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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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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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

葛利高里还不能出屋子,村长已经把镇长通知麦列霍夫中尉立刻到医务委员会去复查的命令送来了。

“请写信告诉他,就说我只要一能走路,就会自动去报到,用不着他们来催,”

葛利高里生气地说。

战线离顿河越来越近。村子里又开始谈论撤退了。过不多久,就在村民大会上宣读了军区司令要求全体成年哥萨克必须撤退的命令。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从会场上回来,把命令给葛利高里讲完以后,问道:“咱们怎么办?”

葛利高里耸了耸肩膀说:“有什么办法?应该撤退。命令没到,大家就已经开始逃难了。”

“我问的是咱们俩的问题:咱们是不是一起儿撤退呀?”

“咱们不能一起儿走。过两天我骑马到镇上去打听打听,哪些部队将要经过维申斯克,我就去加入一个部队。你跟难民一起儿走。你是不是想参加部队呀?”

“见他的鬼吧!”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大吃一惊,骂道。“那我就跟别斯赫列布诺夫老爹一起儿走吧,他前天约我跟他结伴走。他是个很老实的老头子,他的马也很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套上两匹马跑啦。我的骡马也有点儿太肥啦。该死的玩意儿,膘太满啦,尥起蹶子来,简直吓死人!”

“好啊,那就跟他一起儿走吧,”葛利高里高兴地支持他说。“那咱们来谈谈你们走的路线吧,说不定我也会走那条路呢。”

葛利高里从图囊里面掏出一张南俄罗斯地图来,详细地给父亲讲了,应该经过些什么村庄,而且已经开始往纸上写那些村庄的名字,但是老头子恭恭敬敬地看了看地图说:“等等,你别写啦。当然,对这些事你比我明白得多,因为地图——这是正经东西,是不会胡说的,它告诉人们近直的路,可是如果这对我不适合,我怎么能照它指的道儿走呢?你说,应该首先去卡尔金斯克,我明白:从那儿走是直路,——可是我去那里也要绕个弯儿走。”

“你为什么要绕弯儿走呀?”

“这是因为拉特舍夫我有一个叔伯妹妹,我在她家里人马都可以弄到吃的,可是住到生人家里就要吃自个儿的草料和干粮。再往前走,你说,按地图走应该去阿斯塔霍沃村,这么走是直道儿,可是我要到马拉霍夫斯基村去,那儿我也有一房远亲和一位老同事;在那儿也可以不动自个儿的草,吃他们家的,要知道,我总不能拉着一个草垛走呀,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可能不仅讨不到一根草,就是花钱也买不到。”

“顿河对岸你没有亲戚吗?”葛利高里挖苦地问。

“那儿也有。”

“那么,你可以到那儿去吧?”

“你别他妈的胡说八道啦!”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怒冲冲地说。“你说正经事儿,别胡开玩笑啦!什么时候啦,还开玩笑,真是聪明人!”

“你别到亲戚家去打秋丰啦!撤退——就撤退好啦,用不着去窜亲戚,又不是过谢肉节!”

“好啦,你别教训我啦,往哪儿去,我自个儿知道!”

“既然知道,那就想到哪儿就去哪儿好啦!”

“我怎么会按照你的路线走呢?只有喜鹊才直着飞哪,你听说过这话吗?鬼知道我会跑到哪儿去呀,也许那里冬天连道儿都没有呢。你说这种浑话,好好地想过吗?亏你还指挥过一个师呢!”

葛利高里和老头子争论了半天,但是后来葛利高里全面考虑了一下,觉得应该承认,父亲的话有很多是更正确的,就和解地说:“别生气啦,爸爸,我不坚持你非照我的路线走不可,你愿意怎么走就怎么走吧。我尽力到顿涅茨河对岸去找你好啦。”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高兴了。“不然总在跟我说些什么计划呀,路线呀,可是不明白,计划只不过是计划罢啦,可是马没有草料吃是哪儿也去不了的。”

还是在葛利高里卧病的时候,老头子已经慢慢地在做撤退的准备了:他特别细心喂养那匹骡马,修理好爬犁,定做了一双新毡靴子,为防坏天气时湿透,又亲手缝上皮子;预先把精选过的燕麦装了几口袋。他就是准备撤退也是一位出色的当家人:一切路上可能用得到的东西都预先准备好了。斧子、手锯、修鞋的工具、线、备用的鞋掌、钉子、锤子、一束皮带、纤绳、一块松香——一直到马蹄铁和马蹄铁钉子,这都包在一块帆布里,眨眼的工夫就能放到爬犁里去。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甚至还带了一杆秤,伊莉妮奇娜问他路上要秤干什么,他责备说:“你呀,老太婆,是越老越胡涂。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明白吗?撤退的时候,我要不要用秤来买草或者糠呢?那里大概不会用尺来量草吧?”

“难道那地方连秤也没有吗?”伊莉妮奇娜惊讶地问道。

“你怎么能知道那地方使的是什么样的秤呢?”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生气地说。“也许那地方的秤都是骗人的,成心骗咱们爷儿们呢。就是这么回事!我知道那儿是些什么样的老百姓!你买三十磅,可是要付出一普特的钱。我与其每到一处,都要吃这样的亏,那我还是自个儿带上杆秤好啦,这就不会吃亏上当!你们在家里没有秤也照样可以过日子,你们要秤有他妈的什么用呀?将来军队从这儿过,他们拿草是不过秤的……他们就知道赶快全都运走。我见识过这些脑袋上没有长角的魔鬼,我太熟悉他们啦!”

起初,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还想连大车都装在爬犁上,免得到春天还得花钱去买,就用自己带去的大车就行了,但是后来权衡利弊,放弃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葛利高里也开始准备了。他擦了手枪和步枪,收拾好得心应手的马刀;恢复健康后一个星期,他走出屋子去看自己那匹战马,望着闪光的马身子,他明白了,老头子不只是喂好自己的骤马,连他的战马也喂得棒极啦。他艰难地骑到直蹦的马上,把它好好地遛了遛,回家的时候,他看到,——也许只是他觉得是这样,——好像阿司塔霍夫家的窗户里有人挥着白手绢跟他打招呼……

在村民大会上决定,全村的哥萨克一起撤退。一连两天两夜,婆娘们忙着给哥萨克烤炸路上吃的各种食物。规定在十二月十二日那天出发。头一天傍晚,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就把干草和燕麦都放到爬犁里,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就穿上老羊皮袄,系上腰带,皮手套掖在腰带上,祷告过上帝,就跟家人告别。

不久就有一大队车辆从村子里往山上驶去。出来送行的婆娘们久久地向远去的亲人挥舞着手绢,后来草原上扬起阵阵细雪,风雪迷漫,既看不见慢慢往山坡上爬的车队,也看不见跟在大车旁边走的哥萨克。

葛利高里在动身去维申斯克之前,见到了阿克西妮亚。傍晚,村子里已经掌灯的时候,他到她家里去了。阿克西妮亚正在纺线。阿尼库什卡的寡妇坐在她身边织袜子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在对她讲些什么。葛利高里一看见有外人在,就简短地对阿克西妮亚说:“你出来一下,我有点儿事情找你。”

在门廊里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问:“愿意跟我一起儿撤退吗!”

阿克西妮亚沉默了很久,考虑怎么回答,后来悄悄说:“那家业事怎么办?房子怎么办?”

“请别人替你照看照看。应该走啊。”

“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我来找你。”

阿克酉妮亚在黑暗里笑着说:“记得吧,我早就对你说过,跟你上天边我也去。

现在我还是这样。我对你的爱情是坚定不移的。我跟你走,绝不后悔!你什么时候来?“

“天一黑就来。别带很多东西。多带点儿衣服和吃食就行啦。好,再会。”

“再会。等一会儿再来一下好不好?……她一会儿就会走的。我好像有一百年没有看见你啦……我的亲爱的,葛利申卡!我还以为你……不!我不说啦。”

“不行啊,我今天不能来啦。我马上就要到维申斯克去,再会。明天等着我。”

葛利高里已经走出了门廊,到了板门口。可阿克西妮亚还站在门廊里,笑着,用手掌抚摸着热辣辣的脸颊。

维申斯克的地方机关和军需仓库已经开始撤退了。葛利高里到军区办事处去探听前线的情况。军区司令的副官,一位年轻的少尉告诉他说:“红军目前在阿列克谢耶夫斯克镇一带。我们不知道将有哪些部队从维申斯克经过,以及是否有部队从这里经过。您自己可以看到——谁都什么也不知道,都在忙着逃跑……我奉劝您现在不必找您的队伍啦,到米列罗沃去,到那里您会很快打听到队伍的驻地。在任何情况下,您那个团也会沿铁路线退却。敌人会不会被阻挡在顿河边呢?哼,我想不会。维申斯克大概是要不战而退的。”

深夜,葛利高里才回到家里。伊莉妮奇娜做着晚饭说:“你那个普罗霍尔来啦。

你走了一个钟头他就来啦。说还要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

喜出望外的葛利高里赶快吃过晚饭,就到普罗霍尔家去。普罗霍尔不很高兴地笑着迎接他说:“我还以为你从维申斯克就径直撤退了呢。”

“你从什么鬼地方来的呀?”葛利高里笑着,拍着自己忠实的传令兵的肩膀问。

“这还用问——从前线上来呗。”

“开小差儿跑出来的吗?”

“你怎么啦,上帝保佑!咱们这样勇敢的战士,会开小差儿吗?咱是合理合法地回来的,我不愿意没有你,一个人到暖和的地方去。咱们一起儿造过孽,就应该一起儿去接受最后审判。咱们的事业——很不妙,你知道吗?”

“知道。你说说看,是怎么把你从部队里放回来的?”

“这——说来话长,以后再讲给你听,”普罗霍尔闪烁其词地回答说,脸色变得越发阴沉了。

“咱们的团在哪儿呀?”

“鬼知道它如今在哪儿呢。”

“那么你什么时候离开那儿的?”

“两星期以前。”

“你这些日子上哪儿去啦?”

“你这是怎么啦,真的……”普罗霍尔不满意地说,然后斜了妻子一眼。“看你,上哪儿去啦,怎么啦,干什么啦……问个没完儿。不管上哪儿去啦,现在我也不在那儿啦。我说过——以后告诉你,那就一定会告诉你。喂,老婆子啊!你有烧酒吗?会见团长,理应小喝两盅,有酒吗?没有?那就快跑,去拿酒来,快点儿回来!丈夫不在家过惯不守军纪的日子啦!吊儿郎当,太不像话啦!”

“你这是耍什么威风呀?”普罗霍尔的妻子含笑问道。“你别对我这么大喊大叫吧,你这号的当家人有啥可威风的,一年在家呆不了两天。”

“什么人都对我大喊大叫,可是我除了你以外对谁去叫嚷呀?你先等等,等我当了将军的时候,我就对别人大喊大叫,现在,你只好忍耐点儿了,马上穿好你的‘军装’,跑步走!”

等妻子穿上衣服出去以后,普罗霍尔责备地看了葛利高里一眼说:“潘苔莱维奇,你怎么什么也不懂……我能当着女人什么事都讲给你听吗,可是你总在逼问我:怎么啦,干什么啦。好啦,说说,你伤寒病以后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啦?”

“我嘛,已经好啦,谈谈你自己吧。你这个鬼东西,吞吞吐吐……赶快交代:于了什么坏事啦?怎么开小差儿的?”

“这比开小差儿还要糟……你病后,我把你送回家来,就回到部队去。他们把我派到连里,派到三排去。我是个非常喜欢打仗的人!两次去打冲锋,可是后来我想:”我的小命儿就要送在这儿啦!应该找个洞躲起来,普罗沙,不然,你就非完蛋不可啦!‘接着,好像是故意似的,战斗接连不断,敌人跟着屁股追打,压得我们连气都喘不过来啦!一要进行突围作战——就派我们去;什么地方顶不住啦——又把我们团调到那儿去。一个星期的工夫,连里有十一个哥萨克像被牛舌头舔了去似的牺牲了!于是,我也苦恼起来了,闷得身上都长出虱子来啦。“普罗霍尔点上烟,把烟荷包递给葛利高里,不慌不忙地继续说下去。”有一回,在利斯基附近,派我去侦察。一共去了三个人。我们顺着山坡飞跑,四下张望。看见从荒沟里面钻出一个红军,两手高举。我们飞马过去,他大声喊:“乡亲们!我是——自己人!

别砍我,我要投到你们那边儿去!‘我他妈的叫鬼迷了心:不知道为什么大发起脾气来,我策马飞驰到他跟前,骂:“狗崽子,你既然要打仗,就不应该投降!你这个混账王八蛋。难道你看不见,我们已经支持不下去了吗则可是你却要投降我们,是想来加强我们的力量吗?’于是我就从马上用刀鞘在他背上抽了一下子。跟我同去的哥萨克也都对他说:”难道有这样打仗的吗?今天跑过来,明天又投过去,哪边都要于于?要是你们能齐心合力地打过来——这仗也许早就打完啦!‘鬼知道,这个投过来的家伙会是个军官呢?可是他居然就是个军官!等我一发脾气,用刀鞘砍了他几下,他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低声说:“我是军官,您怎么能打我!我从前也当过膘骑兵,参加红军是被强征去的,请你们把我送到你们的长官那里去,到那儿会把一切都告诉他的。’我们说:”拿出你的证件来。‘可是他却高傲地回答说:“我不愿意跟你们谈话,把我带到你们的长官那儿去!”“

“这种事儿你为什么不愿意当着老婆说呢?”葛利高里惊奇地打断他的话,问。

“还没有说到我不能当着她谈的地方呢,请你别打岔。我们决定把他送到连里去,真可惜……我们要是当场把他于掉,事情不也就完啦。但是我们却把他好好地送到连里去啦,过了一天,我们再一看——派他来当我们这一连的连长啦。这是怎么回事儿呀?事情就从这儿开始啦!过了些时候,他把我叫去,问我:”狗崽子,你是在为了不可分割的、统一的俄罗斯打仗吗?你把我俘虏的时候,对我说的话,还记得吗?‘我这么说,那么说,怎么说,他也不肯饶我——他一想起我曾用刀鞘砍过他,就气得全身直哆嗦!他说:“你知道我是源骑团的骑兵大尉和贵族吗?你这个坏蛋,怎么竟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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