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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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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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容与脑子快速转着,秦太岳以盐引贿赂,当是要他为左淳说话。不便立时应下,也不好公然拒绝,何况这还算不得重点,倒是他得了那盐引,后续该如何处置才是关键。

    这样想着,他先笑了笑,拱手向秦太岳致谢,却又带了几分踌躇,“首辅大人费心张罗,林某感激不尽,只那盐引林某拿在手中无用,怕是要辜负大人心意了。”

    秦太岳缓缓摇头,“容与还是个谨慎的人呐。”言罢,笑意愈发深沉起来,“日前有个长芦盐商托人寻到我这里,正想多换一些。生意人嘛脑子好使,嘴巴也很严,你大可以放心。”

    容与眼睛一亮,“还是首辅大人想得周到,真是惭愧,倒让大人为我操心,容与却是不敢当。”

    说完只在心中冷笑,果然是好算计!留盐引给他,自然是秦太岳指使户部所为,日后若事发,户部却绝不会承认是他授意,只会诬赖是在扬州时被自己威逼利诱的结果。届时百口莫辩,纵然辩了亦无人肯信。可此刻推脱不受,便是立即和他划清界限,他岂能容得下自己?

    那所谓长芦盐商,必定也是秦太岳的人,口风紧不紧,不过是看他日后表现。如此安排,既可以用来挟制他,又可以从其人手中获利,端的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好说好说,”秦太岳见他一脸感激,不由会心笑道,“容与既掌内廷,今后娘娘在内宫,还要靠你多帮衬着些。大家都是为皇上分忧,原该不分彼此才对。”

    话锋一转,他眯眼道,“至于后续事体,容与只消回府,问问方姑娘便都知晓了。”

    容与登时脑中警铃大震,听这话的意思,那盐引已在他家中,竟是被方玉收着?联想起方才那妇人的话,他一下子全明白过来。

    是那枚珠钗!怪不得秦太岳话说得这般坦然,分明是有恃无恐,根本就不担心自己会开口拒绝。

    既是人家给当让他上,不顺杆爬也有点说不过去,容与忙做心领神会状,了然一笑,“大人顾念,林某铭记在心。日后娘娘入主内宫,林某自当尽心服侍,不敢稍有懈怠。”

    见他没有一丝犹豫,欣然应下,秦太岳笑意更深。犹是又闲话了两句,容与这才起身告辞。

    临出门时,秦太岳忽然笑道,“还有一样东西,老夫正想着,该送给懂得欣赏之人。”他回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画,“仇十洲的贵妃晓妆,是从前皇上未御极时赠与我的,如今我转送你,素闻你也是爱画之人,必然知道此画的妙处。”

    当日容与曾在翠云馆廊下,听到沈徽送这画给他,那时是沈徽与他结盟之际,如今他如法炮制,自然也是有结盟之意。当即不做迟疑双手接过,含笑道了谢。

    出秦府上马,一路仍是在思量,秦太岳先提左淳,其后又冒出个长芦商人,这两者间只怕是有联系,回头须得命人仔仔细细查清楚内里的关隘。

    正自想着,传喜驱马赶上来,对他笑着兴叹,“我今儿才算见识了你的威风,连国丈老爷都这么给你面子,只拉着你一个人在屋里说体己话儿。”

    容与淡笑道,“不过是问些皇上日常起居,为皇后娘娘操心罢了。”

    传喜知他是敷衍,犹是长叹一声,“要说这秦家,可真是风光到顶了,两代和天家联姻,秦大人又位列首辅。嗳,我光看他那宅子,都觉得不是一般的气派,人说三代为官,方知穿衣吃饭,这话确是不假啊。”

    他伸手,遥遥指着右手一条巷子,“我新买的破院子就在那里头,这会子正让人收拾,回头归置好了,请掌印大人赏脸去坐坐。新宅乔迁嘛,您看着随意打赏点,我这头就是蓬荜生辉喽。”

    容与心不在焉的说好,传喜忽然又暧昧的笑问,“你那宅子多早晚也让我赏鉴赏鉴?还有里头的阿娇,现下如何了?”

    提起这个,容与愈发后悔,实在该早些安置那方玉,不过应以闲闲一笑,“又不是金屋,哪儿来的阿娇。”

    “嗐,不就是那么个意思嘛,听说她是扬州瘦马,那可是身具十八般武艺的,尤其一对儿金莲儿,最是别致精巧。怎么着,什么时候露点她的花活儿,让我也长长见识?”

    这话说得极露骨,忍下心中不快,容与冲他挑了挑眉,“你既这么能打听,何用再听我说?”言罢催马向前,不再和他多言。

    回宫缴旨,正赶上沈徽也刚从西苑回来,因天气渐热出了一头的汗,看见容与进来也不多问,径自转去了内殿。

    容与忙跟上去,先伺候他更衣,见他跑马归来,身穿朱红色箭袖曳撒,更显得身材修长挺拔,腰肢矫健而灵活。

    心里没来由跳了一下,容与匆忙垂下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去细看他。等换好衣裳,又服侍他洗手净面。

    对于秦太岳买好自己的事,他兀自犹豫要不要和沈徽说,按理,事无巨细全都应该报他知晓,何况私售盐引赚得的钱,他原打算上交国库。可转念再想,眼下连对方底里全不清楚,还该等查得分明些再说不迟。

    沈徽净过手,将巾帕丢给他,“想什么呢,去了趟秦太岳家,回来就是这一脸的魂不守舍?”

    容与低着头,料想他根本看不清自己脸上表情,这么说多半是嫌自己一声不吭,便笑了笑,“臣正想着首辅宅院气派,尤其是庭前那株西府海棠开的极好。”

    “他家的东西自然都有讲究。”沈徽漫不经心道,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长芦两浙那几处盐使人选都已呈上来了,回头你留心着些,把那些个人的档案考评仔细看过,再来回朕。”

    容与应是,想了想问,“皇上是否需要臣,再去那几大盐场看看?”

    “不必。”沈徽蹙了蹙眉,“朕就要大婚,等礼成,事情也就办得差不多,连带甘肃叛军都已剿灭,现如今外头还算清平,你只管老实坐镇内廷就是。”转头斜睨他,悠悠一笑,“又在宫里待腻歪了?”

    察觉到他目光审慎,容与忙说不是,脑子却闪过一个念头,“战事结束,前方要重新整顿的地方不少,臣忖度着,不知李将军是否需要协助?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皇上尽管吩咐。”

    “朕瞧你就是变着法儿的想出去。”沈徽眉眼之间浮起淡淡笑意,声调却极清冷,“怎么,被叫了一声内相,就觉得大事不妙,想要逃了?”

    晴天一道霹雳!他果然听说了这话,这样要命的言语,传到御前时不知又被怎生添油加醋过,且他忽然用冷冰的口吻道出,究竟是为质问,还是已生了芥蒂?

    心跳隆隆地,容与一边想应对的话,一边咬牙提衣跪下,“那些市井闲话,哗众取宠罢了,请皇上切勿听信,臣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顿了顿,他咬牙,决定拼上一把,“臣是觉着,不好给皇上招祸,才想着要离开京师一段时间,举凡用的着臣,臣必是肝脑涂地。”

    沈徽轻笑了两声,低低重复他的话,良久却哼道,“你是忠君报国,可朕却舍不得让你肝脑涂地。”

    等了半天,只等来这样一句,听着又不像是在为那句内相置气。与其说借机做筏子,不如说更像是存心逗弄他。

    可容与的诚惶诚恐却是发自肺腑,事到如今他可以不逃避,直面沈徽交办的任何事体,然则后路,总还是要给自己留好。

    “你想出去历练,等办好眼下差事再说。”沈徽本想叫起,垂眼看时,突然觉得这个距离,这个姿势似乎格外有趣,脚下的人态度卑微顺从,然而嘴里呢,却字字句句都在试图退避。

    难道竟是留不住这个人么?他已经对他这样好了,旁的不说,换个人敢当着他表达想要离开,只怕他早就先赏一顿杖责了。

    沈徽何其敏锐,自然能察觉出容与的改变——那份谨慎里,如今确是夹杂了些许如履薄冰的味道。

    果然是有了私心想要好好生活,知道后怕,才更方便自己拿捏。可惜他年轻的内侍,还是没弄明白,只有陪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天下间也只有他能护得他周周全全。

第44章 遇险() 
申请外派无果,沈徽对内相的称谓倒也没再追究,自放他去了。容与舒一口气的同时,第一时间吩咐林升,回府取了那枚珠钗。

    早前他是有些疑心方玉的,然而林升回禀的结果,却是方玉早将那珠钗忘得一干二净,待他要时才慌慌张张一通寻摸,最后发现被她闲置在架子上。倒是对容与忽然索要这枚珠钗,她表现出了惊慌,一个劲儿地追问,是不是自己不该收受首辅三太太的礼。

    容与顾不上安抚方玉的情绪,打量那钗不算贵重,不过点缀了一只凤头,然而关隘也在那里,旋转开来,内里赫然藏着那盐引。

    区区十张轻飘飘的纸,掂在手里,却有千斤重的压迫感。

    容与将盐引暂交给林升,嘱咐他坐等买家上门,一面让他盯紧了,待接头的人露面,即刻命人暗中查访,务必将那长芦商人的底细摸排清楚。

    交代完这些,他不由感慨整个过程有点力不从心。眼下他能依靠的,只是司礼监派驻各地的内臣,说到侦查,这里头没有一个是专业人员,要是能有锦衣卫或是东厂番子那类无孔不入者,恐怕还能事半功倍些。

    想到这个,愈发觉得自己这个所谓天子近臣,当得委实有几分捉襟见肘。

    到了四月间天气转暖,又是一年花繁叶茂的时节,沈徽素来闲不住,因说起自己的骑射功夫被耽搁了一冬,便命人将南苑布置齐整,预备行猎之用。

    皇帝驾幸南苑,容与作为随扈,少不得要亦步亦趋的跟着。南苑本就是皇家猎场,山势起伏郁郁葱葱,更兼有一汪海子,远远望上去湖水呈翠绿色,阳光洒在上面,映照出星星点点的金芒。

    山麓间有鸟鸣回荡,举目望去全是春意,令人心情大好。这一回行猎是皇帝兴之所至,没有邀请宗室勋贵,围场上除了沈徽就是御前侍卫,倒也显得不那么嘈杂。

    沈徽跑马跑得极畅快,稍稍慢下来时,不经意回头看一眼,跟着不咸不淡的赞了句,“骑术进益不少,就不知箭术能不能瞧。”

    这话自然是对容与说的,可叹他一个自幼进宫的内侍,除了读过几年书,剩下时间学的都是伺候人的规矩,哪里有机会学射箭,要不是王玥肯教,他现在还连箭如何搭上弓都弄不明白。

    沈徽则是幼学童子功,一招一式都透着凌厉的架势,在马背上引弓搭箭,自有种矫健的美感。一行汗水顺着鬓边流淌下来,被日光一照,反射出夺目的光晕。

    年轻的帝王充满活力,俊美生动英气勃勃,有矫健的身姿,结实紧绷的肌肉,举手投足都带着精干的力道。

    可容与看着他今日的模样,恍惚间却有种直觉,仿佛他是要在大婚前,最后一次淋漓酣畅的挥洒青春——很有那么点后世单身派对的况味。

    再联想起他对秦若臻的态度,不觉更为迷惑。

    那一次十指紧扣的含情脉脉,应该是真的;从前命自己代笔,满心敷衍不屑浪费时间,也确凿是真的。

    那么他究竟爱不爱,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作为旁观者猜度不出,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容与默默跟在他身后,抬眼看他的时候,比看前路还要多,纯粹下意识发乎自然,等他意识到这点,沈徽已在围场中猎了一圈,开始不满足于侍卫驱赶过来的兔子狐狸等物,挥着马鞭扬声道,“往山里头走。”

    春天的山里也许有狼——没什么来由的,容与莫名地就想到了这一句,但劝说的话还没出口,沈徽已一夹马腹去的远了。

    一刻钟后,容与便明白了何谓一语成谶。陪着沈徽在溪边饮马更衣,他们二人果真遭遇了狼群。

    因沈徽出了不少汗,山里风又大,容与为防他着凉,催马上前询问要不要更衣歇息一下。刚好入耳有潺潺流水声,沈徽当即颔首同意。一行人驰到水边,沈徽打发了侍卫,让他们远远候着,只和容与两个人下马更衣。

    容与取出干净的曳撒,为他脱去身上沾了汗水的衣衫,才穿戴好,隐约听到背后传来奇怪的动静,像是从胸腔里发出,闷闷的低吼。身侧的马突然长嘶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四五匹狼从林间猛地窜出。

    沈徽反应快,抽出随身配剑向狼头砍去,率先斩杀一匹。怎奈那狼本是冲着马去的,一见同伴身首异处,登时调转目标,恶狠狠地朝他二人扑过来。

    眼看来不及逃跑,容与立时回身去取马鞍上的弓箭,倏忽间接连射中两匹狼的眼睛,那头狼彻底被惹怒,呜咽一声,发足直袭沈徽。

    如露如电,不过一闪念,容与冲上去一把推开沈徽,根本顾不上什么毕恭毕敬,低喝道,“快走。”

    再回首,那狼已近在咫尺,后腿用力蹬地向上一窜,利齿像钉子似的,死死嵌进他持弓的左臂。

    骨肉在尖利的牙齿下发出被磨碎的声响,鲜血溢出,瞬间染红了衣袖,容与咬牙抬起右臂,将手中箭用力插/进狼脖子上的动脉里,那畜生的血霎时似泉涌,四散飞溅,不过眨眼间,容与看上去已是浑身浴血。

    侍卫们听到厮杀声,终于飞驰赶来,顷刻箭如雨下,将余下的几匹狼立毙当场。

    众人翻身下马,全都赶着去看沈徽,见皇帝无大碍,忙又伏地叩首不止,一时也没人顾得及容与。有几个侍卫眼风扫到他,顿时被那血葫芦式的模样惊呆,只以为这人活不成了,半晌却见他身子晃了晃,双腿一弯,跌坐在了地下。

    容与只是手臂受了重伤,奈何这具身体到底瘦弱了些,素日营养又不大均衡,多半还有贫血的症状,这会子失了不少血,整个人都有点发晕。

    方才身临险境来不及恐慌,等到危险过去才知道后怕,胳膊上传来一阵阵剧痛,他迷朦地想,这里是古代没有破伤风针,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感染而死掉,视线渐渐被血模糊了,一片猩红中,他看到一个同样脸上挂彩的人走过来,一把搂住他,将他揽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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