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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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铠- 第2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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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户外表普通的小院子外,李捕头指了指院子门口,小声告诉孟聚:“这院子没有后门,不过围墙很低,怕他们会翻墙逃了。”说罢,他飞快地闪身躲在了东陵卫官兵身后,摆明是不肯先冲进去的。

孟聚看着这院子,微微蹙眉。

“李捕头,你来敲门,就说是里正来查问路引了。”

李捕头苦着张脸,心想东陵卫真他**差劲,说话不算数。当初说是让自己带路就好,现在又让自己来骗开门。这是伙拿刀拿枪的亡命之徒,万一走了几个,回来找自己报复怎么办?

但将来的风险很大,现在抗命的危险却是更大。这个冷面的东陵卫军官身上有一股煞气,有种发号施令的威严气势。这样的人,李捕头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他苦着脸,上前用力敲着门,扯着公鸭嗓子嚷道:“张家院子里头的外来汉子,俺是乔老七,看路引啦!快拿路引出来!”

李捕头喊了好一阵,里面才有人反应。有一个粗鲁的男声在里面一边开门一边嚷道:“乔老七,你少假正经,看个鸟的路引!缺了酒钱你直接跟咱说就好,百来个钱总是有的,休拿幌子来。。。”

话没说完,门拉开了一半,看到外面黑暗中人影憧憧,刀光闪闪,那人吓了一跳,急忙就想关门。但东陵卫蓄势已久,哪里容得他关门。几只手同时伸出,顶住了大门。几个亲兵涌入,将那开门的汉子擒住,要捂他的嘴巴。但那家伙力气甚大,几个挣扎竟被他挣脱,扯开了嗓子高声喊道:“敌袭!”

这声喝号一出,孟聚立即确定了,这人肯定是边军出来的。他低喝道:“不要管他,让后面的人收拾!跟着我,只管冲!”

孟聚一马当先扑了进去,三十多名亲兵擎刀在手,跟着他猛冲而前。

这时,院子里也涌出了几个人,有的手中还拿了兵器。但看到门口黑压压涌进来的那一片刀光剑影,这帮人立即转身就跑。孟聚一眼扫过,在中间没看到申屠绝,他喝道:“一个都不要放过——白狼办差,跪下!顽抗者当场格杀!”

顿时,院落间想起了厮打声和吆喝声,但很快平息了。在大群武装陵卫的突袭下,那几个军汉压根没有还手之力。有两个反抗的,当场被杀了,剩下的统统丢下武器跪倒了。

孟聚一手握刀,走近了一个被俘虏的军汉。他沉声喝道:“申屠绝在哪?”

眼见孟聚气势汹汹,刀刃上还在一滴滴地淌着血呢,那军汉连一丁点扮好汉的想法都没有。他立即指着院子里的一间房,颤声道:“旅帅。。。在里边。。。大爷,求您莫要杀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几个亲兵已冲了过去,抬脚直截踹开了房门,士兵们蜂拥而进,孟聚紧随其后。

这是间平常的民房。进得屋子,孟聚先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他扫眼望去,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黄泥墙,土炕头,墙角有个灶头,上面还搁着药罐正在煮着,一个长衫的郎中在灶边抱着头蹲着,不敢抬眼看冲进来的官兵,害怕得浑身直哆嗦。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大汉本来是躺在炕上的,看到涌进来的官兵,那汉子用手肘支撑着身子,半倚着墙坐了起来。借着那煮药的灶头红色火光,孟聚看得很清楚,这人身材魁梧,粗眉大眼,颧骨凸出,正是申屠绝。

为了追杀申屠绝,孟聚多次出生入死,数次近在眉睫的机会都让他给溜走了。但现在,再次看到这个生平大仇,他的心情竟是出乎意料地平静。他甚至有闲暇借着那红色的煮药火光,把申屠绝好生地端详了一番。

申屠绝变了很多。他的头发斑白,脸色蜡黄中带着黑,眼神黯淡,面带病容——相貌的改变还在其次,更关键的是他气质的变化。那股凶残而跋扈的气息,已从申屠绝身上消失了。现在,躺在床上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而已。

孟聚感到十分失望:那个桀骜、强悍而凶残的敌人,那个红光满脸、声音洪亮的莽汉,怎变成了眼前这苍老而衰弱的病夫?

难道,自己豁出性命来,上天下地地追寻的,就是这么一个可怜巴巴的家伙?不要说自己郑重其事统带一旅人马过来,就是葛县的李捕头,抓他也是手到擒来!

看着官兵大群地涌入,申屠绝显得有些慌张。他一手抓着被子,一手握着床边的剑,手还在不断地打颤。他低声叱道:“你们是谁的部下?干什么的?”

“申屠绝,久违了,我们又见面了。”

申屠绝循声望来,于是,他看到了孟聚,身形一震,脸色大变。

两人对视了一阵,申屠绝避开了孟聚的视线,低下头去。因为房间阴暗,孟聚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当申屠绝再度抬头时候,他脸上的惊惶之色已经褪去,反倒显得平静起来——既然来的是孟聚,那自己结局如何已经是注定了,他倒也不必再担心,心情反倒踏实下来了。

他盯着孟聚,沉声问:“孟聚,是谁卖了我?”

孟聚心中暗赞申屠绝聪明,他没答话,反问道:“申屠绝,当年你谋害叶镇督时,可想到了今天?”

申屠绝脸色一黯,他低沉地说:“孟聚,算你赢了,也不用饶舌。我申屠绝一生纵横塞北,杀人无数,死在我手上的人多了,一个叶迦南算什么!我今天死你手上,倒也不冤,只求你告诉我一件事,到底是哪个出卖了我?让我做个明白鬼就好!”

孟聚冷笑:“那你就做个糊涂鬼好了——拿下了!”

亲兵们蜂拥而上,按手按脚地擒住了申屠绝。他也没反抗,任由东陵卫士兵用铁链脚铐将他绑了起来。在捆绑的时候,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孟聚,喊道:“孟聚,告诉我,谁出卖了我?”

孟聚压根不理,喊道:“拖出去!”

士兵们将申屠绝抬手抬脚地抗了出去,一路上,他依然在叫嚷着:“孟聚,求你了!让我死个明白,求你!!”

但孟聚冷笑着,只是不理。在快被拖出门时,申屠绝终于喊出声来:“是不是元帅?啊?告诉我,是不是拓跋雄?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他!”

“申屠绝,你下去问阎罗王吧!斩了!”

就在院子当中,侩子手手起刀落,将申屠绝一刀断头——申屠绝这家伙,运势太强了。吸取了前几次被他翻盘的教训,孟聚根本不敢搞什么“将他擒回镇督大人墓前斩首祭灵”或者“生擒交给叶家”之类的事,抓到了立即杀,省得再出什么意外。直到亲眼看到申屠绝一腔鲜血喷出,人头落地,孟聚才算松了口气。

杀掉申屠绝,为叶迦南复仇,这是孟聚长久以来的目标。现在,终于杀掉了这个大仇,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孟聚背上卸下似的,他感觉既轻松,又有种空荡荡的失落,像是失去了生活的目标。

他抬头仰望,黑暗的夜空,无数璀璨的星辰正在闪烁不停。在那灿烂的星河间,一双明亮眸子正在注视着自己。

想到自己走过的这条艰难的复仇之路,那些腥风血雨的斗争和流血,还有无数牺牲的战友和兄弟,泪水慢慢模糊了孟聚的眼眶。

镇督,王柱兄弟,您们在天有灵,可曾看到这一幕了吗?大凶已诛,你们可以安息了。

正义或许会来迟,但它终将实现!
二百二十五遗愿

二百二十五遗愿

孟聚在武川待了约莫半个月。待吕六楼走马上任武川都督一职后,他才率部返回东平靖安。

经过数天的跋涉,孟聚所部兵马于十一月十八日抵达靖安。带着得胜之师的傲气和喜悦,东陵卫兵马从靖安北门进城,留守靖安的肖恒和靖安知府马志仁等靖安军政官员出城迎接,欢迎的队伍在城外排成长长的两列,当孟聚一行过来时候,有人放起了鞭炮,气氛颇为热烈。

这趟东陵卫出战,历时一个多月,过程却是颇具戏剧性。出战之前,大家普遍认为孟聚和部下此战凶多吉少了,但孟聚又一次创造了奇迹,他不但打退了边军的进攻,还逼迫六镇大都督拓跋雄签订了城下之盟。

虽然后来拓跋雄南征的消息传来,有些人开始意识到,拓跋雄被迫签约认输,这其中似乎另有内情,但这并不妨碍众人——特别是中下层官兵——对孟聚的崇拜。大家普遍认为,这是因为孟镇督顶住了拓跋雄的进攻,让他在东平徒劳无功。他才不得不转而南下的。

与过来迎接的留守官员们简单会晤,互道辛苦后,一行人簇拥着孟聚径直向陵署而去。当晚,众人在天香楼设宴为孟聚和出征的将校们接风洗尘,自然又是一番杯觥交错,不亦乐乎。

接风宴席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孟聚从酒楼里踉踉跄跄出来,在上马车时,他只觉得胸腹间一阵酒气上涌,令他心翻欲呕,站立不稳。

旁边有人搀扶住了他:“镇督,没事吧?”

“六楼,没事——呃。。。”话刚出口,孟聚立即就想起来了,吕六楼还留在武川那边坐镇。他转身望去,却见陵署廉清处督察欧阳辉一脸尴尬地搀扶着自己,脸上却还带着笑意:“镇督,小心脚下,这酒有点上头哪!”

孟聚笑笑,拍拍欧阳辉的肩头,后者会意地松开手,笑道:“镇督,一个多月没见,您可是清减多了!打仗很辛苦吧?”

今晚出席宴会的人太多,除了陵署的官员诸位中层官员以外,还有边军的肖恒和靖安知府衙门的官员们,孟聚都要一一应酬。倒也没时间跟欧阳辉他们详谈。现在,看欧阳辉的神情,明显是有些话想跟孟聚说。

“欧阳,上来一道走吧,我们聊聊。‘

欧阳辉也不推辞,笑道:“好的,这么久没见,署里面也有好多事要请示大人的。”

马车顺着青石板的街道一路前行,在车厢有节奏的晃动中,孟聚很随意地问:“我这么久不在,署里有什么事吗?”

“特别的大事倒是没多少,就是有些案子比较棘手。当镇督大人您出征的时候,城里人心有点不稳,有邪教和刁民想趁机作乱,被靖安署的蓝总管给镇压了,杀了一批人,把局势压了下来。蓝督察跟我说,这些人背后还有人的,恐怕跟靖安城中的几个大户脱不开关系。只是滋事重大,要动他们,没有镇督大人您的允许。蓝总管不好出手。”

虽然喝了不少酒,但孟聚的头脑依然很清醒。他淡淡说:“城中的大户?张、李两家吧?”

“大人明鉴。张、李两家一直是靖安的豪门,这趟煽动闹事,估计是受了边军那边的怂恿。还有,靖安知府马志仁,前阵子也是上蹿下跳的颇不安分,还在不少场合说过一些怪话,说什么白狼的日子长不了了——待后来镇督大人您在延桑城下大捷的消息传来后,这帮人才安分下来。”

孟聚微微阖眼。张家是靖安的大户,他们有个儿子是边军那边的旅帅,所以平日里行事颇为招摇,地方官府和东陵卫也不怎么敢管;李家则有门亲戚在洛京那边是御史台的高官,所以连边军的官员都对他们客气三分的。

只是这伙人也太不懂事了,现在的形势已经变了,他们所依仗的势力在自己看来不比一张纸更厚,他们却还照旧那么嚣张。倘若这帮人懂得韬光养晦,自己还不好怎么对付他们,但既然他们自己跳了出来,那就没话说了——孟聚摇摇头,点评道:“真是自寻死路。”

“可不是吗?那,卑职明天就拟两份抄家搜查令?”

孟聚摇头:“太急了。如今我们地位不同了,做事得出师有名。你先让靖安署忙活一下,找一些以前控告张、李两家的旧状子出来——以他们两家的作风,平时肯定没少鱼肉百姓欺压良民,这些案子一定不少。张、李两家横行不法作恶多端,我们东陵卫为民除害——”

说着,孟聚突然灵机一动,他笑道:“不不,我们亲自出手不好。太明显了。让蓝总管把这些案子转给靖安的马知府,让他来处理好了。”

欧阳辉也是聪明人,立即明白孟聚的用意。他拊掌赞道:“镇督大人高明!马志仁本来就和张、李两家是穿一条裤子的。倘若马志仁处置了他们,这两家肯定不服,贼子们要狗咬狗内讧一番的;倘若马知府拖延不办的话,那么——身为地方牧守却勾结包庇恶霸欺压良民,那我们就有理由连马志仁一起处置了。”

孟聚笑而不语,自己手握重兵雄霸北疆,要对付几个地方豪门和一个知府,那是很容易的事。只是现在自己地位不同了,处置几个人事小,但若是无缘无故动手,只怕会让北疆的官僚和民间豪门起了兔死狐悲之感。所以,现在自己做事,得讲究个出师有名。

“其他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欧阳辉看了一下孟聚的脸色,他犹豫一下:“镇督,有件事不是什么好事,您今晚刚刚凯旋归来,本来想明天再给您禀报的,但是。。。还是说了吧,您最好得有个心里准备。”

从欧阳辉的语气中,孟聚嗅到了一丝不祥的预兆。他脸色严峻起来:“什么事?你说吧。”

“我们得到洛京的消息,白总镇。他老人家已经殉职,随先帝而去了。。。镇督大人,请您千万节哀。”

孟聚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失声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欧阳辉耷拉着脑袋,语气沉重:“镇督,大伙都知道,白总镇对镇督大人您有知遇之恩,而大人您又是重情重义的人。这件事,请您千万挺住。”

孟聚木雕泥塑一般呆滞不语,好心情一下子被打到谷底里了。过了好一阵,他才问:“这个消息。确认过了吗?”

“这是洛京陵卫同知镇督苏芮大人亲自带来的消息,苏镇督亲口告诉我们的,应该不会有错。”

孟聚使劲摇着头,心情烦乱如麻。

自己是南唐的鹰侯,而白无沙是大魏国的情报头子。按常理说,白无沙的死,自己该感到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孟聚感觉的却是一阵阵的痛心和失落。

传闻中,白无沙以冷酷和阴谋著称。但孟聚认识的,却是一个儒雅、知性和令人温暖的长辈。从那个温和的中年人身上,孟聚得到了无私的帮助。他能感觉得出,白无沙对自己的关照,已经远超过上司对部属的照顾了。

这时候,他非常清晰地想起,当白无沙把自己从黑牢里接出来时候,那片苍茫的雪地中,那清秀的男子微笑着对自己说:“今年好大的雪,北疆那边,怕是雪更大吧?”

自叶迦南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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