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资质愚钝,这辈子恐怕也不会突破。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女儿找个姓“寸”的女婿吗?这是一间“镇守之宅”,宝盖头在上面,加上一个“寸”字,就算是我死了,后继无人,只要这间房子还在,就能一直守护他们,保佑平安。”
谢浩然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自己站在篱笆外面叩门的时候,打开大门出迎的老者会是那样的激动?因为那根本不是看见同道中人产生的惊喜,而是困守在这里多年,期盼、担忧、恐惧、敬畏种种心理负担终于得到了解脱。
“湖眼是你的了。我只有一个请求:照看一下我的家人,如果他们在未来某个时候遇到了灾祸,还请道友记得今天的相赠之谊,出手帮帮他们。”
老者从矮凳上站起来,面对着谢浩然双膝跪倒,双手十指平抚地面,庄重行礼。
……
离开螺屿村后,谢浩然就一直在思考老者李由说过的那些话。
修道者的世界与普通人世界其实没什么两样,都很残酷。
谢浩然现在面临的问题甚至比李由还要严峻得多:有人在觊觎自己的钱,而且还想要自己的命。
他没有浪费时间。
第二天放学,谢浩然直接去了二手机交易市场,以相对低廉的价格,买了一台银灰色的“华为”旧手机。在商店里确认手机电池完好无损,电力充足后,谢浩然带着手机返回了三旗村的临时安置房,靠着墙,在二姨杨正菊家外面的走廊上屏息凝神默默站了十多分钟。
偶尔遇到熟人,谢浩然也只是笑笑,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
没有遇到马国昌和杨正菊。
做完这些事,谢浩然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关上门,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点开那部旧“华为”手机,屏幕上很快显示出诡异的录像。
湖眼是一种颇为奇异的灵器。《珍渺集》上记载:湖眼具有空间转移和复制的能力,甚至可以在特定场合令时间回溯,使已经发生过的场景重放。
第九节 时光录像()
谢浩然低着头,目不转睛注视着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的那段影像。
背景是杨正菊一家临时租住的那间房子。屋子里亮着灯,夫妻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从时间上判断应该是夜晚。
马国昌坐在沙发上,眼睛里闪烁着野兽捕食前的凶光:“我问过地产公司的那些人,拆迁补偿款就快下来了。小浩可以拿到八百三十多万。”
身材肥胖的杨正菊明显被这个数字震慑住了。她怔怔地看了马国昌两秒钟,猛然间醒悟过来,身子突然坐直,话音里全是不甘心的暴怒:“八百多万……这么多的钱,全部都归那个小杂种?”
马国昌点起一支香烟,面色阴沉地点点头:“那幢楼是小浩他妈当年活着的时候盖的。你那个妹妹前些年就病死了,她男人自卫反击战死在了南边。家里就只有小浩一个人。钱不归他,归谁?”
杨正菊那双胖乎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咬牙切齿的狰狞表情看上去活像饿鬼:“尼玛的,咱家那房子赔偿下来也才不到三百万,凭什么小兔崽子他一个人就有那么多?这不公平!不行……我得找找人,找找关系,必须得把钱分出来。那楼当年是我妹子盖的,拆迁补偿款也该有我的一份。”
“这事儿行不通。”
马国昌阴测测地说:“我已经问过,那幢楼的房本上只有小浩的名字,补偿款发下来也只会打到他的卡上。装进口袋里的钱,谁会傻乎乎的拿出来?你以为小浩是白痴吗?”
杨正菊在磨牙。
虽然听不见声音,却可以看见她肥厚的嘴唇紧抿着,两边腮帮随着一股力量在来回晃动。狂暴在她的眼睛里以仿佛具有实质的形态释放,眼眸在反射灯光的同时,也充满了疯狂到极点的凶悍与杀意。
“……弄死他吧!”
这句话显然是在杨正菊脑子里憋了很久,只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云淡风轻。
马国昌夹在右手指间的香烟一直没有动过,已经堆起了长达三厘米的一截烟灰。这句话使他为之震撼,也撬动了他心底那扇通往罪恶地狱的封闭之门。沉默片刻,他问道:“该怎么弄?你有计划了?”
杨正菊那双堪比狐狸的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小浩这段时间一直呆在老房子里。这就是咱们的机会!明天,或者后天,我找个时间确认他在,提前告诉拆迁公司的人进场。他们不是一直要求我们尽快搬出来吗?正好!反正那楼里只有小浩一个人,挖掘机开进去把楼推倒,就算是铁人也得活活压死。到时候咱们就说不知道,把所有责任往拆迁公司身上一推。他们想要解决问题,就肯定得息事宁人。到时候,小浩的补偿款都是咱们的。而且我们还是死者家属,说不定还能从拆迁公司那里再讹上一笔……”
整个场景回放时间长达四十多分钟。谢浩然冷静地看完了这一切,嘴角慢慢浮现出冷酷的笑。
如果没有湖眼,就没办法使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重现,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把事情经过全程用手机录下来。
拍摄视角是第三者角度。这个问题也可以得到解释:杨正菊夫妻俩在密谋杀人夺财的时候,把手机忘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也忘记关上手机的摄像头。正因为如此,谢浩然没有使用新手机,而是买了一台二手的旧货。
打开书桌旁的电脑,连接数据线,把手机里录制的图像拷贝了一份。
做完这一切,谢浩然带上那部旧手机,离开房间,把门锁上。
……
省公安厅宿舍区距离三旗村很远,在这座城市的另外一个方向。
顾钊今年四十一岁了。虽是中年,却没有发福。黑色制服与他安静的性格很配,平时说话待人都很和气。如果不是熟知根底的朋友,根本不会想到他在几十年前曾经上过战场,在南边杀过猴子,还荣立了战功。
谢浩然按照地址敲开房门的时候,顾钊愣住了。
他足足迟疑了近五秒钟,才不太确定地问:“你……是小浩?老谢的儿子?”
父子之间的基因传承,在谢浩然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他几乎是谢父的翻版。尤其是那双眼睛,根本不用做da测试,就足以使顾钊认出这是故人之子。
谢浩然笑得很灿烂:“没想到顾叔叔你还记得我。”
顾钊很惊喜,连忙把谢浩然拉进了屋里:“快进来。我倒是见过你好几次,只是你变化太大了。满月的时候我去了。你小学上学的时候,你妈妈还带着你来找过我。上一次……还是你妈妈去世,在殡仪馆……唉!不提了,不提了。来,坐沙发,叔叔给你削苹果。”
谢浩然依言坐下,打量四周。
房间面积很大,倒也符合顾钊省厅处长的身份。客厅里的摆设不算华贵,墙角与走廊上倒是有好几盆绿色植物,郁郁葱葱。
谢浩然记得顾钊已经结婚,还有一个女儿,于是问道:“顾叔叔,阿姨不在家吗?”
顾钊边削苹果的速度很快:“医院里忙,她今天加班。姗姗今年初三,马上就要中考,她们学校封闭式管理,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拿着,这苹果不错,又脆又甜,吃了不够叔叔再给你削。”
一股浓浓的,也是久违的暖意,在谢浩然身体里回荡着。
父亲当年的战友很多,顾钊是来往最频繁的一个。当年母亲的丧事,也是顾钊出面一手帮着办理。那个时候谢浩然还小,再加上性格孤僻,就没有主动与其联系。不过,母亲临终前流下了一份名单,叮嘱谢浩然:如果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可以找找上面罗列的这些人。他们都是你父亲的战友。
顾钊微笑着拍了拍谢浩然的肩膀:“怎么这么久才想到要来找顾叔叔?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谢浩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屏幕,把播放音量开到最大,递了过去。
顾钊对他的这个动作不太理解。疑惑地接过手机,看到是一段暂停的录像,于是下意识点开播放,神情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房间里回荡着杨正菊与马国昌之间邪恶谋算的对话声。
谢浩然详细研究过法律。开启灵智的他现在阅读各种法律条文毫无困难。可是在网络上查阅了大量相关案例后,谢浩然发现,如果仅仅只以手上这段视频作为证据,恐怕很难对杨正菊夫妇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阴谋杀人”与“真正杀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尤其是前者,在法律上界定甚至有可能是“并未真正犯罪”。
谢浩然曾经想过把自己告诉杨正菊晚上呆在小楼里那段场景回放录制。但是湖眼里残存的灵能已经不多,无法再一次扭转空间。这毕竟是一枚不完整的湖眼分身,五十年出现一次的湖眼,仅仅只是胚胎。想要让这枚灵器拥有充足的灵能,需要在它出现以后的日子里缓慢积累。
还是之前的那个棘手问题:杨正菊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知道谢浩然在小楼里过夜。她会百般抵赖,声称之所以夜间带领拆迁公司挖掘机进场,是因为心急想要尽快得到赔偿款。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在实施杀人,哪怕谢浩然手机里录制的这段视频,也只能表明杨正菊夫妻是在密谋,无法证明杀人计划已经到了实施阶段。
如果谢浩然报案,把这段视频交给警察,公事公办,杨正菊夫妇极有可能被无罪释放。
公平与正义是一把双刃剑。
谢浩然只能从其他方向寻求帮助。
功力深厚的修道者也许的确是无所不能,但那个境界距离现在的谢浩然实在很遥远。老者李由用他的亲身经历给谢浩然上了一课:在没有真正成长为战斗力超强霸王龙以前,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先完成从蛋壳里孵化,幼年,童年,壮年……这一系列必不可少的生长过程。
顾钊看完了视频,随即打破了沉默。他把手机放在一边,注视着谢浩然,认真地问:“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能够做到省公安厅的处长,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
谢浩然已经吃光了手里的苹果。他不动声色观察着顾钊,嘴角泛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我知道这份视频不足以定他们的杀人罪名成立。我只是想然让他们关进监狱。”
顾钊皱着眉,缓缓摇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不可能被重判。两年,最多三年,他们就能出来。到时候你……”
“足够了!”
谢浩然认真打断了顾钊的话:“有两年时间就够了。”
顾钊依然很担心:“他们出来以后肯定会找你的麻烦。何况那还是八百多万元的一笔巨款。”
谢浩然慢慢搓着沾有苹果汁液的手指:“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总得由我自己来解决。我……是个男人。”
第十节 麻将馆()
看着满面坚毅的谢浩然,顾钊微微愣了一下,嘴唇也不由自主张开了缝隙。
他下意识想到了自己的女儿顾姗姗。年龄上也就比谢浩然小了半岁,却仍然是个孩子。都已经上初三了,还是什么也不懂,很多事情都不会。这学期刚开始住校的时候,每天都要打电话回来诉苦:不会叠被子,不知道食堂在哪儿,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两天就花光了,想吃水果却不知道该怎么削皮……
低头看着拿在自己手里的水果刀,顾钊已经略显老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他抬起左手,用力拍了拍谢浩然的肩膀,沉声道:“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前提是不要犯法。只要不触犯这一点,无论你做什么,叔叔都支持你!”
……
三旗村旁边的出租房目前很是紧俏。尤其是位于一楼,面积较大,而且临街的那种大房子,早在几个月前就被全部租光,开起了一间又一间的麻将馆。
所有麻将馆都是天天爆满。从上午十点钟左右,就会一直热闹到深夜。这些人玩起来就忘记了时间,肚子饿了就叫外卖,需要香烟和饮料就扯着嗓子吆喝一声,立刻就会有满面微笑的麻将馆老板小跑着送过来。
三旗村所有村民都是拆迁户,谁也不缺钱。虽然房地产公司答应的补偿款还没有发下来,但是合同已经签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就跑不了。每家能够得到的钞票都是“百万元”起步。如果拆迁面积较大的那种,补偿款至少也有上千万。
这么多的钱该怎么花?
很多人都觉得迷茫。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从今以后,老子再也用不着从地里刨食了,再也用不着上班了。
打麻将一种很不错的娱乐方式。据说经常打麻将的人脑子会变得特别灵活。
不玩钱的“卫生麻将”谁也不会感兴趣。政府规定严禁赌博,玩麻将变得聪明的人智慧程度也比较高。无论旁边派出所里的警察任何时候突击检查,永远不可能在任何一张桌子下面的小抽屉里找到现金,只有一张张用来计数的卡牌。
这年头人人都有手机,微信转账很方便。只要随便在手机屏幕上点几下,我的钱可以变成你的,你的也可以变成我的。
至于警察……哈哈哈哈!抓赌当然没错,但是抓赌也需要证据。
人太多了,麻将馆里张张桌子都是爆满。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汗馊味儿,在酷暑的蒸腾下不断膨胀。
谢浩然快步走进麻将馆,从数十名正在忘我奋战的男男女女中,一眼看到了二姨杨正菊。
天气太热,她的上衣斜搭在椅背上,穿着一件无袖薄背心,露出两条全是肥肉白花花的粗胳膊。
杨正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这把牌上。
血战玩法,拿起来的时候就很不错,足足十一张筒子,而且对家和上家都不要筒。杨正菊顿时来了精神,就连伸手从牌墙上摸牌的时候,目光都比平时明亮了许多。
肥厚大拇指触摸到圆圆的筒子图案。没错,这是一张“三筒”。
杨正菊觉得肾上腺素分泌正在加快,狂喜和冲动之下,想也不想就抓起摆在牌面最边上的一张“六万”打了出去。眼睛牢牢锁定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