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知道是不是吃了周唯庸带来的膏状奇药,李云道这一觉竟睡得出奇地香,而且极难得地没在清晨天亮时被生物钟叫醒,一觉直接睡到日上三杆。睁开眼睛时却发现王小北仰着脑袋张大着嘴、斜依在床边的躺椅上打着呼噜,看样子应该是不放心受了伤的李云道一个人待着,这才从昨晚陪到现在。
门口突然探进半个垂着黑瀑布般长发的脑袋,一见李云道睁开眼微笑看着自己,顾小西连忙冲进来:“云道哥,你起来干啥?周医生说你得躺着静养一个礼拜。”
不过李云道还是支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口依旧疼得他脸色变形:“妹子,现在几点了?”
顾小西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卡通迪士尼的手表,笑嘻嘻道:“才十点出头。你别起来了,扯到伤口就麻烦了。放心好了,我妈请了半个月假,这会儿正炖着肉骨头汤,中午直接把饭给你送到房间来。”
王小北这会儿也被吵醒了,转了转脖子,看到李云道坐了起来,立马急道:“快躺着快躺着,老周昨晚说了,你这伤得躺着养才行。”
“没多大事儿!”李云道笑了笑,“你看我身上的伤,哪道不比这更严重,没事儿。”李云道大咧咧地笑着,坐起身的时候被单滑到腹部,除了裹着绷带的肋骨处外,其余的旧伤疤依旧触目惊心。“放心好了,拿你们的话来说,我就一只碾都碾不死的小强。”
顾小西嘟了嘟嘴,又跟李云道闲聊了两句,这才退了出去。目送顾小西离开,李云道问道:“昨晚那些人的身份查出来没?”
王小北摇头:“尸体都检查过了,没有一个有指纹纪录,脸也生得很,不像是京城里头的人。”
李云道点头道:“应该不是京城人,我听最后招呼撤退的那人口音,有点儿像是东北口音。”
“这倒是有可能,东三省的惯匪跑出来都是不要命的大枭,尤其是手上沾过血的。可这事儿实在是太邪门了,死了一地的人,居然没一个能查一身份的。”
“人家压根儿就没想让你查到身份,换句话说,昨晚如果不是有小白这员猛将在,就凭咱们俩铁定没法囫囵着回来。”李云道也干了一段时间的公安,分析问题时自然看得很透彻,“我原本以为可能是蒋青天那边派来的人,但是看他们上来就对你下死手,倒不像是他的作风。”
“除非那孙子活腻歪了,我平常哪是懒得去跟他争,他要真敢跟我玩这一手,我今儿就带人废了他丫的!”王小北恨恨道。
李云道摇头:“这事儿很蹊跷,我琢磨着应该不是蒋青天。全天下都知道他跟我不对付,我才进城第一天就出事儿,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蒋青天下的手。以他那么自负的性格,应该不会干这种天下人一眼都能瞧出玄机的蠢事。”
闻言,王小北也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蒋青天应该没这么蠢。打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他那人骨子里清高得很,这么拙劣的手法倒真不像是他的手笔。而且,他们家老爷子说什么也是咱老爷子的老部下,事事都唯我们家马首是瞻,他没胆量也没必要上来就要我的命。”
李云道仔细回忆了昨晚的那场血搏,突然皱眉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昨晚那些人从出现到撤退也有几分钟的功夫,但那些人几乎刀刀都取向我们的致命处,显然是不想留活口,什么人跟你我有这么大的仇恨?又或者说,杀了你我白小熊这几个人,谁才会真正得利?”
听完李云道的话,王小北的脸色突然连续变了几次颜色,最后才皱眉道:“你先好好休养,我出去转一圈,有消息我通知你。”说完,王小北起身就走,到门时正好与顾小西擦肩而过。
“哥,上哪儿去?妈说马上吃饭了。”顾小西冲自家哥哥的背影不满地喊道。
王小北头也不回:“你们先吃,我出去办点事儿。”
“成天就知道瞎跑。”顾小西嘟囔着跨进房间,“我哥这人从小就这样,成天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李云道笑道:“北少是有大智慧的人。”
“就他?还大智慧?他能有点小聪明就不错了。”顾小西一脸恨兄不成钢的表情,似乎这丫头没少听她母亲唠叨亲哥哥王小北的窝囊事儿。
李云道笑了笑,没有说话。
顾小西这才脑袋一拍:“说话都忘了正事儿。云道哥,我妈说准备开饭了,如果你不想下床,我就盛好了给你送过来。”不知为什么,自从看到李云道一身的旧伤后,顾小西特别愿意来照顾这位离家二十多年的大表哥。
“不用麻烦了,我起得来。”
“哦,对了,差点忘了,刚刚蔡家派人送来了一个小孩儿,长得怪机灵的,说是你弟弟。我妈看你睡得正香,就让他自己在前院里头玩呢。”
李云道大喜:“是十力吧!”
“对对对,他说自己叫十力什么措,挺奇怪的名儿。”
“十力是藏人,那是藏人的名字。”
“哦,怪不得呢,小孩儿长得怪好看的,可他为什么说是你弟弟呢?”
“十力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我大师父带回来收养了,后来就跟着大师父修习大乘密宗,我下山的时候,大师父让我好好照顾他。前段时间,江南出了点事,我担心他的安全,就让桃夭把他带回北京来了。”
顾小西一愣:“他现在景山读书?”
李云道点头:“是啊,怎么了?”
顾小西扮了个鬼脸:“没事儿。”
李云道也没多想,让顾小西帮着他一块儿穿衣服,昨儿沾满血污的衣服是不能穿了,今天换上的衣服都是王小北拿过来的,所幸是他和王纨绔体型相似,衣服穿在身上倒也合体。一边帮忙一边小心打量着李云道身上那些横七竖八的旧伤,顾小西突然想伸手去摸一摸。
李云道看出小丫头的犹豫,笑道:“都是些已经养好的旧伤。”
顾小西一脸疼惜:“哥,当初疼吗?”
李云道恍了恍神:“怎么不疼?不过,疼多了,就习惯了。”
于是顾小西就开始卟嗦卟嗦掉眼泪:“小时候王小北可爱跟大院里的孩子打架了,每次都是我帮他上药,他每次都疼得哭鼻子。哥,你那时候也哭吗?”
“哭?”李云道摇头。无论是谁,被一群饿红眼的狼撵着,跟活命相比,哭似乎已经不值一提了。
李云道就在爱哭的顾小西的帮助下穿好了衣服,不过衣服穿上去,半个肩膀倒也被她的眼泪打湿了。
李云道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后来接触的都是蔡桃夭、阮钰这类女神级的**oss,碰到像顾小西这种柔柔弱弱的邻家小妹妹哭得梨花带雨,他一时间倒也束手无策,幸好他反应很快,回头看了顾小西一眼笑道:“昆仑深山里头虽然很危险,但景色却是无与伦比地美,那些野味配上我二哥的绝佳厨艺,滋味真是要多香有多香。如果有机会,喊上你小北哥,我带你们一道儿去转转。”
顾小西破涕为笑:“那说好了,可不许反悔,拉勾?”
李云道面色颇怪地伸手跟小姑娘拉勾许诺,不如为何,许下这个诺言后,他倒是有些心安了,或许,他内心深处也想回去个困读二十五年等身书地方看看,虽然不知道他生在何处,但毕竟是喝昆仑山的雪水长大的,流水村的阿巴扎再混蛋,那也是他李大刁民的同乡。乡土之情,哪是说舍就能舍的。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那张满是沟壑般皱纹的脸,那个总是拨弄着一串佛珠的老喇嘛,一双仿佛阅尽人间沧桑的浑浊眼珠,还有那听着让人昏昏欲睡的藏传经文。
“哥,想什么呢?”
“想家了。”
李云道笑了笑。
是啊,那个家,有李弓角,有李徽猷,有十力嘉措,有老末,还有那个如今想起来却不会那么让人生厌的老喇嘛。
尽管,那只是一座破旧的老庙。
但那是他的家。
这一刻李云道这才突然发现,原来,他也是有家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棋与胆()
老爷子昨晚睡得颇晚,但早上还是雷打不动地起了大早,打完太极吃了早饭,一如既往地让周唯庸检查身体。周唯庸昨晚没睡好,挺着一对熊猫眼,老爷子难得见天天唠叨他早睡早起的周医生这般窝囊,失笑问道:“小周,你怎么了?昨晚也失眠了?”
周唯庸在老王家呆了小两年了,天天跟老爷子接触,早跟老爷子熟识了,一边cāo作着血压仪,一边打着哈欠道:“首长,没事儿,我是昨晚睡前喝茶喝多了。”周唯庸没敢说实话,昨儿帮李云道处理好伤口,王小北就jing告过他,这事儿千千万万别让老爷子知道,不然老爷子一上火,伤了身子这责任谁也担待不起。
老爷子活了一把年纪,又是当年共和国头号智囊军师,哪能看不出周唯庸没说实话,也不点破,只轻笑道:“你这小伙子,倒是天天盯着我老人家不吃这个不干那个,到了自个儿身上就全忘了。”
周唯庸尴尬笑道:“我这叫当局者迷。”
老爷子轻哼一声:“当局者迷,是啊,当局者迷,你们这些小鬼头,是不是以为我都老糊涂了?昨晚你们在外头那么大动静,搞什么?都当我聋了不成?”老爷子要么不发火,一发火便不怒自威,上位这么多年,那股气势就能压得人抬不起头。
周唯庸吓得不敢抬头看老爷子,只得干笑道:“没……没,真没什么。”
“啪!”老爷子桌子一拍,“我还没死,你们就什么都瞒着我,想造反不成?”
外面洪叔听到声音,连忙步进来,见老爷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跟周医生僵着,心道这算个什么事儿啊。“首长,消消气儿,小周是年轻人,不懂事儿,您别跟他一般计较了。”
“洪文,我问你,昨晚是不是小北那兔崽子又惹祸了?”老爷子的声音很威严。
干了一辈子jing卫工作的洪叔哪敢跟老爷子撒谎,连忙摇头:“首长,昨晚真出了点事,但却不是北少闹事,事情是这样的。”洪文把昨晚半途遇袭的事情给老爷子讲了一遍,一听说李云道受了伤,老爷子这回就坐不住了,说什么也要去看一眼。
洪文劝道:“首长,这会儿云道正休息着呢,要不等他醒了,您再去?”洪文又冲周唯庸使了个眼sè。
周医生立马道:“首长,他的刀伤是需要静养的,睡觉是最好的恢复方式。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没一个月就准能恢复过来。”
老爷子板着脸不说话,良久才悠悠来了句:“都退下去,孩子醒了告诉我一声。”
就在洪文带着周医生要退出去的时候,又听到老爷子道:“洪文,去打个招呼,这件事必须严查,给他们半个月时间,就说我亲口说的,半个月办不到,别怪我老头子翻脸不认人。我还没死,就有人想动我们老王家了,这事儿回头你也跟老二家炎然打个招呼,他这个副部长不是让他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吃干饭的。”
洪叔连忙应下,服侍老爷子这么些年,他是清楚老爷子退下来以后,一般是不愿意拿自己的招牌去干涉外面的事情的,昨晚的事情,明显是触及了老爷子的逆鳞。
等洪文和周医生退了出去,老爷子在房间里越想越生闷气,在书房也待不住了,推开门就往东厢房走,在门口徘徊了小半个钟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又转到前院的荷池边,正走上荷池的九曲回廊,便看到白小熊小心翼翼地陪着一个娃娃在池边走着。那娃娃生得唇红齿白,西瓜头,穿一身景山学校的校服,正在荷池边的走廊上看红漆柱上方的雕画。
“小熊娃子!”老爷子远远呼了一声。
白小熊一看是老爷子,连忙带着那娃娃到飞檐翘角的湖心庭里跟老爷子问安。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王小北的影响,白小熊一看到老爷子就犯怵,站在老爷子面前也跟王小北一样,话也不说一句。
“这娃娃是……”倒是老爷子先开口了。
“爷爷好!”小娃娃抢先开口。
“哎!”老爷爷刚刚心情不太好,这会儿被这娃娃一喊,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小娃娃,你是哪家的?怎么跑我家来了?”
那看上去仈jiu岁的小娃娃仰着头笑道:“爷爷,我是云道哥的弟弟,他在您家做客,我看他来了。”
“弟弟?”老爷子一愣:没听说尧娃子还有另外一个骨肉呀。
白小熊连忙解释道:“首长,这是李云道的大师父收养的小喇嘛十力。”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吓得白小熊又不敢说话了。
转向小娃娃的时候,老爷子却又笑得慈眉善目:“小娃娃,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家里都有谁啊?”
小娃娃打个佛谒才道:“老爷爷,我叫十力嘉措,之前大师父带着我们一起住在山上的庙里,家里有大师父,弓角哥,徽猷哥,云道哥,还有老末。”
李云道这些年的机遇老爷子还是派了人去打探清楚了,但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老末”,所以奇道:“老末是谁?”
“老末是大师父以前骑着云游四海的老驴,现在大师父又骑着它云游去了。”
王家老爷子微微一点头:“是它啊,它还活得好好的?”
老爷子这一问,倒是把一旁的白小熊给吓愣了:老首长认识一头驴?
十道想了想道:“老末活得很好,大师父说它再活个几十年应该没问题。”
老爷子闻言,长笑道:“哈哈哈,想不到,一别六十年,那老神仙跟老驴倒活得比我自在多了。”只要不傻的人都能听出来,老爷子跟那位大师父好像真认识。老爷子又问:“会下棋吗?”
十道低着头,踌躇了片刻才用力一点头。
老爷子笑道:“来,陪老头子下盘棋。”
湖心亭的石桌本就刻着横竖的棋盘,桌下有两个暗格,里面各盛一木盒,盒中各是黑白子。
小家伙直接跳上老爷子对面的石凳,拿出木盒着呈跪姿坐在石凳上,不然他个儿太矮根本够不着石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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