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是一指流砂:张爱玲文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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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是一指流砂:张爱玲文传-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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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乔对她说:“总有一天,你不得不承认我是多么可鄙的一个人。那时候,你也要懊悔你为我牺牲了这许多!”而葛薇龙却固执地说:“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她明明知道乔琪乔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浪子,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他引起的,她不可理喻的蛮暴的热情。”(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爱他,妄自菲薄地爱着,自轻自贱地爱着,欺骗也罢,玩弄也罢,懊悔也罢,她全都愿意。
    为了爱,她“宁为瓦全”地嫁给了乔琪乔。他利用她得到钱,而她利用他来爱她。她清醒地知道,她的未来是“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但她甘愿为爱牺牲,为他牺牲,无怨无悔。
    “她新生的肌肉深深地嵌入生活的栅栏里,拔也拔不出! 她的思想也不那么纯洁了。”她成了“香港社交圈中后起之秀”(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成了一朵名副其实的交际花。她的人整个就等于卖给了姑母和乔琪乔。她每天不是忙着给姑母弄人,就是忙着给乔琪乔弄钱,彻底地滑向了堕落的深渊,再也拔不出来。
    在小说的最后, 葛薇龙心酸而悲哀地自嘲自己是娼妓, 她说:“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在黑暗中,她留下了眼泪,为她付出的一切自愿作结。她像乔琪乔点烟时嘴边盛开的一朵橙红色的花,火光一亮,“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葛薇龙的人生,注定是一潭绝望的死水。
    一炉沉香屑燃尽了, 仿佛燃尽了葛薇龙所有青春的美丽与娇艳。张爱玲冷漠尖利的文字在淡淡的余烟里缓缓飘散,飘散着无尽的忧伤与苍凉,飘散着霉绿斑斓的铜香炉无法演说的红尘烟云。
    冥冥中,总有些只言片语在预兆着、暗示着些什么。葛薇龙卑微地爱着一个风流荡子,为他付出了自己的青春与美貌;张爱玲也卑微地爱上了一个风流荡子, 也为他付出了自己的辉煌与绝世才情,她们的未来都是一片苍茫与悲凉。
    《沉香屑第一炉香》,是张爱玲的第一篇惊世之着,成就了张爱玲的文学之梦与成名的痛快。然而,人的生命似乎会被某种寓言左右着,会被某种无法摆脱的诡谲幻影咄咄逼视着,葛薇龙仿佛在预演着张爱玲悲凉的爱情,张爱玲的爱注定是一场在劫难逃的情殇。
    《沉香屑第一炉香》注定成为她爱的谶语。
    倾城依旧繁华的都市在无情的炮火中毁灭坍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 一切世俗的束缚与羁绊都褪去了,“在这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她终于得到了爱情,终于得到了厮守一生的承诺。
    乱世的男女,乱世的爱情,不是因为她“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美貌,也不是因为她“低头的美丽”,而是因为一座城市的倾覆。“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张爱玲让“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成全了这场“倾城之恋”。
    她,就是张爱玲的小说《倾城之恋》的女主角白流苏。
    《倾城之恋》讲述了出身破落世家的离婚女子白流苏与饱经世故、从英国归来的富家公子范柳原的爱情。
    范柳原从小在英国长大,他和白流苏来自东西方两个不同文明的世界,有着不同的身世和欲求。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却被命运之绳搓揉在一起,靠一场惊心动魄的倾城战火成就了姻缘。
    张爱玲说:“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在张爱玲满是阴霾、残缺的爱情故事里,《倾城之恋》是唯一、难得的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然而,这貌似完美的结局,却始终映衬在整个都市沦陷的背景里,无可奈何地飘浮着一抹灰色、一抹苍凉与悲哀。
    “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在“逃无可逃了,只得坐下地来,听天由命”(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 的哀叹里, 爱情仿佛是一场宿命的牵扯,而不是爱情本身所蕴含的美妙与纯粹。
    “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 张爱玲文集》)在胡琴咿咿哑哑的凄戚旋律里,张爱玲把一个陈旧、破败、沉闷、阴暗的白公馆呈现在人们眼底,有些生寒,有些窒息,犹如空气凝滞。
    营造这样的环境与氛围,对张爱玲来说是驾轻就熟、信手拈来之事。白公馆与张爱玲如死寂废墟般显赫的旧式家族,几乎如出一辙。
    “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个小时。”白公馆用的是老钟,似乎在原地慢悠悠地绕着圈儿,“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总是慢了一拍。“白公馆有这么一点像神仙的洞府:这里悠悠忽忽过了一天,世上已经过了一千年。可是这里过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因为每天都是一样的单调与无聊。”“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滞慢的时间、陈古的老钟,道出了白家的颓废与迂腐,时事变迁,白家却固守陈陋,与时代脱了节。
    离婚后的白家六小姐白流苏, 在娘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哥哥嫂子把她的钱盘剥干净后,还嫌弃她“回到娘家来,眼见得娘家就要败给了………天生的扫帚星”,(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 张爱玲文集》)恨不得将她撵出白家。
    在无情冷酷,几近残忍的娘家,白流苏不知不觉已消磨了七八年。“七八年一眨眼就过去了。你年轻么? 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里,青春是不稀罕的。”(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徐太太来报丧,带来了白流苏前夫的死讯。兄嫂一致挤对她,逼她去奔丧,去婆家衣食无忧地守活寡。白流苏在凄戚与愤怒中突然惊悟:“这屋子可住不得了!……住不得了!”如果再不走,终有一天,她也会“被吸入到朱红洒金的辉煌里”,(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成为他人青春的背景,湮没掉、消失掉。她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她要为自己找个栖身之地,她要摆脱这如地狱般晦暗的白公馆。
    白流苏站在镜子前,“端详她自己。还好,她还不怎么老。她那一类的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是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瓷,现在由瓷变为玉………半透明的青青的玉。下颌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尖了,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看着自己姣好的容貌与身段,聪明好强的白流苏心里有了一丝自信。但她也深知,二十八岁的她,已经耽搁不起了。时光荏苒,美貌稍纵即逝。她要不顾一切,依靠即将凋零的青春,去捕捉一个可靠的姻缘,哪怕没有爱情。
    当徐太太把七妹宝络介绍给范柳原时,范柳原却更青睐美貌优雅、有纯粹东方闺秀风韵的白流苏。面对范柳原的倾慕,白流苏没有退却,她勇敢地迎了上去。她的行为,自然引来了嫂子们发疯似的咒骂和宝络的怨恨,但白流苏却暗自得意。
    “她给了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以为她这一辈子已经完了么?
    早哩! 她微笑着。”她心里明白:“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女人们就是这点贱。”(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把一切都归咎于女人对男人的依附,男人就如同她向同性炫耀的武器。
    残酷的现实教会了她虚荣,这种虚荣已无法抗拒。她要以自己最后的娇艳与生命,来一次孤注一掷的博弈。“流苏的手没有沾过骨牌和骰子,然而她也是喜欢赌的,她决定用她的前途来下注。如果她输了,她声名扫地……如果赌赢了,她可以得到家人虎视眈耽的目的物范柳原,出净她胸中这一口气。”(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在张爱玲笔下,白流苏是唯一一个与张爱玲在性格上有些相似的女性,她聪明好强,冷静勇敢。张爱玲把世态的炎凉沧桑、亲情的疏离冷漠透过白流苏,表露得透透彻彻、清清明明。在白流苏被白家人的鄙弃逼得“疑无路”的时刻,张爱玲却又“柳暗花明又一村”,很适时宜地让徐太太带白流苏去了香港,在另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演绎更加精彩的爱情故事。
    白流苏摒弃了大家闺秀的矜持, 不顾白家人的猜疑与嘲讽,毅然随徐太太去香港与范柳原相会。
    范柳原从小在英国长大,父亲是一位显赫的华裔富商,由于父母的结合是非正式的,父母去世后,他得不到家族的承认,“他孤身流落在英伦,很吃过一些苦”。后来,通过法律,他争得了继承权,获得了巨额财产。但他始终得不到家族的承认,如无根的浮萍,四处飘荡。他生活奢华,纸醉金迷,他把“女人看成他脚底下的泥”。当他与宝络相亲,第一次看到白流苏时,他看出了白流苏在家族中艰难的处境,有种没有根似的凄凉与怅惘,虚飘飘的,没有着落,他似乎感同身受。
    范柳原不相信爱情,更不指望婚姻,而他内心深处又渴望一份真心与安稳。他见惯了风月场上轻佻妖媚的女人,而着一袭中国旗袍、美艳娇小的白流苏,俨然就是一个“冰清玉洁的真正的中国女人”。在他眼里“真正的中国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伫立凝神间的落寞与哀婉,眼眸流转间的优雅与清逸,尤其那低头回首间的妩媚与娇怜,都深深地令他着迷。
    回香港后,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便拜托徐太太无论如何把白流苏带到香港。
    白流苏带着结婚的目的来香港见范柳原,而范柳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情欲与占有欲;白流苏旨在求生存,范柳原却意在求欢爱;白流苏要的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而范柳原却只要“生死契阔与子成悦”; 白流苏设置的是美色的陷阱, 范柳原设置的是金钱的陷阱。
    两个人都怀揣欲望,都期待能获猎对方,这场一见钟情的“爱情”演变成了金钱与美色的搏羿。他们吟风弄月、欲擒故纵、漫不经心、相互猜忌……他们煞费苦心地做着爱情的游戏,无暇顾及彼此心灵的感受。
    范柳原想让白流苏成为自己的情人,也想得到她的真心。他对白流苏说:“‘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 我要你懂得我! ’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早已绝望了,然而他还是固执地,哀恳似的说着:‘我要你懂得我!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白流苏认为自己是懂得他的,但是她要的是婚姻,她已经迈出了家门,再也回不去了。“除了做他的情妇之外没有第二条路。然而她如果迁就了他,不但前功尽弃,以后更是万劫不复了。她偏不! 就算她枉担了虚名,他不过口头上占了她一个便宜。归根究底,他还是没有得到她。既然他没有得到她,或许他有一天还会回到她这里来,带了较优的议和条件。”(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抱着这个想法,白流苏无奈而又果断地离开了香港,回到上海。
    回到白公馆,无疑是承认了这场赌博她输掉了。这自然招来哥哥嫂子更加不堪的嘲讽与谩骂,她的处境愈发艰难。然而,她只能隐忍、等待,等着范柳原再来找她。“她对范柳原还没有绝望”。(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当然明白她的底数“一个秋天,她已经老了两年,………她可禁不起老。”所以,当她接到范柳原企盼她再次赴港的电报时,她毫不犹豫地去了。带着失败者的心情,是一种屈服。“如果她是纯粹为范柳原的风仪与魅力所征服,那又是一说了,可是内中还掺杂着家庭的压力………最痛苦的成份。”(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 张爱玲文集》)在范柳原终于如愿得到白流苏的那一夜,张爱玲没有放过白流苏欲盖弥彰的创痛。她让白流苏悲凉地知道:“他爱她。这毒辣的人,他爱她,然而他待她也不过如此!她不由得寒心。”(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金钱与美色的博弈,白流苏注定是失败者。对她来说,婚姻仍然遥不可及。她注定要委身于范柳原,做他的情人。
    一个星期后,范柳原远赴英国,把白流苏抛弃在一幢两层楼的别墅里。白流苏并不意外,她似乎早有预料。“总之,没有婚姻保障而要长期抓住一个男人,是一件艰难的、痛苦的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啊,管它呢……但是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经济上的安全,这点她知道她可以放心!”(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在范柳原即将乘船离开香港的时候,在白流苏既满足又空虚失落的时候,这个城市“‘开仗了,开仗了。’谁都不能够相信,然而毕竟是开仗了。”(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 范柳原便折回家,保护白流苏。
    一座城市的沦陷成全了她,成全了他们的爱情。两颗自私的心走到了一起。自私者,原本可仗着一些资本,矫情地假装一些姿态,可是当一个都市毁灭了,生命游离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他们便彻底卸下了自私的桎梏,在荒凉里给彼此一点真切的温暖与依靠,让爱真实地沉淀下来。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两颗心终于得以契合,许下天长地久的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突然爬到柳原身边,隔着他的棉被,拥抱着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 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摘自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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