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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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有耳-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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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腿一绊,他咕咚一声栽倒,鲜血染红了地面。他知道这也是一种入狱的仪式,难道自己真地把自己看成了罪犯?空荡荡的东西填满了他的内心,他失去了往日的见识。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明明清白,一进监牢就开始怀疑自己?

  他不想再思考这个问题,急于寻找肉体的痛苦。这一刻一切都模糊了,妻子、儿子、刑警队、派出所,所有能够正视自己存在的东西忽然遥不可及,化成缥缈的雾气和雾气里游离的尘灰。他什么都看不见了,现实的世界虚无而沉重地压在背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屈服,无论是于富贵还是法律,无论是看守所还是犯人。他不能屈服,被打击才能证明自己还存在着。

  一只脚踏在他脸上,他抓住那只脚,使劲地拽,那脚犹豫了一下,离开了。他爬起身,刚直起腰,一脚又踹上他后背,他重新扑倒在地。无数的脚冰雹般袭来,踩、踢、踹,腰、腿、背、头、肋骨……他咬着牙,就在这急风暴雨的打击中站了起来,浑身是血,伤痕累累地站在犯人的目光里。脚全沉默了,他看见他们为他让开了一条路。手指碰到冰冷的铁门上,他清醒了一下,随即世界黑暗了下来。

  他倒了下去。身体撞在铁门上,咣当一声响。

  眼睛重新看到光亮时,李澳中发现自己躺在大通铺上,衣服被剥得精光,身上暖暖和和地盖了三床被子。腐败的国家干部坐在旁边用汤匙一口一口地喂自己喝汤。高雄在被子里坐着,见他醒过来,递给他一个馒头,他接过来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国家干部夺过来掰碎了泡到碗里。

  “你已经昏迷了两天。”高雄说,“韩干事昨天来提你去内审,见你昏迷过去,高高兴兴地走了。不过你既然通过了我们的仪式,不管你怎么看我们,我们也拿你当自己兄弟。先养好伤罢。”

  李澳中看见了铁窗外明亮的天空,又是一天了。“你不恨我了?”他问。

  “恨。”高雄沉默了,“世界上何必有一个李澳中!否则我早抱着宋玉喜同归于尽报了大仇,哪容他舒舒服服到新疆劳改农场去。”

  李澳中想笑,刚张开嘴就被灌下一口稀饭,他咽了下去,说:“你怎么不说世界上何必有个宋玉喜?那你根本不必家破人亡了?”

  高雄哼了一声:“世界上只可能没有李澳中,不可能没有宋玉喜!”

  李澳中哑口无言。高雄又嘿嘿地笑了:“李澳中也快没了,宋玉喜越来越多了。”

  3

  牢里的生活一天天地过去,日常的生活就是提审、开庭、判决、一审、二审……犯人们送旧迎新,走一个来两个,走两个来一个。除了强奸犯被终审判了死刑,在一个凌晨被五花大绑拉出去毙掉了之外,整个牢房没有别的惊奇,也没有别的刺激,像家庭生活一样平平淡淡地过着。

  “习惯下来以后,你就会发觉生活的本质完全是一样的。无论在监牢还是在社会。”高雄说。

  “我这案子怎么会没人过问?”李澳中奇怪地问,“这么久了,也该开庭审理了。”

  “谁知道。”高雄苦笑,“我们这类人最难忍受的就是对决定自己命运的事一无所知。”

  “你都进来这么久了,案子还没判?”

  “没。牵涉到别的案子。我把卖给我炸药那帮家伙给卖了,可警察没抓住,跑了。嘿,我还不想死,得留条命去找宋玉喜。”

  这些日子,李澳中渐渐寂寞起来。他的案子还没判,家属不能探望,康兰也从来没写过信、打过电话或捎来什么东西。对她而言,他好像消失了一样。小天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他不禁恨起康兰,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儿子的消息?

  这一天,高雄被提了出去,说是家属探望。李澳中奇怪了,待他回来,问:“你老娘不是有病么?你还有别的家属?”

  高雄脸色阴沉,奇怪地瞥他一眼,没理会他。整整一天,他没说一句话,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铁窗和铁窗外刺眼的天空。晚饭后,夜班干事关上天窗的铁门,高雄说话了,让李澳中和诈骗犯换了位置,躺到他旁边。

  “你到底有什么事?”李澳中问。

  高雄凑近他耳朵,声音细微地说:“后天上午十点,你就会开庭判决。”

  李澳中吓了一跳:“你怎么会知道?”

  “低点!”高雄厉声说,“你别说话,听我说。我不知道你得罪了哪尊神,总之判决结果已经出来了,具体还不清楚,但对你相当不利,不是死刑就是无期。你已经别无选择。开庭地点在县法院审判大厅,环境你熟悉吗?”

  李澳中傻傻地点点头。

  “好。”高雄声音压得更低,“审判时法警会去掉你的手铐,你站在审判席东南侧的被告席上。被告席东面有个铝合金窗户,窗户已经被破坏。窗外面是条小巷,离地两米半高。答辩时,你趁众人的注意力转移,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窗户,你一撞它就塌了。你跳进小巷,里面有车接应。你不必理会法警,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们不会开枪,也比你跑得慢。只要你上了车,就能远走高飞。记好了,答辩的时候。”

  李澳中仿佛没听明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你让我逃跑?”

  高雄狠狠撞了他一肘:“你他妈想找死?低声!”

  “不!我不逃!”李澳中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杀人,没犯罪,基层判了我还能上诉,中院判了我还能上诉。一逃,就证明我真犯了罪。我不逃!”

  高雄气得狠狠咬他耳朵一口:“你他妈得知不知道这个计划策划了有多久?你知不知道耗费了多大的人力物力?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你提着脑袋在干?外面的人对这案子的内情比你清楚得更多,如果还有一丝扳平的机会,他们何苦枉做小人,拿着全家性命和国家法律对抗?”

  李澳中沉默了:“是谁策划的?你?”

  “放屁!我要有这么大的能量,早他妈逃出去找宋玉喜玩命去了。”高雄悄悄地骂道。

  “你跟我说是谁?你不说,我就不干。”

  “你……你个王八蛋。”高雄无可奈何地骂道,“是一位小姐。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冒充家属来见我。估计连看守所也打点到了,见面时干警连传达室的门也没有进。就我们两个人。我也不是白帮你的,她带来了我老娘的录音,我老娘被这位小姐送到省城看病去了,大有康复的迹象。而且这位小姐还答应我,我的案子判决后她疏通关系把我送到新疆,和宋玉喜一个农场。他妈的!”高雄兴奋地说,“这下子我没了后顾之忧,又能报仇,别说帮你,让我死都愿意。”

  李澳中全身无力。头顶的一小块星空纸一样薄,闪闪发亮地嵌在屋顶。那仿佛是一双眼睛、一张脸,乌黑的长发披满了天空。白思茵。是她,只有她才会这么不顾一切,也只有她才有这么大的能量。可是,这个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他当了十年警察,深知专政力量的强大。像这种让司法机构颜面扫地的惊天大案,国家会投入多么庞大的力量!别说开车逃亡,就是开潜水艇也会用深水炸弹把你炸上来。

  这个计划会毁了她的一切。

  “我不能让她这么做。”他凑近高雄耳朵,“我会告诉她你尽到了心,也会让她想办法送你到新疆劳改农场,但你让她取消这个计划。太疯狂了。这会毁了她。你告诉她一句话,今生今世我只说一句:我爱她。”

  “别说一句,连半句我也转告不了。”高雄愁眉苦脸地说,“她能找我,我又不能找她。谁知到她还会不会来找我?估计不可能了,后天就开庭,她最起码知道保密吧?”

  “难道就没办法了吗?”李澳中绝望了。

  “没办法。”高雄说,“反正是死,出去也好,还能见你儿子最后一面。

  是吧?”

  一种崩塌似的震撼惊醒了沉睡的牢房,犯人们腾地坐了起来,揉着眼睛张皇四顾,还以为听到了睡梦里开庭判决的声音。

  “我儿子怎么了?”李澳中的脸失去了颜色,抓住高雄惊慌的摇晃。

  “谁在吵!”头顶传来疾走的脚步声,铁窗上露出巡夜武警的脸,“再说话把你们铐起来。”

  犯人们嘟哝着躺下,李澳中紧盯着嵌在屋顶的脸,武警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遮没了屋外的星空。缝隙间,有一颗星星在闪,一晃,便消失了。牢里,彻夜不息的灯火照亮了四壁,他看见了一缕寂寞的声音在墙壁间流动,无比清晰。

  “爸爸,你对我太好了。下一辈子我要当你爸爸,我要对你好……”

  “儿子……”

  两行冰冷的泪水划过雪白的灯光。

  4

  李澳中被逮捕的这些日子,康兰和明天每天各自坐在自己卧室的窗前,对着外面的天空出神。第三天,屋里的宁静被打破了,叶扬走了进来。看到康兰,他的表情有点尴尬,局促的站在客厅里不停地搓手。康兰冷冷地逼视着他,叶扬的额头热汗淋漓。

  康兰质问他为什么要抓走李澳中,叶扬一脸委屈的模样:“我也不知道啊!上面直接布置下来的,我们这些平日和老李关系好的人事先根本就没有得到风声。连物证检验也是在市里做的。”

  “我不管。叶扬,你得救他!”康兰封闭的情绪忽然崩溃,带着哭腔说,“别人相信他杀了人,我不信!虽然我们吵架、冷战、关系很僵,但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是警察,警察的纪律已经种进了他大脑,他可能不要我,可能不要命,但有两样东西他绝不会放弃,一个是明天,一个是他的大盖帽。他不可能去做违反自己原则的事。”

  “可是……有证据……”叶扬很艰难地说。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喜欢过,却嫁给自己铁哥们的女人,叶扬在这一瞬间忽然看到了她的衰老,心里无端地对李澳中产生了一种愤恨。

  “很简单。只要人不是他杀的,就只有一个可能,栽赃!那样的人证物证恰恰是可以制造出来的。我求求你去查一查!查一查!”

  叶扬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虚弱,他不敢面对康兰哀求的目光:“阿兰,这个案子上头已经办成了铁案,这样强有力的证据根本无法推翻。而且……而且……上头已经暗示我们这些人不准插手。”

  “不准插手?哼,为什么不准插手!”康兰无限的愤恨,“这案子肯定有背景。他们以为现在诬陷一个人那么容易?什么铁案?手套且不说它,你去查那两个证人,董大彪和刘石柱,我就不信他们心里没鬼。”

  “哎,阿兰,我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只是……”叶扬不断叹气,“你知道我现在处境有多艰难!”

  “叶扬,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交往十九年了,比明天的年龄还大,我能不明白你么?”康兰似乎很伤感,仿佛失去了一样很美好的东西,“你现在是不是正在提副局长?”

  叶扬愣了,羞愧地点头。

  “我还不明白你么?这么多年来,你惟一追求的就是这种东西。当官……嘿!何时是个尽头呢?即便你当上了副局长,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该被人压制还被人压制,该对人笑脸相迎还得对人笑脸相迎,该有那么一大摊子事还有那么一大摊子事。何苦呢?仅仅为了权力?可澳中是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呀!你眼睁睁看着他被陷害、被枪毙?”

  叶扬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坐着,直到离开,也没有抬起头。康兰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他走出去,关上门,脚步声在楼下消失,忽然凄楚地一笑:“李澳中,你终于又被人抛弃了。”

  从此以后,这个家很久也没有人来过。康兰哪里也不去,终日静静地坐着,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在抗拒什么。她又找出了那些书,有一本叫做《逃避自由》。明天看着那个薄薄的小册子,心里涌出一种怜悯:“自由多好,我可以在路上随便地走,干吗要逃避?”

  “路太多了,每条路都吸引着你,你就只能在原地徘徊。不知道该走那条,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所以我不想去选择。”康兰说。

  明天沉默了。无论路有多少,对他而言仅仅是一种恐惧,不存在选择的问题。

  5

  第二个敲响房门的是白思茵,在明天看来,这个漂亮的女人像一页童话一样飘了进来。但康兰很惊愕,似乎不愿见到她,冷冰冰的。

  “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还是争一个快要死的人?”康兰望着她,厌恶的表情摆在了脸上,但谈话间却不时进房间照一下镜子,抹一下脸,还换掉了破烂的拖鞋。

  “嫂子!”白思茵说。

  “你不要叫我嫂子!”康兰恶狠狠地打断她,上上下下端详她一阵,笑了,“你是李澳中外面的情妇,他又不是你哥。你应该叫我姐姐才对。”

  白思茵也对她笑:“我很喜欢叫你‘姐姐’,可是现代社会不允许那样的关系存在,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女人,一个女人也只能有一个男人。”

  康兰气晕了,吼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插入进来破坏我们的感情、破坏我的家庭!”

  “姐姐。”白思茵始终笑吟吟的,“你说的不对,破坏你的家庭我不承认,因为你们还是合法的夫妻。至于你们的感情,你知道,那不是我破坏的。”

  “你……你……”康兰起身抛进厨房拎出一把菜刀,“滚!你不要进我的家们!再不走我劈花你的脸!看你还有什么本钱去勾引男人!”

  白思茵镇定地站着:“嫂子,我专程从杭州跑过来,不是来和你拼命的,是有意见和你商量。”

  康兰用刀指着她。

  “嫂子,两天前冯世贵去杭州见我,说澳中被捕了。”

  “两天前?”康兰冷笑,“两星期前他就被捕了,你现在才知道?”

  白思茵有些无奈:“就是两天前知道我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冯世贵花了十多天时间把这件事前前后后的经过、内幕和涉及的背景详细地调查清楚之后才敢去见我,要我转让旗下一家公司25%的股权。”

  康兰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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