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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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铠- 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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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府门前那场宁静的兵变,迄今已经持续了五天了。虽然目前还没有流血,但这种事,谁都说不准的。这几天,靖安市面萧条,商铺酒楼家家打烊,连昔日最繁华的脂粉街上大半的店铺都关了门,街上空荡荡的象进了鬼境。倘若不是看见天香酒楼的大红灯笼依然高高悬挂,孟聚简直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虽然开门,但天香楼也没了昔日人来人往的熙攘场面,门口人烟稀落,没什么人——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心来寻欢作乐。门口的灯笼下站着一个高瘦个的长衫中年,正是天香楼的杜掌柜。

东陵卫的马队刚在酒楼前停下,杜掌柜就迎了出来,对着孟聚深深鞠躬:“小民参见镇督大人!”

端正地坐在马上,孟聚对杜掌柜点点头:“嗯。长孙都督可到了吗?”

“到了,长孙都督已在楼上的包厢等着您了。”

孟聚笑笑,这长孙寿还真有点意思。提前来侯着自己,这是表示客气和敬意,也是变相地认输,毕竟现在孟聚占着上风;但他只在楼上的包厢坐着却不下楼迎接自己,这又是他在自矜身份了。

从细节就可以看出,长孙都督的分寸感把握得很好,应该是个很识时务的人。这是件好事,跟聪明人说话比较容易沟通。

孟聚下了马,在大群亲卫的簇拥下走进天香楼的大堂,他一扫眼,发现几个都督府的武官坐在楼下的大堂里。

看到孟聚进来,武官们都起身向孟聚躬身行礼,眼神颇为复杂。

孟聚点头回礼,看到武官们面前的桌子都是空空的,他笑道:“诸位不必拘束,点些饭菜吃吧。今晚估计我要跟你们都督要聊上一阵的,你们有得等的——老杜,今晚都督府兄弟们吃饭的花销,记在我账上。”

武官们一愣,没想到传闻中凌厉得跟鬼一般的东陵卫镇督如此客气。他们都是躬身:“谢镇督大人的赏。”

孟聚摆摆手,笑着走了进去。他心情甚好,一边走一边问杜掌柜:“老杜,长孙都督带了几个人上楼进包厢?”

杜掌柜低声答:“长孙都督一个人都没带,他独个在上边坐着。”

孟聚点头。大家都恨不得对方立即死,孟聚不得不防着对方一手。但既然长孙寿没带人上去,孟聚也不想被他小觑了。他吩咐部下在楼下大堂里坐着,自己一个人上楼。

还是那个熟悉的贵宾包厢,房间里只有一个便装的中年人。

中年人身材削瘦,一身黑色的长衫,头发前额微秃,鹰钩鼻,鹰隼般的短脸,眼神锐利,给人的感觉很精明干练。

听到有人进来的响声,那中年人抬起头,恰好与孟聚的目光对上了。对视间,两人都觉得对方甚是棘手。

孟聚不动声色:“老杜,你先出去招呼生意。等下叫你时再上菜。”

杜掌柜轻手轻脚地出去了,顺手把门关上了。

中年人起身行礼,那声音又尖又快:“孟镇督吗?我是长孙寿。初次见面,幸会。因为事态紧急,不得不冒昧相请,失礼之处,还望镇督海涵。”

孟聚对长孙寿的第一印象不错。虽然大家立场不同,但他干脆利落地开门见山,是个干实事的人——倘若换了前任的元义康,光是寒暄他就要花上半个时辰。

“长孙都督?末将是东陵卫孟聚。您来东平上任,末将却一直没拜访过您,该说失礼的人是末将才对。久仰都督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尊颜,实乃末将的极大荣幸。”

听到孟聚在不着边际地废话,长孙寿脸上掠过一丝厌恶。他直截简单地说:“孟镇督,事情比较紧,我就失礼直说了。这几天,守备旅兵变的事,您可是知道了?”

“嗯,我已知悉了此事。部分守备旅官兵无视朝廷纲纪和军规,胡作非为,东平陵卫已经出兵镇压。我陵卫官兵英勇作战,奋不顾身,但可惜叛军势大,我军出击数次都没能将他们击退。都督约我过来,想来一定是有了什么好办法?末将洗耳恭听了。”

长孙寿挑挑眉,心想难怪这年青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一省镇督。自己还没开口呢,他已把话茬堵得滴水不漏了。

“孟镇督年青有为,精明能干得令人敬佩,长孙领教了,果然是名不虚传。”

孟聚只当听不出长孙寿话里暗藏的骨头,客气道:“哪里,都督过奖了。”

“为了这次兵变,孟镇督真是颇费苦心了。东陵卫将士们的英勇奋战,本官也是心里有数的。但既然东陵卫先前战运不佳,本官觉得,为了早日平息混乱,应该早点抽调援兵进城。城外鲜于旅帅的新编旅,本官打算增调他进城,孟镇督您觉得如何?”

孟聚唇边浮现一丝冷笑,他说:“鲜于旅帅?末将无意见,都督调他进来便是了。”

看到孟聚那不屑的冷笑,长孙寿就知道,鲜于霸这张牌是吓不倒对方的——这也是正常的,先前鲜于霸就在孟聚面前落荒而逃,孟聚当然不会怕他。

长孙寿不动声色地说:“当然,叛军势大,光鲜于霸一旅之力怕还力有不及。本官打算,把横刀旅、关山旅和御边旅三个前线旅都调回来,连同新编旅一同来平息这次的守备旅兵变事件——孟镇督您觉得如何呢?”

孟聚扬起眉,很吃惊的样子:“一共抽调了四旅的兵力?长孙旅帅您真有气魄啊!不过前沿的驻军尽数抽回,防线上的空缺怎么办?万一魔族再次进犯,那可如何是好?边民可要生灵涂炭了。”

“本官也深为此忧虑,但攘外必先安内,本官身负朝廷职责,一些妇人之仁,却也顾不上了。那些死伤的边民要怪,只能怪那些可恶的乱兵,不识大局,以致惹出祸端。

孟镇督,您是知兵的行家,等到诸军云集,您说,那一小撮叛军能否抵挡呢??”

孟聚心知肚明,“一小撮叛军”里肯定包括了自己。长孙寿说得已经很坦白了,魔族进不进来,边民是死是活,他一点不关心——这人倒也是个真小人。

孟聚淡淡说:“都督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末将实在拜服。只是,末将也有些疑惑:从前沿调集这诸路兵马回来,不知需要多少时间呢?”

长孙寿眼神一黯,他不答话,盯着桌布的皱褶不出声。

孟聚自顾说下去:“易将军的横刀旅已经出塞,草原茫茫无边,都督您传令兵是不是能在千里草原上找到他们,这本身就是个问题。就算是离得最近的兵马——扶风郡的关山旅——只怕接到命令都要四天,等他们大队人马开过来,起码要十天半个月功夫吧?要等诸路兵马都汇齐,怕不要一个月?

都督,不知都督府内情况如何了?还能坚持吧?末将很担心,那些穷凶极恶的叛军未必肯给您一个月时间。倘若持续下去,乱兵们失去了耐心,冲入都督府内大开杀戒,那可怎么办好?长孙都督,末将可是很为您的安全担忧啊。”

孟聚说得很诚挚,脸上满是真挚的关怀,长孙寿却是脸色大变。他冷冷地说:“生死有命,吾辈身为武将,早有为朝廷尽忠的觉悟了,这个,就不劳孟镇督为**心了。

大魏朝煌煌三百年,还没发生过镇帅在任上被部下谋害的先例。如果有哪个鼠辈胆敢对本官下毒手的话,朝廷和六镇大元帅都不会放过他的。无论是凶手还是背后的指使者,他们绝对难逃一死。孟镇督,你不妨拭目以待好了。”

孟聚微微蹙眉,长孙寿的顽强都超出了他的预计,拿死亡来威胁他都不肯屈服。不愧是武将出身的都督,他的胆色和勇气不是文官的元义康能比的。

难怪拓跋雄将他放到东平来对付自己,这人当真是个狠角色。

孟聚笑笑:“都督豪气过人,末将十分敬佩。但都督一身关系东平安危,岂能轻言自弃?说句该掌嘴的话吧,倘若您被乱兵谋害了,末将可真是麻烦了,估计要给朝廷写好几份奏折和自劾,还要挨监察御史弹劾呢,说不定还要挨白总镇严厉训斥呢。

为人为己,都督您可要千万保重啊!”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都是锐利如刀,毫不退缩。刚才的对话里,两人话语里都是暗藏玄机。

长孙寿叫嚣说要调四个旅回来荡平叛军,

孟聚说只怕援军没回来,长孙都督你就先挂了。

长孙寿说我若死了,朝廷肯定放不过你们的,你们也要跟我一起完蛋,大家同归于尽好了,看看谁怕谁?

孟聚说别他**做梦了,你死了老子顶多写两份检讨罢了,大不了就是挨白老大骂一顿,你当老子怕你啊?长孙寿你够胆子的话,不妨试试?

长孙寿望孟聚一眼,他耷下了眼皮,盯着面前的桌子,不再出声。

孟聚屏息静坐,眼皮半阖,安详得象一尊睡着的大佛。

两人仿佛是比拼耐性一般,你不出声,我也不出声,屋子里只听见喝茶的水声和瓷器茶盏的清脆响声。

过了约莫半刻钟,还是长孙寿先耐不住了。他说:“孟镇督,有件事本官始终想不明白:本官到东平上任不久,自诩对东平军民还是不错的,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现在,守备旅齐心一致地反对本官,本官却连原因都不知道,这岂不荒谬?”

(翻译:姓孟的,你们这么咄咄逼人地逼我,到底是为什么原因?说明白来,大家再商量商量。)

孟聚眯着眼,喝了口茶,他慢吞吞地说:“这种事,肯定是有原因的,不可能有人无缘无故地造反起来。末将斗胆揣测,应是都督有什么事做得过分了吧?都督身为当事人,回去不妨慢慢想,想着想着就明白了。”

(翻译:少装蒜,你自己做的好事你自己不清楚?)

长孙寿闷哼一声,问:“依孟镇督的高见,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高见不敢当,都督既痛下决心要剿,末将在此静候都督四旅大军合围的捷报便是了。”

长孙寿的脸皮抽搐了下,孟聚还真是一点亏不肯吃的,这时候还嘴硬得不得了。

“守备旅作乱,有负朝廷圣恩,剿是当然之途。但他们戍边多年,也为朝廷立了一些微功,朝廷有宽大好生之德,倘若守备旅众人能幡然悔改的话,招抚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都督仁义宽容,明察秋毫,有您牧守东平,实乃东平上下军民人等的福气。”

“孟镇督过奖了。”长孙寿肃容道:“但无论是剿是抚,我们总要摸清事情原委才能定论,这就必须与乱兵要有沟通——不知孟镇督您可能跟叛军说得上话吗?劳烦您向他们传个话,可行?”

知道长孙寿的话里暗藏陷阱,孟聚笑道:“都督说笑了,末将忠于朝廷,自然不会与叛军有什么交情。但末将却是知道,有人是能跟他们说得上话的——前靖安都将兼守备旅旅帅肖恒肖将军!

肖老将军是守备旅的前任长官,在军中素有威望,他出面斡旋的话,那些乱兵一定要给他面子的。”

“英雄所见略同,本官也想到了肖老将军。”长孙寿叹道:“只可惜,肖老将军不知是何原因,坚辞不肯出手相助,本官也甚为可惜。”

孟聚笑笑:“肖将军素来识大体知大局,秉节忠君,大义凛然。看到都督府陷入困局,东平生灵涂炭,他是决计不忍袖手旁观的。

末将斗胆揣测,肖将军只是觉得,名不正则言不顺,他一个致仕老将的身份,拿什么去与乱军接洽?又如何能压得下乱兵的气焰?所以,都督若要想肖将军出面斡旋的话,最好在这问题上要有所考虑才是。”

长孙寿沉重地点头,他也知道,前面大家互相恫吓威胁了半天都只是铺垫,接下来的谈的才是真正关键的。

他叹道:“孟镇督,这事委实有点不好办啊!肖老将军已经荣休了,按朝廷的规矩,荣休的武将。。。”

“其实肖将军只有五十二岁,还没到荣休的年纪。他复出,倒也不违反朝廷的规矩。”

“呃!”长孙寿一窒。想了一阵,他像是下了重大的决心,慢慢地说:“孟镇督,本官打算让肖将军复任东平守备旅旅帅,你觉得如何?”

肖恒复任旅帅,一切恢复原状,这其实已是长孙寿在变相认输了,肖恒应该也能满足了,孟聚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了长孙寿——开什么玩笑,你既然主动挑衅,那就得承担后果。输了,说一声不玩了就可以了吗?

“都督,肖将军以前就是朝廷的都将了,老爷子一把年纪了,您还要他出面安抚乱兵,跟那些如狼似虎的丘八们打交道,这种事多少也要冒些风险的。末将想,都督府既然拜托肖将军,多少也要拿出点诚意出来,官职怎么也得比原来提上一级吧?”

长孙寿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心想孟镇督你这个开价还真是狠。肖恒的都将本来就是虚衔而已,现在孟聚不但要他名至实归,甚至还要更提上一级——自己不如干脆把东平都督的位置让给他好了。

长孙寿断然道:“这个,我没办法做到。”

孟聚笑笑,自顾喝完了杯中茶水,起身道:“今晚能与都督会晤,末将实在感到十分荣幸。只是兹事重大,既然都督一时下不了决心,那我们改日再议如何?”

长孙寿愣了下,他嗫嚅着,想说什么却是没出声。

“告辞了!”

孟聚转身就往外走,但在他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了长孙寿的声音:“孟镇督,且慢留步:肖将军官复原职,任守备旅旅帅,加都将衔。这样安排的话,孟镇督您觉得如何?”

孟聚顿住了脚步,脸上浮上了一抹笑意。当他回过身时候,那笑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又回来坐椅子上,很严肃地说:“长孙都督的安排,虽然还差强人意,不过我想肖老将军公忠体国,应该不会计较太多吧?”

长孙寿暗松口气。这个条件已是他的底线了,倘若孟聚还不答应,那他也没办法,只有当晚立即逃出城去搬救兵反攻了。

只是自己初来乍到东平,威望不彰,能有多少部队听自己的,那还真不好说。

而且,前任的元义康做那么久都没事,自己刚上任就激起了部下兵变,不管什么原因,朝廷肯定会不高兴的,一个“驭下残暴激起兵变”的评语肯定是跑不掉的。拓跋雄虽然亲信自己,但自己可不想在北疆呆一辈子,迟早还要回洛京的。

“既然孟镇督觉得也可以,那我们不妨就此通知肖将军出发前去安抚。。。”

“都督,且慢!您是不是又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长孙寿眨眨眼:“孟镇督,您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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