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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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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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害怕吗?”施托克曼笑了笑,猜测说。

“有什么可怕的?”

“看你说的,咱们这是去打仗呀……”

“我是共产党员。”

“怎么,共产党员就不怕死吗?不也是一样的人吗?”米什卡插嘴说。

走在施托克曼旁边的这位红军战士熟练地把步枪往后一甩,看也没有看米什卡,想了想,回答说:“老弟,这种事你的见识还太浅。我是不能害怕的。我自己命令自己这样做,——明白了吗?你不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我知道我是为什么、跟谁在打仗,我知道咱们一定会胜利。而且这是最主要的,其余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他笑了笑,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斜着施托克曼的侧影说:“去年我在乌克兰,在克拉萨夫采夫支队里,整天打仗,敌人一直追赶我们。损失很大。不得不扔下伤员。终于在离日麦林卡不远的地方把我们包围啦,要在夜里穿过白军阵地,把他们后方小河上的桥炸掉,不让他们的铁甲车开过来,因为我们突围要冲过铁路线。指挥部要选几名敢死队员,可是没有人响应号召。共产党员们——我们的人数不多——就说:”我们抓闸儿吧,谁抓着谁去。‘我想了想,就自愿要求去、我带上马刀、绳索和火柴,和同志们道过别就走了。漆黑的夜,有雾。我走出一百沙绳远就开始爬。爬过一片没有收割的黑麦地,接着又爬过一条山沟。记得,我正从山沟里往外爬的时候,突然一只什么鸟儿扑棱一声从我鼻子尖下飞出来,是的…

…我在距守桥的岗哨十沙绳远的地方爬过去,到了桥边。敌人有一个机枪队守护着这座桥。我在桥边趴了两个钟头,等待机会,我放下马刀,用衣襟遮着划火柴,但是火柴都潮啦,划不着、因为我是肚皮贴地爬的,衣服全被露水湿透啦——尽管我把衣服拧干,但是火柴还是潮啦。哎呀,老大爷,这时候我可真害怕啦。天马上就要亮啦,可我的手直哆嗦,急得汗直往眼里流。心想:“这下全完啦,‘我决定:’如果完不成炸桥任务,我就自杀!”划啊,划啊,但是到了还是叫我划着了,我就赶紧往回跑。等到身后轰地一声爆响,我已经躺在路基下隐蔽起来,——敌人那里可乱营了。吹起了警号、两挺机枪哒哒地响起来。很多骑兵从我跟前跑过去,难道夜里能找到我吗?我从掩蔽的地方爬出来——跑到庄稼地里。你知道吧,只是到了这时候,我的手脚才怎么也动弹不了啦,真他妈的糟糕!又躺了下去。去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怎么的,很勇敢,可是从那儿回来的时候——简直狼狈透了……你知道吧,我开始呕吐起来,肚子里什么都吐光啦,可是还是吐个不停。是的……哦,当然我最终还是爬回自己人那儿去了。“他兴奋起来,炯炯有神、热情的浅褐色眼睛突然变得非常温柔、美丽。”第二天早晨,我给同志们讲,昨天夜里火柴这出戏,我的好朋友问:‘谢尔盖,难道你把打火机弄丢了吗?’我一摸前胸的口袋,还在那儿哪!掏出来一打——你猜,一下子就着啦。“

“两只乌鸦被风从远处的一片杨树林梢头吹起,从高空疾飞而来。风吹得它们一阵阵地往前冲。等到经过一个钟头的间歇之后,克鲁托夫斯克山上又响起炮声的时候,这两只乌鸦已经离纵队只有一百沙绳远了;射来一枚炮弹,呼啸声越来越响,越飞越近;等到炮弹的呼啸声似乎已经达到极点的时候,一只飞得较高的乌鸦,忽然像一团被旋风卷起的刨花,在空中拼命盘旋起来,它倾斜着翅膀像螺旋一样盘旋着,尽管还想竭力支持,但是终于像一大片黑色的落叶坠了下来。

“送死来啦!”走在施托克曼后面的一个红军战士兴高采烈地喊叫说。“把它打得这样乱转,真是妙极啦!”

连长骑着一匹深褐色高大的骤马,从纵队前头跑过来,马蹄扬起融化的积雪。

四下飞溅。

“成散——兵线!

三辆装着机枪的爬犁从默默地在走路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身边飞驰而过,溅得他满身湿雪,一个机枪手因为爬犁一摇晃,从爬犁后座上甩了下来,红军战士们都响亮地哈哈大笑起来,直到那个赶爬犁的人狠狠地咒骂着,使劲勒转马头,那个甩下来的机枪手跳上爬犁,笑声才停止了。

第六卷 第四十一章

卡尔金斯克镇已经成了叛军第一师的重要据点。葛利高里。麦列霍夫仔细考虑到在卡尔金斯克附近构筑阵地战略上的有利条件,决定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这个市镇。

奇尔河左岸婉蜒的群山是很好的制高点,哥萨克们可在这里坚守。卡尔金斯克镇就在山下奇尔河的对岸,镇外是一片草原,波浪似的,向南伸展开去,有数俄里远,草原上有的地方横着宽沟和谷地。葛利高里亲自在山顶为配备着三门炮的炮兵连选择了阵地。不远的地方就是一个很好的观测点——土岗,有橡树林和起伏的丘岗掩护着。

卡尔金斯克附近每天都在进行战斗。红军一般是从两个方面进攻:从南面草原上的一个乌克兰人聚居的市镇阿斯塔霍沃和从东面的博科夫斯克镇出发,穿过稠密的村庄,沿奇尔河岸向上游推进。哥萨克的阵地修筑在卡尔金镇外约一百沙绳的地方,只是偶尔回几枪。红军的猛烈炮火几乎每次都逼得他们退到镇里去,随后就顺着山崖的陡峭峡谷爬上山坡。红军也没有足够的兵力继续追击他们。红军的进攻之所以收效不大,主要在于缺少必要数量的骑兵,不能进行侧翼迂回作战,迫使哥萨克继续后退,牵制敌人的兵力,使在市镇进口裹足不前的步兵可以大胆向前推进。

步兵由于机动性差,不能迅速调动,所以不可能用来进行这样的运动战。而哥萨克却大部分是骑兵,可以随时袭击进攻中的步兵,进行牵制,从而使之无法完成基本进攻任务。

叛军还有一种优势,那就是他们了「常熟悉地形,他们不放过任何机会。派几个骑兵连顺着山沟偷袭敌人的侧翼和后方,经常去威胁敌人并阻止敌人继续推进。

这时葛利高里心里已经酝酿成熟了一个击溃红军的计划。他想用假撤退的办法诱敌深入到卡尔金斯克,同时派里亚布奇科夫带一团骑兵从西,沿古森山谷,从东,越过格拉奇,迂回到敌人的两翼,包围敌人,给予致命的一击。作战方案是经过仔细周密考虑制定的。各独立行动部队的指挥员都在头天晚间的会议上得到了准确的指示和命令按照葛利高里的意图,迂回行动一定要在黎明时开始。这样不易为敌人发觉。一切都像下棋那样简单。葛利高里反复考虑和估计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考虑和估计了各种事前难以预料、但可能妨碍他实现这一计划的情况,然后喝了两杯烧酒,也没有脱衣服就倒在行军床上,用潮湿的军大衣衣襟蒙上脑袋。像死人似的睡熟了。

第二天清晨,约四点钟的时候,红军的散兵线已经占领了卡尔金斯克。部分哥萨克的步兵为了迷惑敌人,穿过市镇,往山上跑去;红军的两辆装着机枪的马车停在卡尔金斯克镇人口处,扫射他们、红军士兵缓慢地沿街开了进来。

葛利高里隐蔽在土岗后面,炮兵连附近。看着红军步兵占领了卡尔金斯克,在向奇尔河沿岸集结。事先约定,在第一声炮响之后,两连在山下果园里埋伏着的哥萨克就转人进攻,同时,那个进行迂回包抄的团就要开始合围进击。炮兵连连长本想直接瞄准正沿着克里莫夫斯基山岗往卡尔金斯克飞驰的装着机枪的马车开炮,这时候观测员报告说,在距离约三俄里半的地方下拉特舍夫村的桥上发现了一门大炮;红军同时也从博科夫斯克方面发动了进攻。

“用臼炮轰他们一家伙,”葛利高里眼不离蔡司望远镜,建议说。 瞄准手和执行炮兵连连长职务的司务长交谈了几句,就迅速地瞄准了目标。炮手都准备好了,于是那门哥萨克们测定为四英寸半口径的臼炮沉重地吼了一声,炮座后面的泥土都震得乱飞。第一发炮弹就打在桥头上。红军炮兵连的第二门炮正在这时走上桥来。炮弹炸断了马套,六匹马——后来查明——只剩下了一匹还活着,可是这匹马上的骑手脑袋却被弹片削去了。葛利高里看到:在这门炮的前面升起了一道灰黄色的烟柱,沉重地轰隆一声巨响,于是被烟雾笼罩的马匹先是直立起来,然后又像被砍倒似的,栽了下去;人们都跌跌撞撞地四散奔逃。在炮弹落下来的时候,正在炮车前面走的一个红军骑兵,连人带马,跟桥栏杆一起飞了起来,摔到桥下的冰上。

能如此准确地命中目标炮兵们完全没有料到。炮位下面的土岗边,一时寂然无声;只有在不远的地方的观测员跳了起来,叫嚷了些什么话,还直摇晃手。

立刻从山下的樱桃园里和村边树林的密丛中,传来一阵不整齐的乌拉声,响起僻僻啪啪的步枪射击声,葛利高里不顾危险,跑到土岗上去。红军士兵在街上奔逃,从那里传过来乱哄哄的人声、尖利的口令声和猛烈的子弹啸叫声。一辆装着机枪的马车本来想往山岗上奔,但是立刻在离公墓不远的地方,来f 个急转弯,于是机枪越过正在奔逃的和在奔逃中摔倒的红军战士的头顶,扫射起从果园里杀出来的哥萨克。

葛利高里眼巴巴地盼着地平线上出现哥萨克骑阵。由里亚布奇科夫率领的前去进行迂回包抄的骑兵一直还没有出现。原来在左翼的红军战士已经跑到扎布伦峡谷上联结卡尔金斯克和毗邻的阿尔希波夫斯基村的桥边,而右翼的红军士兵还在镇里乱窜,在控制了靠奇尔河岸的两条街的哥萨克们的枪声中倒了下去。

里亚布奇科夫率领的第一连终于从山岗后面出现了,紧跟着就是第二连,第三连,第四连……各连散成骑兵阵线,猛地向左冲去,拦住一群正顺着山坡向克利莫夫卡遗逃的红军士兵。葛利高里手里搓着手套,激动地注视着战斗的进程。他扔掉望远镜,用肉眼看着飞驰而来,离克利莫夫斯基大道越来越近的骑阵,看着仓皇奔逃的红军士兵成堆成伙、有的孤身一人掉头向阿尔希波夫斯基村人家的院子里乱窜,可是在那里又迎面遭到正沿奇尔河往上游继续追击的哥萨克步兵的射击,于是他们又掉头向大道跑去。只有少数红军士兵幸运地逃到了克利莫夫卡。

山岗上,静得可怕,只听到马刀的砍杀声。里亚布奇科夫的几个连把阵线转向卡尔金斯克,如秋风扫落叶,把红军赶了回去。在扎布伦峡谷桥边,有三十多名红军士兵,眼见自己的去路已被切断,无处可逃,就开始顽抗。他们有一挺重机枪,子弹也不少。叛军的步兵在果园里一露面,机枪就拼命扫射起来,哥萨克们立刻卧倒,在板棚和院子的石头围墙掩护下往前爬。从山岗上可以看到,哥萨克们拖着自己的一挺机枪,在卡尔金斯克的街道上飞跑。他们在一座紧靠阿尔希波卡村边一家院子旁踌躇了一会儿,然后跑进了院子。很快便开始从这家院子的仓房顶上猛烈地扫射起来。葛利高里仔细看了看,从望远镜里都可以看清机枪射手。一个叉开腿,裤子掖在白毛袜筒里,弯着腰趴在机枪的铁挡板底下,卧伏在屋顶上;另一个把机枪弹带缠在身上,在顺着梯子往上爬。炮兵决定支援步兵,连续不断地向红军部队抵抗集中的地方轰击。最后一发榴霰弹在村外很远的地方爆炸了。

过了一刻钟,扎布伦峡谷附近红军的机枪忽然沉默了,立刻响起了一阵短暂的乌拉声。光秃秃的柳树行中有哥萨克骑兵的身影在闪动。

一场厮杀结束了。

卡尔金斯克和阿尔希波夫卡的老百姓遵照葛利高里的命令,用吊钩和钩竿把一百四十七名被砍死的红军战士都拉到一个坑里,把他们浅浅地埋在扎布伦峡谷边。

里亚布奇科夫缴获了六辆还套着马,装满子弹的两轮大车和一辆装有机枪的四轮马车,不过枪栓已经没有了。在克利莫夫卡缴获了四十二辆装着军用物资的大车。哥萨克有四人阵亡,十五人受伤。

这次战斗以后,卡尔金斯克安静了一个星期。红军把兵力调去进攻叛军第二师的阵地,而且很快就把这个师赶走,占领了米古林斯克镇属的一些村庄——阿列克谢耶夫斯克村、切尔涅茨克村——进逼上奇尔河村。

每天早晨从那里传来大炮的轰鸣声,但是关于战斗情况的报告却总是来得很迟,而且根据这些消息也很难判断第二师战线上的情况。

这些日子,葛利高里为了摆脱烦恼,有意麻痹自己的意识,不去想周围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竞成了所有这些事件的重要参加者,开始喝起酒来,叛军虽然拥有大量的小麦,但是面粉奇缺(磨坊来不及为军队磨出足够的面粉,所以哥萨克时常吃蒸麦干),可是烧酒却供应充足。烧酒像河水一样多。顿河对岸杜达列夫斯克村的哥萨克连,喝得烂醉,骑马列阵去冲锋,迎头碰上机枪扫射,被消灭了一半。喝醉了跑到阵地上,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人们殷勤地给葛利高里搞来烧酒。普罗霍尔。济科夫搞烧酒的本事特别大。卡尔金斯克战役后,他根据葛利高里的要求,拉来三大坛子烧酒,找来几个歌手,于是葛利高里感到愉快。轻松,脱离现实生活和思念,跟哥萨克们一直狂饮到天亮。第二大早上,喝了解醉酒,昏睡了一天,傍晚,又是歌声。快活的笑语声、拥挤的人群、跳舞——这一切形成一种真正快乐的幻觉,掩盖了清醒、残酷的现实。

后来,酗酒很快就成了习惯。清晨起来,坐在桌边,葛利高里酒瘾就来了。他喝得很多,但是从不过量,脚跟儿总是站得很稳。就是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其余的人都呕吐得一塌胡涂,盖着军大衣和马衣,横七竖八地睡在桌旁和地上,他却仍旧保持清醒,只是脸色更加苍白,目光变得更严厉,而且垂下髦曲的额发,不住地用手去挤脑袋。

经过四天不断的大吃大喝,他明显地虚胖起来,背也驼了;下眼泡儿的大粗褶都发青了,眼神里越来越经常地露出一种没有理性的残酷神情。

第五天,普罗霍尔。济科夫别有深意地笑着提议说:“走,咱们到利霍维多夫去,到一个漂亮娘儿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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