但她却只是落得“哭损双眸断尽肠”的凄婉境况。夜漫长,只身女子与一点残灯静默相守,待时间过去。唯有如此。

朱淑真的爱人在千里之外。而不爱的人,咫尺也是天涯。同床异梦。人与人之间的关联系纵使如此微妙。你在恋着她,她无动于衷。她恋着的却又心有所属。你始终知道面前的人不是你需要的那一个。可是,你却始终不能知道在哪里会有你需要的那一个。怀念涌过来,覆没她,然后弄伤她。这突如其来的人世,我们都是闯入者。天凉,好个秋。

潇潇风雨暗残秋,忍见黄花满径幽。
恰似楚人情太苦,年年对景倍添愁。

诗题《暮秋》。待秋将过去,这女子回溯晚望,这光阴的迹象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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