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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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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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吵闹的声音愈来愈响亮,还彼此推挤,药柜摇晃不已,发出木材破裂的声音,木纹上的脸孔扭曲,树结的嘴互咬,落下许多木屑来。

蓦地,装盛药材的纸张抖落那些药物,休的飞起,扑向柳源的脸,牢牢贴住他的口鼻,再缓慢扭曲,顺著他的口鼻钻深进去。

少女连忙抽出纸张,打开最近的抽屉,把纸张关进去。

「爷爷,千万别放它出来。」她楚楚可怜的恳求。

木纹上的脸,眉须俱在,神色坚定。

「放心,我这老木头还治得住,你快去救柳大夫,咱们一家可要知恩图报。」

另一张脸挤过来,帮忙圈住抽屉。

「快去快去,迟了连你都会遭殃。」老妇人的脸说著。

「谢谢姥姥。」

眼前的景像教柳源又惊又疑,还未及细想,少女已牵握著他奔跑,穿过几重门,来到一间布置简洁的屋子,里头一尘不染,墙角有一个大瓷缸,装潢清澈的净水,卧榻的软缛上,绣著墨绿色的草叶,折叠得整整齐齐。

卧榻旁有个小药柜,比外头的精致上不知多少倍。

少女用颤抖的手,拉开其中一格,拿出两颗乌黑的小药丸,吩咐他不要急著吞,而是要含在嘴里化开。

「这是聚魂的丹药,每颗炼制时,都要耗费许多药材,费时三年才能炼成。你吃了这药,不但魂魄能返回身体之后也不会再染上任何疾病。」

她声音颤抖,脸色透著青,很是害怕。

「你为什么要冒险救我?」柳源怜惜不已。

少女惨然一笑。

「是你救我在先。」

「我何时曾救过你?」

「忘了也无妨,这份恩情我算是还给你了。」

少女轻声细语,无限依恋的注视他。

「如今,我闯下大祸,无法再留在木府。你要是有心,醒了之后就快来求姑娘,把药楼的柳树,带回家中栽种。」

柳源点头,还想再问,少女却全身一震,带著他躲进卧榻底下,垂下卧榻的薄薄白绸,恰好能遮住他们。

「不要出声。」她吩咐,气息吹过他的耳。

他心神不宁,明明知道此刻是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去品味,紧紧相贴的柔软身躯。她颤抖得那么厉害,他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想要给予稍微安慰,她却警告的无声摇头,示意他往外看去。

只见一个纤瘦的女人,肤色白中透青,长发黑得就像绣在软缛上的草叶。她双眼全盲,走得较为缓慢,却笔直走到药柜前,摸见来不及关上的那一格,脸色清冷得没有表呢。

「有味道。」盲女说道,走到卧榻旁。

柳源屏气凝神,也恐惧起来,眼睁睁看著白绸轻飘,然后探进来的是——

一双手。

一双润得如白玉,白里透红,掌心软嫩,五指修长,指甲淡粉,极为美丽,也极为可怕的手。

柳源的身体违反意愿,还主动凑上前,所有血液都集中到被触摸的地方,眼睛不由自主的突出,亟欲跳进那双美丽的手中。

就在这时,身旁的少女用力撞开他,取代他的眼睛,被那双手抓出去。

「你竟敢带人擅闯这里。」女人冷冷的说,盲眼靠近少女的脸,双手慢慢揉捻。「先拿你来熬药,之后再来处置那些知情不报的木头。」

少女娇嫩的肌肤,在揉捻中渐渐干枯,青色的衣裳落地,都变成柳叶,表情非常痛苦,如被千刀万剐的凌迟著。

柳源顾不得危险,急切的冲出去,喊道:「快放开她!」

他拼命伸长了手。

景物从朦胧到稳定,一旁传来惊叫声。他转头看去,讶异的看见仆人,惊怪的望看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中,刚从卧榻上坐起身来,浑身因惊惧而冒著大汗。

「少爷,您还好吗?」

被惊醒的仆人,抚著胸口,没想到病得只剩一口气的主人,能喊出这么大的声音。

柳源惦念著少女,顾不得回答,掀开被褥就下床,连鞋子也来不及穿,立刻奔出家门,往木府的方向跑去,把家人的呼唤都抛在脑后。

当柳源气喘吁吁的跑到石牌坊前时,有个灰衣人已经等在那儿,像是早已知道他会来,主动领他进去,依照中年男人走的路径,带著他来到药楼。

楼外,姑娘身穿绸衣,双手后负,容貌跟他三年前所见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依旧娇美得如十六岁的少女。

在姑娘身旁,站著一个女人,就是可怕的盲女。

「柳大夫,您要进来我府里作客可以,但不要吵得我睡不好,天刚亮就醒了。」姑娘柔声说著,语气神气却没有半分责怪。

柳源心中有愧,噗通一声就跪下,磕头恳求:「请姑娘原谅。」

「别说得这么严重,快快请起。」姑娘说道。

他却坚持跪著。

「求求姑娘,容许我把药楼的柳树,移植到我家中栽种。」

他终于想起,当年入木府的时候,曾经医治过的树木中,有一棵青翠的垂柳,他惊醒奔来的途中,方才领悟过来,救他的少女就是柳树化身。

姑娘偏著头,在石砖上走动,每块砖都欣喜的鼓起,不敢太软也不敢太硬,托著绣鞋的底面,努力让她走得舒适,连鞋底的痕都不敢磨著。

「想要柳树,就得拿我先前给你的茶罐来换,你舍得吗?」

她语带笑意的问,走回他的面前,鞋面上的茶花随风摇曳,姿态娇柔。

「愿意!」

「喔,既然如此——」姑娘转头,望向身旁的女人,粉唇轻扬。

「左手香,那棵柳树在哪里呢?」

盲女面无表情,双手隐藏在长长的袖子里,只用脚尖点了点一旁残留的树根。树干只残留一小部分,尖端收束,像是被用手捏断的。

「原本就在这儿,但真不巧,因为欠缺炼药的柴火,刚刚才被我取下,分成九十九块,都送去火炉旁烘干了。」

「什么?烘——烘了?怎、怎么会——怎么会?」

柳源脸色刷白,顿觉万念俱灰,怨恨自己来得太迟,不能救出少女,害得她被火焚烤,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柳大夫,您先别哭。」

姑娘出言安慰,用嫩嫩的指尖,取走他的一颗眼泪,再漫步走到树根旁,将那颗泪水滴下。

泪水儒湿树根,一支小小的、嫩嫩的幼苗,无声无息的生长,长到约一尺左右,就不再长大。

「您将柳苗带回去,放在盆栽里,日夜用露水浇灌。」

她微笑吩咐,小手挥了挥,示意灰衣人把柳源带走。

「只要你有耐心,柳苗还是能长成柳树。」

心灰意冷的柳源,将摘下的柳苗,护卫在胸口的地方,无奈的跟著灰衣人离去,泪水一路滴落,被儒湿的石砖,都承受不住泪中的情意,一块块凹陷下去。

姑娘望著远去的身影,像是想起什么,回头望向左手香。

「你还在找眼睛?」

左手香静静点头。

「是。」

姑娘停了一会儿,先是望向从来不曾踏足的药楼,接著收回视线,看著左手香那收拢在袖子的双手,神秘的浅浅一笑。

「除了眼睛之外,你是不是也在找别的东西?」

轻盈的语句里,似问又非问,有著几分好奇,更掺杂著无限深意,弦外之音呼之欲出。

左手香没有回答,选择保持沉默。

柳源带回树苗后,按照姑娘的吩咐,将柳苗种在盆栽里,日夜都用露水浇灌。

从此,他不论去哪里,都带著盆栽,还对著柳苗说话,当作妻子一样珍惜,家人以为他高烧过后,变得神智不清,也没有去计较。

这样过了半年,有天他睡醒后,发现盆栽里头,坐著拳头大小的青衣少女,正在对他微笑。他惊喜不已,更用心照顾。

一日又一日过去,青衣少女逐渐长大,慢慢能走出盆栽,又过了半年后,除了只喝露水,不吃其他东西之外,已经跟一般少女无异了。

两人结成夫妻,恩爱不离,救治更多的树木,尤其是柳树,只要被少女轻轻触碰,就会生意盎然,城里的人,从此都称呼少女为柳妻。

玖、归容(一)

盘桓的山路上,有辆马车崎岖前行。

驾车的是一对叔侄,年纪相差不多,都是健壮的青年。他们是往来各地的商旅,马车堆满香料,有的能让菜肴添香、有的能让人健壮、有的能敷在肌肤上,让女子的肌肤细致。

这些昂贵的香料是从另一座城,用别的货物换来的,如今这些香料,则是要去换取,最值钱的东西。

山路时而上、时而下,马儿走得格外辛苦。

终于,在山路的转角处,视野变得开阔,翠绿的山麓下方,有一座建筑在雪山之下的无墙之城。城内的水渠,在阳光的照耀下,如金线般穿梭城内,看来分外耀眼。

驾车的男人,扬著马鞭,朝下方指去。

「瞧,砚城到了。」

坐在一旁的男人很兴奋,几乎快要坐不住,在马车上站起,一手遮著刺目的阳光,眯著双眼想看得更仔细些。

「这座城比叔叔描述的更美。」

他听过太多,关于砚城的事呢。曾经去过的商旅,对砚城的印像都不同,但都认为那是个神秘的地方,而那里能换取的货物,因为稀少罕见,所以利润出奇的高。

「这还不算什么,进城之后你可要睁大眼睛,仔细瞧一瞧,城里有趣的事情可多了。」

身为长辈,又曾来过砚城,他的得意显而易见。

「例如什么?」

「在城里走动的,不要以为都是人,那儿即使是白昼,鬼也能大刺刺的上街,跟人不同的地方,只是有没有影子的差别。」

上次,他经旁人指点,就见到许多的鬼。

「那些鬼不会伤人吗?」未曾去过砚城的侄子,忍不住想再度确认。

「在砚城里就不会。」

他补充。

「鬼不会,妖物也不会。」

「是因为砚城的主人吗?」

侄子又问,这是他最感兴趣的部分。

「没错。听说,这一任主人,是个年轻的少女,被称做姑娘。」

当叔叔的说道,想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上一辈的人说,前任主人是个男人,被称作——」

噗滋。

话来不及说完的男人,觉得胸口一凉,低头往下望去,竟发现胸膛已被扯开,内葬清晰可见,随著他的呼吸鼓动,腥红的鲜血正源源不绝的喷涌,把他全身染得血红。

事情太过突然,他茫然的抬起头,看著身旁的侄子,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一道模糊的影子,却窜入裂开的胸膛,握住他柔软的肝脏。

接著,剧痛袭来,他从内被撕裂,肝脏被活生生取走。

「还、还给——还——」

他挣扎的伸手,整个人却颓然掉落马车,倒卧在血泊之中,双眼还睁得大大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被鲜血喷得满脸红润的侄子,眼见叔叔惨死,吓得腿都软了。

那模糊的影子,把新鲜的肝脏,一口一口的吞噬,也不知道是吃到哪里去了。

吃完整副肝脏后,影子微微的、微微的鲜明了些。

影子靠到侄子身边,闻著恐惧的味道,然后才又动手,撕开他的胸膛。

原来,并没有想像中痛。

侄子迷迷糊糊的想著,感觉到一双无形的手,深入又深入,熟练的打到他的肝脏,再扯裂与身体相连的部分,新鲜到几乎冒著热气的肝脏,就这么离开他的身体。

软软的肝脏,看来的确很是美味。

有醇厚的声音响起,渗进他即将被房屋黑暗笼罩的意识。那声音不是传进他的耳朵,而是震动他的脑海。

公子。

那声音说。

上一任责任者,是公子。

原来如此。

12

他昏沉的想著,感觉到血液渐渐流干,身躯变冷。他死了。

影子如出现时般突然,凭空消失不见。就连两具尸首,也一并失去踪影,残留的大量鲜血,则像是受到强大威胁,恐惧的想躲起来,一点一滴渗进土与土、石与石的缝隙。

最后,山路上只剩下马车,与满车的香料。

杀戮从城外开始。

健壮的猎户、牧羊的男人;采菇菌的、伐木的,只要是进山的男人,没有一个幸免于难,全都消失不见,妇人们焦急的呼喊,回荡在山林中,充满绝望。

入夜之后,连城内的男人,也开始失踪。

愈是健壮的男人,失踪得愈是快,人们惶恐的奔走相告。

有人指证历历的说,看见自家男人被开膛剖肚,肝脏被当城啃食,还被溅得一身血。人们到了现场,却什么都没看见,更寻不到半点血迹。

有的人则是被吓疯,恐惧的用双手护住胸口,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声嘶力竭的嚷叫著不要不要。

砚城里的人们,陷入无底的绝望中,只能求助于最后的希望。

他们成群结队的来到木府前,跪在石牌坊下,声泪俱下的恳求。

当姑娘来到院子里时,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桂花盛开,今夜最是芬芳,桂花树前摆著一桌两椅,桌上搁著冰糖桂花露。月色正美,举起一浅盅的冰糖桂花,明月就映在其中。

木府里的这座庭院,在一年中的这一天、这一夜,最美。

姑娘坐在桂花树前,看著、闻著、尝著的,都是桂花。就连由灰衣丫鬟们,伺候她穿上的衣裳,也染了桂花的颜色,熏了桂花的香气。

她静静的坐在月光下赏花。

当她沉默的时候,整座木府里,也没有半点声响。就连满园的桂花树,也要屏气凝神,一动也不敢动。

这么一来,反而坏了事。一朵小小的桂花,位于枝叶的末稍,靠姑娘最近,几乎就要碰著她的发。

小小的桂花,紧张得瑟瑟发抖,终于落了下来。

桂花滚啊滚,沿著姑娘的发梢滚下,尽可能保持安静,就连落地的时候,也不敢发出声音。

「没事的,有点声音也好。」

姑娘出声说道,让满院的桂花都松了一口气,这才敢随著夜风轻轻摇摆,芬芳也漫得更远。

躲在角落的信妖,折成扇子的形状,主动来到姑娘身旁,殷勤的挥动著,不敢挥得太重,就怕姑娘冷了,但也不敢挥得太轻,巧妙的力道,恰好让桂花的香味能够萦绕不散。

「您说得真对,有声音就是好,静悄悄的太无趣。」

扇面上浮出笑脸,嘴角弧度扯到最大,竭尽所能想讨好主人,以往的狂妄,都收敛得干干净净。

角落传来一声冷哼。

信妖的表情、语气都变了,喝叱著:「不得无礼。」

站在阴影之下的男人,全身缠著药布,只露出一双眼睛,以及右半边的脸。仅看他的右脸、俊眉、朗目,英俊非凡,但是左脸却覆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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