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难做》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警察难做-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家里有熟悉而厌烦的味道,过道有盏忽明忽暗的灯,房顶有一块怎么刷都会再度出现的污渍,阳台窗沿上有只总也老不死的猫喜欢瞪他,厕所里有个冲水像打雷的怪异马桶,老婆有个铃声嚣张的手机,儿子有张永远不苟言笑的脸,电视里放着永远和谐的《新闻联播》……
对门儿男人是个卖保健品的,每天起早贪黑,挂着袜子样的领带,见面就夸张地笑,开门关门铛铛作响。一回家他就会大呼小叫,亲了老婆亲儿子,一家三口在屋里又蹦又跳卡拉OK。半夜还不消停,在床上弄得惊天动地。陈麦开始还听得身上发热,后来就味同嚼蜡,再后来,淫声一起,他就恨不得拎着枪踹过门去,击毙这对精力充沛的狗男女。
有时梦里,他还是在老房顶上那个叼着半截烟的少年。他穿着皱巴巴的大花裤衩,蹬着破了脚指头的回力球鞋,一边潇洒地吞云吐雾,一边轻蔑地俯瞰着房檐下的人间烟火。岁月将回忆抛在脑后,催老所有的容颜。夜半无人,他常有庄周梦蝶的恍惚,像是还活在单纯的昨天。
那一晚,春风被夜幕赶走,他在空荡的客厅里闭上眼,听见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老梅?
是的,想起了她,浑身就热起来,⒌⑨⒉像在黑暗里坐在篝火旁边。老梅身着她最美的花裙,俊俏的身影在他黑白的记忆里如风飘过。
老五曾发高论:哲学意义上的爱情,无非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因生理上的需要想象出感情的需要,是精神的偶然和身体的必然构成的一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矛盾。那一天,老五刚把法大的校花师姐拉上了他的破单人床,据说一夜完成了五次这样的矛盾。陈麦指着脸色焦黄的老五说:“凭什么你就是矛盾,我就是肉欲?你的鸡巴就是矛盾的介质,我的鸡巴就是流氓的触角?”
文局雷鸣般的咳嗽把陈麦唤醒。孟局开始讲新一轮严打工作的范围和要求。孟局是个公认的业务窝囊废,却是个拍马屁的大师,干政工能干到副局长,掌力不够是拍不上来的。听孟局说着重点,陈麦心中暗喜。看看刑侦的云铁山,这家伙面无表情,眼里发亮。其他队长大多苦着脸,严打这事,他们除了受累,并无油水可捞。
曹政委插进来补充,强调大家要恪守天职,做为人民伸张正义的好警察。他一边说一边环视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像在公交车里找作案的扒手。
谁能算好警察?陈麦略一皱眉。文局虽然传奇,业务强悍,却贪财好色,从当了副局长时就放开了手脚。孟局很少伸手,但一伸手就敢漫天要价,不过是个老好人,好事不干,坏事也做得少。闷骚的朱局算一个,这人当兵出身,既不乱来,也不拍马屁,因此就要退休了还是个副局长。曹政委是个菩萨,眼大胆大,他老婆做着海鲜酒楼,家里不缺钱,倒也不作恶,每天说着正确的废话,不做坏事,也没见他做什么好事,全局上下都不太待见他。彭局是个下三滥,好色在全局当属第一,更是个糊涂虫,马屁拍到马脚也就罢了,他经常拍到马吊上去。本来要调金城分局做一把手的,他对政法委刘书记用金文写的“廉洁奉公”四个大字说:“领导写得真好,比康生写得还好。”刘书记的爹就死在康生手里。把当地著名书法家康庄说成康生的彭局就此走了背字,开始天天闯荡夜总会和桑拿。
再看各个队长,工作上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公安系统和别的行政机构不同,没本事的干不了中层。刑侦支队长云铁山面似温和,实则城府颇深、心狠手辣,连他妈都能赶出门去。这人天下没几个朋友,但让人觉得朋友遍天下。巡警支队长老赵不言不语,每次出警成捆成串地抓人。他下面的特警队最喜欢夜里干活,装备全活得跟美军似的。但上周副队长老孙带队进错了门,把人家正嘿咻的一对新人按在了床上。新娘要索赔,说他们把新郎吓阳痿了,吃药都不管用了。交警支队的范队长最鸡贼,让人贴条子都恨不得贴到市长车上去,任何交通事故都要把双方车辆查个遍,揪出一切能罚钱的理由。经侦支队许队长饭量最大,却是队长里最瘦的一个,也不知那些燕鲍翅都吃到哪里去了。这些支队长胆魄大,手又黑,就连网管支队的黄进都天天吃香喝辣,收的不比他陈麦少。
孟局渴了,端起大茶缸子痛饮,又放下,开始说石场桥派出所照顾街道孤寡老人无私奉献一事。众队长们咬牙放屁吧唧嘴,以示抗议,纷纷拿起茶杯来喝,茶水流进不同粗细的喉咙,发出串串奇怪的声响。陈麦也伸手去拿茶杯,发现空了,不免为未能凑上这一热闹而懊恼。他忙离位到饮水机打水,转动间椅子嘎嘎作响。
突然被陈麦打断思路,孟局仿佛自己在演出时有人打着电话离场。他脸色一暗,皱着眉头,手指轻轻叩击桌面。陈麦忙举起杯子赔笑脸,心里却暗骂这长痔疮的老家伙。
小白深陷在椅子里,双手摆弄着手机。这双手一拨弄起吉他,就时常被兄弟们嘲笑。他刚考完司法考试,正缠着女友Daisy兑现承诺,赶紧和他上床。小白弹吉他弹来了漂亮的Daisy,可Daisy却逼着他去考律师,因为吉他那破玩意儿当不了饭吃,只是不知这次能否通过。
陈麦拍了小白的肩膀。小白仰起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这牙彰显着他的善良。小白本不姓白,这是外号。小白比陈麦小了十岁,也是法大毕业的,是个错过两轮的本地师弟。四年前开始考律师,头发早早地斑白了。陈麦鼓励他玩吉他,没事儿就多写点好听的歌,别和他人一样三俗。
回阳关之后,小约翰建议他下海从商,就是继续卖红薯,也多少混个小财主。但陈麦就想干警察行当,又在大三寒假时在阳关街头看见了一身警服吆三喝四的二巴图。陈麦他爸提前托关系走后门找了个省厅领导,一番费心的打点,算是进了市局刑侦支队,开始倒还顺利,五年后调到治安支队就像蒸不熟的馒头,怎么也硬气不起来。
给文局拜完了年,他升了副科长。被歹徒砍了一刀,就成了科长。腿上挨了一枪,他又成了副队长。收拾了几次非法上访、解决了几次恶性聚众群体事件,他成了治安支队副队长。三年前他和小约翰联手,陈麦出警力,小约翰出流氓,里应外合制止了一场上千人集体罢工的恶性事件。这场骚乱的平息使得阳关市顺利进入全国十佳文明城市初选。市委书记和政法委书记都发了话,于是,陈麦副队长成了治安支队队长。提到陈麦,各路神仙也好,鸡鸣狗盗也罢,多是有些怕的。有不少人说他的好,也有不少人想要他的命。他就像街上的城管,神憎鬼厌,但没有还不行,有了棘手的治安事件非他不可,而他的办事出格也总让领导们忐忑不安。
作为经验和精液一样丰富的优秀警官,陈麦有自己的一套,认为不管是暴徒还是百姓还是对手,只有让他们怕你,你才能赢。当人们知道你能做最坏的坏事,而且一做就会做绝时,你便足以得到敬畏了。
任大江摸了下光亮的额头,字正腔圆地开始汇报禁毒工作进展。他的头发总是一丝不苟,衬衫领子永远雪白,局里面喷香水的队长只他一人。他说已有证据证明,阳关市藏有一个南方贩毒集团的地下网络。禁毒支队最近缴获的毒品,都具备同一种生产特征和浓度,再加上毒贩子的供词,以及云南同行发来的捣毁FC贩毒集团华北运输通道的通报,都证实了这个假设。马队长就是为这事蹲在凉城。若真是这个FC集团,那就是潜入阳关有史以来最大的贩毒力量。
文局予以了肯定,他当即决定成立专案组,由朱局挂帅,马铁任组长,陈麦和任大江任副组长。陈麦故作愤恨地看了任大江一眼,任大江调侃地敬了个礼。这人正派得让人烦,陈麦和他面上热情,却并无多少私交。
“为什么叫FC集团?是FUCK的意思么?”陈麦故意问道。众人哄笑,任大江却没笑,还把茶杯重重顿在桌子上。
曹政委忙清了下嗓子,制止了众人的哄笑,说有件好事和大家说一下。众人一听,知道肯定是天大的倒霉事,登时精神起来。曹政委说上面定了,搬家,各支队和办公室原来在哪儿办公,能回去的暂时回去。大家忙问缘由。曹政委揉着肚子无奈道:我们公安指挥大楼下个月就要炸掉,一个大港商把咱们这一大片地买了,要建西北第一高楼,总投资三十个亿哪……
众队长一听便炸了锅,说这不有病吗?市局搬进指挥大楼才不到三年,屁股还没坐热,办公家具的甲醛味儿还没散干净,就要把楼炸了?文局板着脸说这是政府的决定,不光是咱们指挥中心,市政府大楼、人民医院副楼、还有咱市局的三栋宿舍楼都要炸掉,这是阳关市的献礼工程,不破不立,炸了是为了盖更牛逼的。
云铁山用拳头擂着桌子,一片茶杯当当乱跳。“搬进大楼之前,我们刑侦支队借人家武警的平房低三下四地凑合了三年,眼巴巴等到咱指挥大楼盖起来,才牛逼了几天,就又要搬回去?那帮武警还不得恶心死我们?好好的大楼炸个屁?市政府和医院都老掉牙了,爱炸炸去,咱干吗凑这热闹?”
文局、彭局、曹政委纷纷安抚众人,各说各话。朱局眯着眼睛抽烟,歪着头在笔记本上涂鸦。孟局大尾巴狼似的歪坐着,声音很大,文局显然没和他通气,他就觉得受了歧视,但他终归是领导,不能屁股坐歪,就一个劲撺掇陈麦去打横炮。
陈麦装糊涂,但云铁山一叫唤,他也跟着起哄,说炸药一响,兄弟们就都成了丧家的狗。任大江双手抱肩,⒌⑨2闭着眼冷冷地听着,不时冷笑一下。
“有去吵架的工夫,不如把工作做好。”朱局总结道,他皱着眉合上笔记本,把烟头拧灭,烟灰掉出来一坨,他“呼”地一口就把它们吹下了桌子。“既然已经是决定了,大家执行吧。”朱局板着脸说。
他一开口,众人就不说话了。主管治安和刑侦的朱局最有发言权。他权力虽大,办公室却最小,还背阴,接任时没人关照,四边不靠,连彭局都时不时恶心他一下。但朱局并不计较,工作干得认真,人人敬畏,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不贪不送却也不倒的原因。
会后,陈麦揪住要走的云铁山:“老云,吃狍子的事咋样了?你都说了半个月了。”
云铁山作大醒悟状道:“哎呀,可不是?我最近忙得肉都吃不着,又遇到一个分尸案,臭气熏天地忙死了。这样吧,就这几天,我把肉弄来,找地方炖了。我知道你那儿去年还收着几瓶十五年茅台,又下不了崽,快点拿出来喝了。”
“背上的伤还疼?”云铁山扶着他的肩膀问。
“……用不得力。”陈麦耸了耸肩。
“一疼就软?还是一疼就射?”云铁山故作淫笑状。
“……早知道就让你走前面,你个矮,这一刀没准就削掉你一层头皮……”陈麦做了个削头皮的姿势。
四年前,时任治安副队长的陈麦和刑侦副队长云铁山带队去捣毁一个地下假酒加工厂。要进一个暗窖,传说里头闹过鬼。云铁山有幽闭恐惧症,陈麦便带了头。黑暗里砍来的一刀让他缝了36针,躺了36天,领了3600块钱奖金。陈麦那天高兴,把钱一股脑给了镶金边的喇嘛。镶金边的喇嘛说你这一刀是前世修来的,走在后面砍的也会是你。它砍的是你跑不掉的魂,这命里注定的一刀是你的前世佛和你的现世佛打了个招呼,让他给你鸡巴上戴了个紧箍咒。
云铁山约了他下周去靶场比试枪法,他总觉得双连发射击要比陈麦好。陈麦倒不想和他争,说又不用和你决斗,谁赢了不都要请喝酒?
小白说要请客。“咋了?过啦?”陈麦问。“去年没过,今年还没考,正准备着呢。”小白认真地回答。“傻小子,我说的不是司考,是你女朋友。”小白脸红了:“早就说好了,考完司考就挑日子结婚。”陈麦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出招之前我教你点路子,包你拿下。你别请我了,我来了两个同学,都在北京做律师,挺牛逼也挺傻逼的,晚上你一起来见见,听听他们的道儿?”
小白痛快地应了,带着兴奋。这小子,跟了自己五年了,还像个没毕业的孩子,这会让人觉得他这师傅水平不够。陈麦不舒服地想。
市局对面的街角有个哑巴乞丐,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开始叫他尼采。尼采今天头顶墩布,身披破白袍,坐在一个剪成莲花的大纸盒子上,端着个插了根树枝的瓶胆,在那里仰望天空,像翻白眼的观音菩萨。
陈麦多次派人赶走这臭叫花子,但他一次次地回来,比钉子户还要坚定。他不要钱,只要吃喝和衣服,还喜欢要书。他的窝是口没盖子的旧棺材,藏在一条细窄的胡同里。尼采每日搜集垃圾点的奇装异服,弄着层出不穷的花样,有时扮成卓别林,有时扮成市长,有时扮成本?拉登,有时扮成董存瑞……媒体常报道这奇怪的乞丐,有一阵子他在网络上的人气甚至盖过宁波的犀利哥。陈麦那时怕他是国外的敌特,让人拍了脸,交给国安的人查他的底细。尼采不是本地人,八五年在北京师范大学读历史系,大四的时候退了学,后几年都是空白,像失踪过一样。国安的人说他好像被关在湖南一个精神病院,后来跑了,又过了两年就出现在阳关市,然后就成了乞丐。
尼采最近举止反常,对着来去的警车撒尿。陈麦不让人赶他,说这叫花子已成名人,抓了他反倒麻烦。
见尼采今天的装扮有趣,陈麦就停下了车。尼采的白眼翻出了血丝,对着天空念念有词。他身边有几个没啃完的馒头和啃碎的鸡腿。陈麦从车里掏了一大把硬币,掂了掂足有一二十块,见这菩萨都不拿正眼瞧他,就一把将钱洒去。硬币在地上叮当乱蹦。尼采闻听一愣,眼睛一时忙不过来,他扔掉暖瓶,欢呼着满地去捡。陈麦冷笑一声:谁说这王八蛋不喜欢钱?
但要走的时候,他惊讶地看到尼采在给一群野孩子发硬币,很快就发了个干净,发完了继续端起暖瓶仰望天空。陈麦无奈地笑着,嘲笑着自己的浅薄。他看了看挂在车里的两个铁戒指,轻轻弹了一下,戒指发出清脆的响,让他想起当年在铁匠铺的那天。
马璐打来电话,说在淘宝上给他买了新疆的大枣和葡萄干,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