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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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似水年华-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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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却对小麦说谎了。
  当小麦问他,这么多年来,他还有没有其他女人。
  他有过。
  她的名字叫阿春。
  那时六年前,那年秋收二十二岁,在东莞的一家台资电子电工厂打工,干的是最普通的装配工,每天十几个钟头站在流水线上,不断重复那些简单动作,那时他的头发留得很长,胡子却刮得很是干净,远看很像当年流行的F4中的某一个。
  秋收第一次见到阿春,也是在他第一次踏进这个工厂时,那家工厂的宿舍像个迷宫,为了防止工人私自外出,每个窗户都用铁栏杆封死,他在宿舍区转了好久,都没找到自己的床位,又不小心转到了女工宿舍,正巧撞到刚从职工浴室回来的阿春,把她怀里的脸盆也撞掉了,他立即尴尬地帮她捡起脸盆,没想到两个人同时弯下腰去,两个头就撞到了一起,刚洗完澡的阿春,湿润柔软的头发扫过他的脸颊,她身上混合着香液的气味,被他深深地吸入胸中。等到他重新抬起头来,看着阿春的眼睛时,两个人彼此都愣了一下。
  她长得并不是很漂亮,但娇小而清秀,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两只眼睛像盯着一团烧灼自己的火焰,怔怔地说出两个字:“哥哥?”
  女孩操一口浓重的西南口音,秋收想了一下才摇头说:“抱歉,你认错人了。”
  秋收的普通话字正腔圆,显然不可能来自女孩的故乡,阿春怯生生地退回到角落里。
  第二天,秋收又一次遇见这个女孩,原来他们是同一条流水线上的装配工,他站在上游,她站在下游,那些DVD上的小零件,每次都是先经过秋收的手,变得完整一些以后,再传到阿春的手上,她只比秋收小一岁,是贵州农村出来的女孩,说一口乡音浓重的贵州普通话,幸好秋收以前打工的地方,有不少四川和贵州来的工友因此大多也能够听懂。
  没过两天,短暂午休的空档,阿春主动来找他说话,没想到还是上次的问题:“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哥哥?”
  “不,我从没去过贵州。”
  “可是,你的工号牌上,写着我哥哥的名字。”
  秋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工号牌,上面写着“李罡”两个字。
  “全中国叫这个名字的人很有多,有穷得出来打工的,比如像我,也有家里富得流油的,比较像——”
  “别说了!”女孩背上地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你的名字叫李罡,为什么别人都叫你阿秋呢?”
  “我喜欢秋天,所以小名叫阿秋。”
  “算了,你和我哥哥长得真像啊。”
  听到这句话,秋收的心里一紧,他已经明白她的哥哥是谁了。
  “哦,真巧啊。”
  “三年前,我哥哥刚考上大学,上学没多久他就离开学校出走,再也没有回过家,我的爸爸妈妈在老家哭干了眼泪,到现在也没有过他的消息。”
  “既然如此,我就认你做干妹妹吧。”
  从此以后,无论阿春遇到什么事秋收总是竭尽全力地帮助她,有一天厂里加班加点到半夜,主管把阿春留下来单独谈话,却是想要吃她的豆腐,结果她奋力尖叫反抗,刚下班的秋收听到呼救,立即冲过去把阿春救了出来,还勇敢地扇了主管一个耳光。此事闹得整个工厂都知道了,台湾老板决定把秋收开除,好在此事责任全在主管身上,几百名工人聚拢在经理室门外,齐心协力为秋收讨说法,老板被迫取消了开除决定,但扣发了秋收两个月工资。
  虽然秋收与阿春一直以兄妹相称,但工友们都暗中要撮合他们成一对,说阿春与阿秋是天生一对的“春秋组合”,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经常悄悄为他做些好吃的,只要发了工资就给他买新衣服,每次他回想往事而黯然伤神时,她并不问他过去发生了什么,而是静静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好几次甚至还掉下眼泪,而秋收最看不得女人流泪,一见她这样就反过来安慰起她来了,她最爱听秋收弹吉他,在每月难得几天的休息日,宿舍狭小的床上,有事会拥挤着十几个人,有时则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抱起吉他唱起那些老歌,就像真的在开演唱会。
  后来,秋收坚持不要再让她为自己买衣服,他知道阿春家里非常穷,全家人辛辛苦苦种些玉米,供她哥哥考上大学,哥哥却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十五岁就坐上南下的火车,跟随村子里的姐姐们,到广东的各个工厂里打工,虽然已出来好几年,但她很好地保护着自己的身体,有几次在街上被一些中年女人看中,说要介绍她到洗浴中心工作,而她总是吓得落荒而逃。
  终于,在认识秋收半年以后,她把自己的全部给了他。
  不久以后,她提出想要和他结婚,秋收却犹豫了好久,并不因为为他恐惧结婚,更不是因为他不爱阿春——而是,他觉得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做,这件事对他如此重要,以至于许多个夜晚都会从睡梦中哭醒。
  它的名字叫复仇。
  今生今世,即使到下一辈子,秋收一定要复仇,他要为1995年死在自己面前的妈妈,亲手抓住那只恶鬼。
  然后,亲手杀了他。
  在完成这件事之前,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活着的人,而是一个飘荡于尘世的行尸走肉,他没有资格真正享受人世间的幸福与快乐,更没有资格给予另一个女人幸福。
  所以,他不能结婚,但他没有把这个理由告诉阿春。
  阿春很难过,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原谅了秋收,没有再提过结婚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让秋收无比恐惧——有几次当他紧紧地抱她吻她,她陷入对他深深的痴迷,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嘴里喃喃地念出两个字“哥哥”,每当此时,秋收就会条件反射的松开双手,转身抱着自己的肩膀,想起那个鲜血淋漓的夏夜,仿佛自己早已粉身碎骨, 也许,在阿春的潜意识里,仍然把他当做自己的哥哥,失散多年杳无音讯的哥哥。
  而他几乎几乎就要把那个秘密告诉她了——他的哥哥已经死了。
  可是,这是秋收永远也不能说的秘密。
  他再也难以面对阿春,感觉亏欠了她太多太多,在这样下去只会耽误她的青春,不如让她去找一个更值得依赖的男人,而不是向自己这样的“死灵魂”。
  于是,在一个炎热的夜晚,秋收悄悄地离开这家工厂,离开深深眷恋他的女子,背着吉他,他坐上一辆长途巴士,前往珠三角的另一座城市,并更换了手机号码。
  几个月后,他从电视上看到一则消息——东莞的一家工厂发生火灾,有数十名工人不幸遇难。秋收立即赶到东莞,感到曾经打过工的厂子里,却只剩下大火后的残垣断壁。他只想找到阿春,最后在遇难者遗体中间,他找到了她。他看到被烧得惨不忍睹的阿春,看到她死时胸口吊着的金属卡片,上面印着阿春与阿秋合影的大头贴,只是已被烟熏黑了,他再也看不清她的脸。
  其实,遇难的工人原本是可以逃生的,但是工厂的宿舍窗户全被铁栏杆封死——当时广东的许多血汗工厂都是如此,火灾中人们根本无法逃生,阿春就是抱着窗口的铁栏杆,活活被大火烧死。
  秋收为她痛哭了几天几夜,他不敢想象阿春在烈火中死去时,是否还在想着几个月前逃跑的自己。
  他打了自己很多个耳光,为那个胆小鬼似的决定后悔莫及,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救出阿春,抑或跟她一起在铁栏杆中被烧死?但如果能够再选择一次的话,他绝对不会选择逃跑。
  六年光阴,转眼流逝,此刻的秋收,摸着自己浓密的胡渣,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忽然,他似乎听到了敲门声。
  第五章
    傍晚,下班。
    小麦中午就给老丁打过电话,想让他的出租车准时来接她,以免在陆家嘴排队等车耽误时间。不过,老丁的电话始终关机,这又加深了她心底的焦虑。
    她决定去挤地铁,穿越黄浦江下的隧道,来到最靠近秋收住处的车站,再到地面去打车。如此辗转将近个把钟头,才赶到三十年前的工人新村。
    七点,冬夜早已降临,路边照例挤满了小摊小贩。小麦记得这里的每个细节,包括阳台上挂的东西,所以很快就找到早上的楼道。踏上狭窄的楼梯,她努力调整呼吸,避免因太激动而失态,直到敲响三楼房门。
    等待片刻,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这张脸有些陌生,但她很快认了出来。
    不是他,不是她的秋收。
    门里的男人也有些意外。他有双不大的眼睛,平凡的脸上长着青春痘,就跟租住在这里的“蚁族”们一样——他就是第一次见到的“魔女”,曾经被带到公安局的“魔女区”的店主。
    小麦还记得他的名字,他叫古飞。
    “是你?”他也认出了田小麦,这个在公安局审问过他的女子,“是警察给你的地址?”
    她尴尬地摇摇头,不好意思把昨晚在此过夜的事说出来,只能后退一步,轻声问道:“请问,秋收在吗?”
    “你是说阿秋?”
    阿秋?应该就是他吧,小麦点点头:“是,这是他的家吗?”
    “不,这是我租的房子,他不住在这里。”
    小麦心想怪不得屋里乱七八糟,原来是你这小子住的,秋收当年还是很爱干净的。
    “现在呢?”
    他警惕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今天没见过他。”
    “请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我。”
    “不,我不能说。”
    她强迫自己保持礼貌:“对不起,能不能现在给他打个电话?就说小麦想要和他说话。”
    “不行,除了我以外,谁都不能给他打电话。”
    “那你到底又是什么人?”
    “我是——”古飞搔了搔乱糟糟的头发,“你不需要知道。”
    “求求你!昨晚,我和他就住在这个房间里!”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也不怕被他知道这些,“你一定是他的好朋友,请你也为他想一想。”
    他却冷酷地摇头:“对不起,这一切都是他的意思,你就不要一厢情愿了。”
    “什么?”
    最后那句话刺痛了小麦的心,一厢情愿?
    “请你离开吧,我会告诉阿秋,你来过这里。”
    说罢,古飞无情地关上了房门,把她一个人挡在了门外。
    小麦用力地敲打着门,大声喊道:“请现在就告诉他,他会马上回来的!”
    门内却像坟墓似的,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
    导师对面房门打开,一个年轻人下班回家,再次投来暧昧的目光,觉得她和古飞有一腿?小麦羞愧地低头离去,直冲到楼下剧烈喘气,好像刚才差点就要窒息了。
    在黑夜的小区徘徊片刻,好不容易找到三楼古飞的窗户,除了一盏昏黄的灯光,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直等到九点,腹中早已饥饿难耐,她才打了一辆出租车离去。
    回到家里,小麦一边泡着方便面,一边打开电脑上网。进入淘宝网的“魔女区”,赫然发现店主在线。
    立刻用阿里旺旺打出一行话:“在吗?”
    然而,“魔女”很久都没有回复,仿佛在电脑那端睡着了。
    她忐忑不安地抓着鼠标,等了半个钟头,直到双眼发酸流泪,才跳出“魔女”的回复——
    “在。”
    如此简单的一个字,却仿佛上天恩赐的圣诞礼物,田小麦不假思索地敲动键盘:“你是秋收还是古飞。”
    “秋收。”
    单单看到这个名字,就让她暗自激动起来:“你为什么要逃避我?我现在就想见到你!”
    “可是,你还没有完全回忆起来,你遗漏了对我来说最关键的一件事。”
    小麦要被他弄疯了:“什么?我不知道啊!”
    “既然如此,你还可以买一样东西。”
    出现一条链接,打开是个价值五千元的定制产品。
    迅速用支付宝完成付款,“魔女”却已悄然下线。
    她捧起泡好的面,痴痴地对着屏幕。这样孤独的夜晚,该如何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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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来过了。”
  古飞将手机放在耳边,坐在一堆纸箱子中间,似乎闻不到那些陈腐气味。
  “你说了什么?”
  电话里响起其实的声音。
  “什么都没说。”
  “谢谢。”秋收停顿了许久,“现在,可以结束了。”
  “太好了!”
  这话说得很是兴奋,说完古飞又怅然若失。
  “晚安。”
  挂断电话,古飞依然陷在纸箱中间,摆弄一个即将发货的长毛绒玩偶。他觉得这玩偶很像多年前的自己——那个充满自信的十八岁少年,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走向捉摸不定的人生道路。
  他的家乡在冰天雪地的东北,他好不容易考入上海的一所大学,虽是最普通的经管专业,但他相信未来可以大展宏图,在这里牢牢扎下根来,实现许多儿时的梦想。然而,当他真的走出大学,却发现找工作实在太难,连续投了数月简历,参加了至少二十次面试,才幸运地被一家公司录取。他在那里干了一年,开始只有两千元月薪,原以为第二年可以加到三千,未曾想老板压根就没想过加薪,继续让他干最苦最累的销售。他果断递交了辞职书,又经历几个月的挫折与磨难,耗尽了原本不多的积蓄,才找到一家贸易公司。因为有一年工作经验,收入比过去提高了五百元,工作强度却毫不逊色。但他觉得这家公司有更好的前途,才又咬牙坚持了一年。
  自从大学毕业的第一天起,古飞就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只能跟同病相怜的外地同学们合租——就在这片小区的另一套单元房,因为大学就在附近,可以经常去蹭学生食堂,当他找到工作并切换了工作,依然没能搬出这个地方,因为以他微薄的月薪,若真租下一个独居房,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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