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出走(中国故事-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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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的出走(中国故事-出书版)-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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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瞎子或近视眼,也得为了身后被感动的信任者,走向他内心自认为清晰的彼岸。
    我问过程齐家,他的理想是什么。在进入南科大之前,他的理想是想毕业后研究汽车,这是他的兴趣。现在问他,他则说:“我的理想是做一个全面的人,广泛接纳各种价值体系,并永远守护心中的理想和价值。以数理逻辑观察世界,又以艺术的思维生活,活得自如。”
    他的未来被推得更遥远了一些,南科大的未来似乎也被推得杳渺了一些——秋季招生的简章迟迟未出,不知道第一届学生是否是最后一届。
    程齐家的妈妈告诉我:“如果要写关于南科大的一些事情,一定要显示出我们多么拥护党和政府,我们善良,我们弱势。”情况比她当时想像的要复杂和艰难很多,若是一开始知道如此,她也许不会同意孩子去南科大的。
    
    
    ☆关于LOSER和WINNER标准问题的讨论
    清华百年校庆的时候,有人在网上发帖问:“校庆期间的清华普通毕业生可以回母校吗?”
    有人回帖说:“可以啊,可以搞一个LOSER方队,校庆的时候走一走。”
    LOSER,五个字母,字字血泪,无限依依无限惋惜,多少咬牙切齿尽在不言中。LOSER,卢瑟儿,失败者,它可以是人们温暖亲切的摇头自嘲,也可以是相互攻击时最锋利的暗箭。卢瑟儿所对应的反面人生当然是WINNER,温拿,赢之大者,则称为大拿。
    我大学刚入学时,看到大家在水木BBS上热火朝天的讨论。一群从火热的高中教育中大逃亡还没几年的年轻人,没有享受胜利者的喜悦,迷迷糊糊又要被一脚踹入社会,参加讨论的这些满怀失意的人,相互确认着自己是不是失败者国的常住居民。
    证明自己不是LOSER的底限,当然是有房有车有老婆。
    有人忐忑地问:“那如果娶了个丑老婆,算不算LOSER呢?”
    大家纷纷表示,那当然也是要列为失败者的。发问者黯然,百密有一疏,原来自己无意中还是输了。
    钱不是检验LOSER的唯一标准,但却是最不容动摇的门槛:“年近30或者年过30,工作一般5年以上。总资产200万以下,年收入50万以下,无车或15万以下的车(15万以下的车等同无车)。”
    同时可以检验是否LOSER的,还有和钱有关的生活趣味。他们的特征是:“名牌大学,博士,海归,朝九晚五打卡,坐在格子间的电脑旁,MSN,麦当劳,卡布奇诺,网恋,丁克,地铁,打的,坐经济舱,住星级宾馆,泡吧,煲电话,听蓝调,加班,夜生活,圣诞节,一夜情,斯诺克,暂住证,红酒,抽555,住租来或按揭的公寓,买简约的宜家家具,收藏CD,谈论《老友记》,向往去西藏,留恋于丽江,铁杆驴友,不看中文报纸不看中国电影,看卡夫卡看张爱玲看伊朗电影,洁癖,乡愁,健身,瑜伽,养吉娃娃,香水衣服鞋子泡吧旅游鲜花买书买CD看电影”。
    这基本概括了一个大城市,收入尚可且沾沾自喜的年轻人生活所有组成,甚至可以被年轻潮流杂志引为生活样本,但是,一盆冷水浇下——这其实是失败者的生活。
    所谓温拿,WINNER,他们提前五十年过上了退休老干部的生活,收藏是唯一的幸福,饭局多到没空上网,永远不会花自己的钱,学习都是脱产的,休假都是带薪的。
    ——这就是大家基本上讨论出的关于判断卢瑟儿和温拿的硬指标。这些标准听得简直让人心惊胆战不是?这种指标下,大多数人甚至连失败者俱乐部都没有资格进入。
    每到年终,水木BBS上就会掀起晒工资单和年终奖金的热潮,年薪十几万几十万都会被笑话,被反问:“这样在北京怎么活?”
    除非收入高到每天拿小推车从银行运钱才能达到的数目,才会被封为大拿,引起围观群众真心诚意的崇拜。
    前两年,一个浙大的讲师跳了楼,他当年是清华水利年级第一,西北大学全额奖学金,六年博士后毕业。他拥有一份完美的履历表,大学生活需要解决的所有已知选项他都交出了完美的答案,可是发现最后导出的X是每个月仅仅2000块的工资。
    不知道他有没有过夜深人静看着同学晒工资单的时候,或是在疲惫的生活中默默用被别人不断发问的句子问自己:“这样的收入,怎么活啊?”
    也许是因为最高学府的起点高,所以大家对于生活的期待和胃口都要大些。收入的意义不是为了自己活,同时也是为了与他人——那些起点差不多的人比较。
    LOSER的主要沮丧和怨念的重点,在于他们读了这么多年书,做了这么多年题,一路打败这么多人才擎出青天来,可在被量化的个人收入报表前,努力被瞬间抹杀,所有过去的骄傲,变成了羞于翻检回归的记忆——它们都是对今天的冷笑。
    一个著名的抱怨,是说自己从小一路最高学府,一路笑傲家族,兄弟姐妹全部生活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而他过年回家,发现表哥当兵回家后在卫生局工作,表姐当了法院公务员,表妹成了警察,堂妹嫁给官二代,堂弟做生意赚了钱。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阴德,原来五才是学习。
    学历越高的人越失败,博士生最爱自怜自己赚的还没有中专毕业的人多。
    LOSER是战战兢兢步步为营的人,WINNER是不劳而获一行白鹭上青天的人。
    LOSER是按部就班种瓜得瓜的人,WINNER是靠爹靠老公靠关系靠机遇靠蛮力就和前者平起平坐的人。
    有一种人是免检的WINNER,就是成功进入体制内的人。他们的后半生甚至无需检查工资单,就可以放在荣誉橱窗和展览室里。
    新闻上有公务员考试发榜的报道,看到年轻人喜极而泣的脸,确实感到那是无数人一夜间翻身农奴把歌儿唱的时刻。
    我的同学大一大二的时候在背GRE单词的红宝书,到了现在,大三,他拿的是公务员考试的复习资料。
    我说他投靠,他被招安,我指责他堕落了不再理想主义了,他辩驳说:“我进入了体制,才能对社会有所改变……”
    我被他一番进入体制的热血沸腾的宣言说得哑口无言,最后不得不拍着他的肩膀,认可他的决定,说:“好吧,体制内有你,我就放心了。”
    可他反而颓然了,嗫嚅道:“我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体制化。”
    “体制化”不只是个行政词汇,也是一个人被塑造的过程吧。一开始你的目的是试图改变它,后来你只能抵制它,渐渐你熟悉它,最后只能依赖它。
    我和我同学似乎同时看到他在办公室里舒服安乐的后半生,一下子有些冷场,他生硬地说自己要去背《申论》(中国大陆国家公务员进行资格考试的其中一个科目)了。
    进入体制意味着户口房子工作,意味着稳定福利和保障。进入体制意味着成为真正统治意义上的精英,意味着不再求人,而是被求着办事。而这些是几十万的年薪也换不来的——岌岌可危时代中的安全感。
    进入体制的WINNER也有抱怨,例如日子太悠闲,升官太过慢,但是在大多数同学眼中,这些无异于撒娇了。
    WINNER和LOSER是我所见过最简单粗暴,也最残酷的划分标准,对WINNER的肃然起敬,对LOSER的讥诮冷语。
    这让人无法不联想到王蒙20世纪60年代写过的《组织部里来了年轻人》。40年前,年轻人还对组织适应不良,一到工作岗位就被打了英雄主义鸡血,要对坏事绝不容忍,要勇敢地进行斗争。而现在,组织部里涌入了一群青年老干部,体制与他们的天性中没有一天冲突的地方,一去就能迅速融入,迅速汲取自己所需的养分,甚至不需要任何适应过程。能挤进去的就是赢家。时代不一样了。
    “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是每个年轻人进入高等学府时第一句向自己说的话。这种想法让人思维简单如猩猩够香蕉,放弃自己形而上的思考,被迫去想象工具性的无聊问题,一步步走向一个心理极权的国度,放弃自己脑袋里的想法,而走向卑贱的实用理性领域。想的只是“怎样用这个得到那个”的问题。
    WINNER和LOSER的划分,也是我见过对年轻人最简单粗暴、也最残忍的评判。除了简单的收入,标准无休无止:进入不了体制的文科生,比工科生失败;出国留学再回来的人,比留在国内累积资本的人失败;整天批判改变规则的人,比默默按规则办事的人失败……
    对WINNER肃然起敬,对LOSER讥诮冷语。成王败寇啊,这想法,终于在年轻人中被表达得如此露骨而凄厉。
    
    
    ☆乱世儿女
    “我明天要去干一件注定要失败的事儿。”高考的前一天,教学楼已是封闭状态,他偷偷进去,站在最高层的走廊上,那里可以看见所有教室:严整、平静、安然,乐天知命。
    这个注定要失败的事儿,他指的是高考。高中三年,他已经被老师视为外表漂亮、脑子空空的“文盲”。
    他坐进了考场,开考前的喇叭里传出的是对考生的各种告诫:不得这样,不得那样,否则就要严肃处理……整整说了几分钟。这段声音是他的,提前录好的。他录了几遍:凶巴巴的、亲切的、平静的,各种风格都有,录得挺认真。虽然没有人知道那个说话者就在考场里,但他还是很开心。一来他希望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二来他喜欢说话,特别是那种发号施令说一不二宣读圣旨的腔调。他喜欢强势。
    他的职业最高典范是《新闻联播》,梦想有一天能坐在那个主播台上。他叫小波。
    这个“注定要失败的事儿”一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北京,寻找一所大学。
    北京,对于一个从小城去的青年来说并不陌生,但也不亲切:寒冷,冻死人,风沙大,水也不好喝;地铁挤死人,到处堵车,外地人活着不知住哪儿,死了不知埋哪儿。对于将要以说话为生的人来说,干燥的环境,也不利于嗓子。但是,还是要去北京,就算是去了别处的大学,只要不在北京,那就等于浪掷四年。四年后,还是要去北京。
    “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但是,有的人连南墙也没见过呢。”他说。那好,去见见南墙是什么样吧!
    他有漂亮的嗓音,俊朗的外表,聪明的大脑,却没有好的高考成绩。所以并没有多少选择余地。那个大学号称在北京——其实是离河北更近的一个号称为大学的大学。
    他对大学没有期待,他崇尚个人奋斗。去北京前,买了一本书,叫《卡耐基论成功之道》,是集盗版卡耐基之大成的盗版书,很厚的一本,只卖十元钱。卡耐基是鼻祖,他的徒子徒孙们,那些传销成功学方法论的靠“口活儿”为生的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此起彼伏。书、讲座、老师的训话、考试的文段、学校墙上的标语、学生日记本的扉页、大考失败之后忏悔书的最后一段……90后出生的孩子,基本上是在各种励志名言的包围中长大的,是个学生就可以顺口说一大溜:“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人之所以能,是相信能”,“真正的强者,是含泪奔跑的人”……跟所有,包括自己,搏斗,搏杀,杀。
    去北京前,他还对励志名言无感呢。跟很多高中生一样,他爱看的是郭敬明风格的小伤感小唯美的小说。当然,还有播音方面的专业书。他看不进任何高中课本,却看得进大学教材。
    教材上说:播音员是党的喉舌,是党和人民联系的纽带,是正确舆论导向的传达者。
    最高一级的播音员是国脸,国嗓,国舌。
    上网查阅资料时,他才发现,《新闻联播》的观众流失严重,原因不明。他想知道原因,想知道新闻播音的本质,他要做一个最优质的播音员,他要自己写一本专业的书,有自己的体会和建树。于是,他打开电脑,开了个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了三十年,在党和人民政府的关怀下,我国的电视事业得到长足的发展。从中央到地方,各级电视台,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播音员这个职业,也越来越受到人民大众的重视和喜爱……”
    然后就写不下去了。
    他的语文成绩不好,如果不是重大的考试,他的作文是肯定交白卷的。在历届语文老师的亲切教导下,他已经和很多中学生一样,处于文字失语状态的边缘了。他们会写一些空话大话讨好老师,谁知老师真话也不喜欢,假话也不喜欢,半真半假的话学生又控制不好力道和比例,干脆就不说了。
    天知道,他其实是多么乐于表达,也善于表达的人。对于播音,有师自通,无师也自通。一块儿学习专业的同学说:“我觉得你不用上大学,直接就可以拉到演播室里上岗了。”见过他的人,都评价他“专业很牛”、“声音好听”、“很帅”、“眼神坚定”、“能出人头地”。
    但是,作为一个从低端大学起步,没有人脉背景,在大而不当的皇城做蚁民的人,做党的“喉舌”的机会之路还没有显现出来。
    尽管表述艰难,但他还是想写书或者写论文。他删去了那个“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了三十年”的开头,重新写道:“别的行业都有道德规范,但是我们这个行业没有,我看了很多专业书和论文,但没有谁说得让我信服。我觉得中国式播音规范,就是把经过编辑的文稿的重点和社会影响,完整、准确、有自己理解地传达出来。”写完,他自己评价说:“很反动。”
    这段平淡无奇的表达竟然吓到了他自己。和很多90后出生的孩子一样,他们从小到大都会学一门课叫政治,但是他们并不关心政治。他们关心不来,也轮不上他们关心。家长和老师也不喜欢他们真的关心,因为一旦关心,就可能“反动”。
    他几乎熟记了《新闻联播》的常用句式——听多练多的缘故。他的一绝是念讣告:“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无产阶级革命家,我国杰出的社会活动家某某某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2009年3月20日12时50分在北京逝世,享年89岁……”就算不动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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