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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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诊断-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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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费雯。”皮尔逊拿过露西给他的病历表,心不在焉地招呼了一声。
  她很有礼貌地回答:“您下午好,大夫。”费雯还不大清楚为什么要让她住观察室。她的膝盖又疼了一次,但是为了这点小毛病也不值得睡在病床上。但是她倒不在乎这个。脱离护校的生活,能看看书,休息休息也好。迈克打来过电话,他似乎很关心她住进观察室,答应尽快来看她。
  露西把隔开两张病床的帘幕拉上,皮尔逊说:“让我看看你的两个膝盖,好吗?”费雯掀开床单,把睡裙的下摆提上来。皮尔逊放下病历表,俯身作了仔细的观察。
  露西看着这位病理医师肥短的手指小心地抚摸着病人的下肢。她想:这位平常待人粗鲁的老头子动作竟然如此轻柔。在皮尔逊的手指抚摸的当儿,费雯闭了一下眼。皮尔逊抬起眼问:“这儿疼,啊?”费雯点点头。
  “我从葛兰杰大夫写的病历上看到,你在五个月以前碰伤了膝盖,”他说道。
  “是的,大夫,”费雯想把情况讲清楚。“开始我没想起来,后来我又回想一下,我碰在游泳池的池底上了。可能我跳水跳下去太深了。”皮尔逊问她,“当时疼得很厉害吗?”
  “是的。可是以后就不疼了,我没有在意,一直到现在才又想起来。”
  “好,费雯。”他对露西打了个手势,露西把床单又拉好。
  他问露西:“你有X光片子吗?”
  “就在这儿。”她拿出一个硬纸封套。“有两套片子。第一套没什么东西。我们又照了一套对比度小的片子看看肌肉,看出骨畸形来了。”费雯仔细倾听他俩的对话,觉得这些话都是在谈她,好象自己成了个重要人物似的。
  皮尔逊和露西走到窗前,病理医师把X光片对着光查看,看到第二张时,露西指了指,说:“那儿,看见吗?”他俩一起看着。
  “可能是的,”皮尔逊嘟嚷了一句,把负片交还给露西。他对X光片子的态度总是象一个专科医师插脚到他不熟悉的专业领域去时的态度。
  他说:“影子国里的影子,莫明其妙。放射科怎么说?”
  “拉夫·贝尔肯定了骨畸形,”露西答道。“但是他认为还不能下诊断。他同意作活检。”皮尔逊转向病床问道:“你知道什么是作活检吗,费雯?”
  “我知道一点。”费雯犹豫了一下。“可是不大清楚。”
  “你们护校还没上这一课,啊?”她摇摇头。
  皮尔逊说:“作活体检查就是葛兰杰大夫从你的膝部,就是疼的那地方,取出一小块组织来,然后交给我……研究一下。”费雯问:“您能从那块组织判定是什么病吗?”
  “大多数情况下是可以的。”他开始动身要走了,又迟疑了一会儿。“你常常做体育活动吗?”
  “是的,大夫。我打网球,游泳,滑雪。”她又补充说:“我也爱骑马。在奥勒冈时我常骑马的。”
  “奥勒冈,啊?”他若有所思地说,然后转过身说:“好吧,费雯;目前就这样吧。”露西笑着说:“我过一会儿再来。”她整理起病历表和X光片,跟着皮尔逊出去。
  门刚一关上,费雯第一次感到脊梁骨上有点发冷,一种恐惧感向她袭来。
  当他俩走过楼道一段路以后,露西问:“你看是什么,约瑟夫?”
  “可能是骨瘤,”皮尔逊一面想着事,一面缓慢地回答。
  “恶性的?”
  “可能。”他们走到电梯旁站住了。露西说:“如果是恶性的,我得把她的腿锯掉。”皮尔逊慢慢地点了点头。突然他显得十分苍老。“是的,”他说。“我刚刚还在想这个问题。”

十一

  “子爵号”螺旋桨飞机掉向逆风方向开始下降。飞机的副翼和滑翔轮已经放了下来,对准伯林顿民用机场的一号跑道。肯特·欧唐奈大夫在指挥塔下边的候机台上看着这架飞机降落,悠闲地想到飞行和医务确有不少相似之处。这两个行当都是科学的产物,都在改变世界人民的生活,破除陈腐的观念;都在向未知的地平线前进,走向目前仍只依稀可见的未来。还有一点相似。今天的飞行跟不上新发明的步伐;最近他认识的一位飞机设计师对他说过:“当你看到一架飞机在天空飞行,这架飞机就已经过时了。”欧唐奈用手遮着八月中旬下午的阳光,心里想着医务这一行和这也差不多。医院、诊所、医生自己都永远不能完全赶上时代的进展。不管他们怎么努力,科学试验的发展和新技术的涌现永远走在前边,甚至要先进好几年。
  今天一个病人可能死于某一种病,而治这种病的特效药可能已经发明出来,正在有限制地试用着呢。新发明的东西为人所知、为人所接受还得需要一段时间。外科也是一样。一个外科医生或者一组外科医生可能发明了一种挽救生命的技术。可是在推广时,别的外科医生必须学会掌握它,还要把这经验传授给别人。有时候这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例如现在心脏手术已经很平常了,凡是需要做的人都可以做了。可是在过去一个很长的时间内,只有少数几个外科大夫有资格做这种手术,或愿意做这样的手术尝试。
  对于新鲜事物,总有这样的问题:这办法行吗?是个好办法吗?并非所有的改变都意味着进步。在医学方面有很多时候有些假象,有些理论和事实不符,一些一知半解的人单凭热情办事,结果把别人也引入歧途。有时在敢想敢干和合理的谨慎之间很难取其中。在三郡医院,技术上也有死硬派和改革派,两派都有好人,欧唐奈经常感到不知所从。
  他的思路被滑翔在跑道上的“子爵号”发动机的隆隆声打断了。等发动机停转,乘客开始下飞机,欧唐奈看见了柯尔门大夫之后,就下楼到候机厅,和医院这位新来的病理科副主任见了面。
  戴维·柯尔门没想到这位外科主任亲自来接。在人群当中他显得很突出:高大的身材,晒得黑黑的面孔,等待在那里,远远向他伸出手。欧唐奈说:“很高兴看到你。约瑟夫·皮尔逊没腾出时间来接你。我们想总得有人来向你表示一下医院的‘欢迎’。我就替他来了。”欧唐奈没有讲皮尔逊根本拒绝来接,而塔马塞利又恰巧不在本市,欧唐奈是自己自动开车来接的。
  当他们从这间炎热的、拥挤的大厅走出来的时候,欧唐奈看到柯尔门向周围环视了一番。欧唐奈的印象是这位年青人正在迅速地熟悉他的新环境。
  可能这是一种习惯性动作————个很好的习惯。戴维·柯尔门的外貌是很有气派的。虽然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他的格别丁料子服依然笔挺,他的修剪合宜的分头梳得很整齐,新刮的脸,没戴帽子,看起来象比他的实际年龄三十一岁还年青一些;虽然体格比欧唐奈略小,身材却很匀称。他有一张略长的脸,一个坚毅的下巴。臂下夹的皮包给他一种医务工作的职业感。欧唐奈心想:这是一个典型的青年科学家的形象。他带着柯尔门走向行李间,搬运工正从一辆拖车上卸下行李。同刚下飞机的其他旅客一起走进了拥挤的行列。
  欧唐奈说:“这是坐飞机旅行全过程中我最不喜欢的一段。”柯尔门点点头,略微一笑,好象在说:别把咱们的才干浪费在这些闲话上吧。
  欧唐奈想,这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他上一次就曾注意过他那刚毅的灰色眼睛,好象不太容易摸透这个人的心思似的。现在,柯尔门站在那里,没有随人群流动,往四下张望了一下。一个戴红帽子的服务员象接到命令似的马上凑了过来。
  十分钟以后,当欧唐奈开着他的别克穿过机场汽车群向市内驶去时,他说:“我们给你定了罗斯福旅馆的房间,那里很舒服,而且安静。我估计院长已经写信告诉你住房情况了吧。”
  “是的,他告诉我了,”柯尔门说。“我希望很快解决这个问题。”
  “不会有什么困难的,”欧唐奈说。又说:“也许你愿意先花一两天时间找好住处,然后再到医院报到?”
  “不用,谢谢。我计划明天早晨开始工作。”柯尔门很有礼貌但也很有主见。欧唐奈想:这是一个考虑好了主意之后便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意见的人。听他的口气,他是不轻易改变自己的看法的。
  欧唐奈这时心里估摸着约瑟夫·皮尔逊和戴维·柯尔门这两个人到底会相处得怎么样。从表面上看,似乎这两个人有可能要冲突起来的。可是这很难说。
  在医院里有时两个性格很不相同的人也会成为终身挚友的。
  当他们驱车驶进城区时,戴维·柯尔门觉得自己对工作前景产生了一种接近于激动的感情。对于他这个人来说,这是不常有的,因为他平常对一切事物都是采取漠然的态度的。但终归这是他第一次被聘为主治医师来上任啊。他不由得对自己说:朋友,真情的流露是没有什么可耻的。他心中暗笑自己又在作自我批评了,思想上的老习惯一下子真是很难改变的。
  他又想到坐在他旁边的欧唐奈。他在三郡医院听到的关于这位外科主任的评论都是好的。他奇怪的是以欧唐奈的资历来说,为什么会选择伯林顿这个地方工作?难道他也有象自己一样的复杂动机吗?或者,另外还有其他原因吗?也许没有什么别的,他就是喜欢这个地方。柯尔门估计,有些人的选择并没有什么复杂的道理,就是很单纯的偏爱而已。
  欧唐奈驱车超过一个牵引拖车以后,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告诉你点事。”柯尔门有礼貌地答道:“请您谈吧。”
  “最近几年我们三郡医院进行了不少改革工作。”欧唐奈斟酌着词句缓慢地讲着。“哈里·塔马塞利对我说,你已经听到一些了,包括我们的计划。”柯尔门笑着说:“是的,我听到了。”欧唐奈按了一下喇叭,前边的一辆车让开了。他说:“你来到我们这里就是一项主要的改进,当你开始工作以后,我估计你会进行一些你认为应该进行的改革的。”柯尔门想起在他上次简短的访问中看到的病理科的情况。“是的,”他答道,“肯定会有一些的。”欧唐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缓慢地说道:“只要可能的话,我们尽量使我们的改革工作能够平静地进行。但是有的时候我们发现这是不可能的;我这个人不是一个为了相安无事而不惜牺牲原则的人。”他斜眼看了柯尔门一眼。“让我把这一点说清楚。”柯尔门点点头,没说什么。欧唐奈继续说道:“尽管如此,如果可能的话,我建议你还是谨慎一点。”他笑了笑。“尽量采取说服的办法,把力气使在点子上。”柯尔门没怎么明确表态,只是说,“我明白。”他还不能肯定欧唐奈这些话的意思,他需要对欧唐奈这个人再了解深一些才能断定。他原先对欧唐奈的印象是不是错了呢?这位外科主任终归还是一个怕事的人吗?他现在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对他这个新来的人提出警告,让他不要惹事呢?如果真是这个意思,那他们就是找错了人了。戴维·柯尔门暗想,在伯林顿租房子可不能订长期合同。
  欧唐奈现在有点后悔。刚才说那些话策略不策略呢?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柯尔门,他不想一上来就让他扫兴。但是在欧唐奈脑子里一直装着皮尔逊和皮尔逊对尤斯塔斯·斯温的影响这个大问题。欧唐奈想尽量支持奥尔登·布朗;过去这个董事长作了许许多多支持他这个外科主任的事。欧唐奈知道布朗需要斯温的二十五万美金。说实在的,医院确实非常需要这笔钱。
  如果这将意味着要迁就皮尔逊一些,欧唐奈准备跟着走——只要在情理之内就行。
  可是医院的政治和欧唐奈作为一个医生的责任,其界限应该划在哪儿呢?这是一个困扰他的问题;总有一天他得决定一个确切的分界线。现在他是不是在玩政治把戏呢?欧唐奈估计是的。如果不是的话,他不会和柯尔门说刚才那些话了。权力是腐蚀人的,他想。不管你是谁,你总逃脱不掉。他考虑再把这个问题说深一些,也许可以把这个年青医生当成自己的亲信,可是想了一下又决定不这样做了。柯尔门终归是个新人;欧唐奈深深地感到他还没有真正了解那对冷静的灰色眼睛的背后有些什么想法。
  现在他们的车已经来到市中心。伯林顿的街道炎热,飞扬着尘土,被日光照射得闪烁刺目,柏油路显得汗渍渍、粘呼呼的。他把汽车开到罗斯福旅馆的前院。旅馆服务员打开车门,开始从后座搬下柯尔门的行李。
  欧唐奈说,“你愿意不愿意让我也进去,看看一切都安排妥当没有?”柯尔门从车外边答道:“真的,没有必要了。”他还是那样沉稳,但是态度非常肯定。
  欧唐奈从车座位上探着身子,道:“好吧,我们明天在医院等你。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你。”服务员关上了车门,欧唐奈驱车到街道上,看看表,下午二点。他决定先去他自己的诊所,然后再去医院。
  伊丽莎白·亚历山大坐在三郡医院门诊化验室外边的皮椅子上,心里琢磨着为什么这里楼道漆成深浅不同的两种咖啡色,漆浅一些、漂亮一些的颜色多好。这是医院大楼里比较黑的地方,漆成淡黄色或者浅绿色就会使这块地方显得轻松愉快得多。
  伊丽莎白从记事的时候起就喜欢鲜艳色彩。她还记得在她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曾经给自己的房间做了一副绣着星星和月亮的天蓝色的纱窗帘。现在想起来恐怕做得很糟糕,可是当时她爱得不得了。为了把窗帘挂起来,她下楼到爸爸的店里去找装帘子的零件,爸爸把她需要的东西都给了她——一个照尺寸割开的钢棍,几个金属卡子,螺丝钉,还有一把螺丝刀。她还记得爸爸如何在他的小五金货堆里找他要的东西,这些东西总是放得乱七八糟,谁要买东西都得现找。
  那是在她父亲在一次事故中死去之前两年,他们住在印地安那州新里士满时候的事。也许是死前三年,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不容易记清了。但她记得她和约翰认识是在她父亲死前的六个月。那也和颜色有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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