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肆野 下部 by:剑走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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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肆野 下部 by:剑走偏锋-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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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模糊,只是依稀记得她少言寡语,总是一个人静静地拉琴,头发黑而长,直直的。许枫刚好相反,她的头发是蓬松的大波浪,染成一般中国人都不太适合的亚麻色。这本该跟她的年龄不相称的,可她年轻的外表和白皙的肌肤却让她很搭配这个颜色。我记得媒体说她三十八岁。这当然不可能,除非她跟许唯是姐弟。

        “没有。”我肯定的回答了她。

        “跟小唯呢?”

        “……有。”看着她的眼睛,我感受到一种致命的压迫,不敢不回答她的问题。

        一个巴掌在我还没有所反应的时候扇了过来,她一定是铜板手。真疼。

        我突然想起来许唯说他妈打了他,扇了好几个巴掌。原来许枫有这个毛病。

        扇完之后,许枫看着我,而后,从包里拿了细长的烟盒出来,淡定的抽出一支,点上,从容不迫。

        吐出烟雾的时候,她说,“一个巴掌换我一个儿子,你便宜捡大了。”

        我一愣。

        “从他五岁偷我口红开始,我就该知道迟早得有这么一天!怎么没把他生成个姑娘,失策!”

        “您……坐下说话?”

        “他居然敢拒接我电话。”许枫犹豫了一下,在沙发上落座。

        “您喝点儿什么?”可能早上刚起,大脑迟缓的缘故,我才想起来没尽到待客之道,这对长辈来说太失礼了。

        “小唯喝什么我喝什么。”

        喜欢考验人……看来也是遗传。

        当我把加了蜂蜜和柠檬的红茶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满意的笑了笑。

        “知道为什么我给他起名字叫小唯么?”

        “他对你,是唯一的。”

        “知道就好。”她点了点头,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似乎是某种审视,“你那头发是怎么回事?”

        “个人喜好。”我答得不卑不亢。

        她的视线又停留了一会儿,之后才挪开,换而打量这座她曾经熟悉但现在已面目全非的老房子。

        “小唯……是什么时候回这个家的?”许枫喜欢称呼他为小唯,感觉得出来,她很宠溺他。即便成年了,她还是喜欢像孩子那样叫他。

        “大前年。”我记得许唯来的时候,是北京的秋天。

        “死孩子……”许枫放下了茶杯,注视着杯中轻轻摇曳的水波。“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干出疯事儿来。”

        我考虑了一下,没去接她的话。

        “Edward跟我说……他为你差点儿疯了。”

        我看着许枫,考虑该怎么措辞。

        “那孩子从小到大没什么感情上的依赖,我带他看过很多次心理医生,什么用处都没有。”

        “……”

        “他习惯二十四小时一个人呆着,除了相机,也就只有音乐让他感点儿兴趣。他弹过吉他,组过乐队。”

        “嗯?”许唯弹过吉他我倒是听他说过,他还说自己是史上最差的吉他手。但我从不知道他竟然做过乐队。

        “他吉他弹的很好,但我反对他玩儿音乐,所以他放弃了。他就没跟我较过劲……我们俩之间也少有冲突。”

        许枫叙述的平静,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心里是起伏不定的,而且,她叙述的许唯,是我不知道的许唯。

        “从小到大,我跟小唯只急过四次。第一回是因为他撬我的门锁,他不允许我对他有任何秘密,我打了他,他老实了。第二回……他质问我关于他的出生,因为在美国,父母不能打自己的孩子,我只是对他发了火儿,他也就没敢继续追问,而是选择了沉默。第三回就是音乐,那时候他在摄影跟音乐之间摇摆不定,甚至考虑大学选择音乐系,我扔了他的吉他让他选择摄影,他也老实了……我看了他给你们拍的记录片,我想那是他对自己中途放弃的一种反思吧?”

        第四不用许枫说,我都知道是什么。

        “第四回……就在几个月之前,我看了报纸,质问他跟你的关系,他跟我顶了起来,言词激烈,之后更狠,他把我的号码设置成了拒绝接听。他次次都跟我妥协、认错,只有这一次……他拼死反抗。”

        “我……您……”

        “Edward跟我说,小唯是突然跑到他那里的,到了之后就开始跟他学习电影的剪辑、编排、后期。他一开始没在意,直到小唯差点儿在泳池里溺死,那天他服用大量的镇静剂,可他忘了。他过的颠三倒四的……一再追问,小唯跟他说,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然后他跟他讲了你们的事儿。Edward说他那些日子活在颓废的边沿,弄得他什么都不敢做,只能陪着小唯折腾。后面你们在马赛的种种他也跟我说了,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坚持……那孩子倔犟,可从不敢跟我犟,你懂我的意思吧?”

        许枫停了下来,去拿桌上的香烟,白皙的手指不安的揉搓着裙摆。

        “我懂。”

        “不,你不懂,我是绝对不赞成他跟你在一起的。”她笑,笑得淡漠,“可是我没办法……小唯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他不能受任何刺激……我只能顺着他。”

        “……”

        “这辈子他没如此的坚持过什么,他想我们俩都好过。”

        许枫在很明显的暗示我,因为我的介入,他们母子二人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偏差。

        “小唯……他一辈子也不能摆脱他的精神障碍。他不可能成为一个神志健全的常人……”

        “他戒掉了镇静剂,而且恢复的很好。”

        “武晔,你不害怕么?”

        “嗯?”

        “他根本不适合做任何人的情人。他需要别人来照顾他,却没能力去包容他的爱人。他想做到,可他不能。这样的他你能忍受多久呢?你又凭什么去忍受?你的耐心几时用尽?用尽之后又怎么面对他?”

        “我……”

        “你不用回答我,”许枫打断了我的话,“语言是一种最没意义的东西,你不必告诉我你喜欢他,你爱他,这都是空泛的。人终究要离散……我只希望,你们离散的那天,是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我一定走得比他早,我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

        我明白许枫话里的意思,却感觉到它们给我了无比沉重的压力。我没法对她承诺什么,我不能轻言我能负担许唯。谁……又能对谁许下承诺?谁?对谁?

        想到这里,我觉得头疼。

        “我必须对你负责……”

        “你没那个义务!”

        这是谁的对话?我?苏禾?我们的?

        脑子里回荡着呲啦呲啦的声音,我听不清楚我们说了什么,也看不清楚我们干了什么……

        “下流!”

        这些都是什么?怎么我记得这么模糊?

        “你没事儿吧?”许枫的手按住我的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神经质的挤压头部。

        “抱歉,昨晚没睡好。”我感觉尴尬。

        “我的言辞过重了?”

        “没……”

        “重了你也得承受,你既然招惹了小唯,就该有所觉悟。我不想看到,有一天,你亲手割破他。”

        许枫说着,站了起来,我以为她要离开,没想到,她却脱了外套,径直走进了许唯的房间。

        坐了一会儿,我跟了进去。

        许枫站在窗前,注视着院子,眼神迷离。

        “小时候,我跟我爸总在院子里玩儿。”她说的时候,脸上挂着惨淡的笑意。

        “以前我住这一间……窗子好像大了一些,你改过?”

        “是。”

        “呵呵……”她转过身,笑了笑,然后绕过了我的身边。

        我看着她推开了琴房的门。她巡视了一圈,在我的钢琴面前停住了脚步。

        “不是他的那台。”

        我想,她的记忆回到了她离开的那年。

        她就那么注视那台钢琴,手指轻轻触摸着琴键,却不让它们发出一丝声响。

        “可惜,你的小提琴不在了。”

        我忽然想起了许老师的遗嘱,他有两个要求。一,烧了那把小提琴。二,墓地选在灵石墓园。

        “哪儿去了?”

        “他带走了。”

        “……他死前说了什么?”我发现许枫这么问我的时候,手指抖得厉害。

        “想见见许唯。”我如实回答。

        “见了也没用,小唯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他。”许枫就好像知道许唯原原本本的跟我说过他们家的事情一样,与我的对话你知我知充满默契。4CF30苛没记听古旧:)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


        

        我们后来又坐下来聊了很久,话题围绕在她的父亲跟儿子上。许枫是在两点的时候离开的,临走前,她问我,他葬在哪里了。

        我告诉她在灵石墓园。

        她忽然笑了,问我,你为什么喜欢男人?

        我答,因为第一个喜欢我的是个男人。

        她说,你们都不可理喻。

        我默了,她却说,他连死了都不想放开他。

        ……我想,许老师一定把萧穆葬在了灵石墓园。

        这么想的刹那,我忽然觉得恍惚。

        苏禾他……后来怎么样了?

        谁带走了他的遗体?谁安葬了他?那时候我又是什么样子?怎么全是一片空白?

        我不该不知道的。

        可我真的回忆不起来。

        【唉,我发现你北京话说的特好,妖蛾子你都知道?你哪年来的北京?】

        【哦,那你高中在哪儿念的?】

        许唯问过我的问题又浮现了出来。

        对啊,苏禾离开之后,我在哪儿念的高中?又是为什么来的北京?这些都发生在哪一年?

        妈的,我全部都不记得了。

        我站在院子里想了很久,毫无头绪。我迫切的想要回忆起来,可大脑不给我这个机会,它罢工了。

        仔细的想,我只记得苏禾的样子,他说话的方式,他的相机,他的作品……可这些记忆都停留在十六岁那年。如果他是在我十六岁那年离开的,那他应该是二十八岁……为什么我却记得他出事那年,正好跟我现在一样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知道在院子里站了多久,我听到拍动翅膀的声音,抬头,看见两只乌鸦从头顶上掠过……

        我记得乌鸦不会数数……

        难道我也不会?

        也许跟许唯呆久了,他的偏执也传染了我,我开始死较劲的想要回忆起来那些往事。

        而且我很不安,总觉得我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像抽疯一样翻乱了阁楼,打开一个个箱子想要找到我的学籍证明。然后我找到了,可……只有大学的、研究生的、以及博士资格证明。

        我是高中开始的那年离家的,我记得我再也没有回去过……那我的高中毕业证呢?

        为什么不在我手里????

        满腹的疑问,没有答案。

        苏禾……该死的……我到底忘了什么?

        我记得,他对我非常非常的好,我记得的,可怎么记不住细节?

        

        (八)端倪

        如果想用一个词汇归纳我最近的生活,那么再没有比“一团混乱”更贴切不过的了。

        除了教课、排练、演出,我把剩下的时间都交给了回忆。但糟糕的是——其实我什么也回忆不起来。

        这种状态很是恐怖,这感觉就好比你搬家,你记得你封了十一个箱子,可到了新家再一清点,不对,变成了十个。你知道自己丢了东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怎么看怎么觉得没错啊,东西就这么多,你根本就想不起来被丢掉的第十一个箱子里装得是什么。因为你不知道,你就总觉得丢得匪夷所思,你就总觉得不安,并且觉得它们也许可能很重要,可更糟糕的是,你日常生活中指定不需要它们,所以无论你怎么抓狂的想,你也终究再不可能知道你丢了什么。是,它们丢了,而你不记得,通常人都会觉得,没事儿,既然不影响今后的生活,那就不重要,忘了就忘了呗,反正都已经丢了。可我不能,我丢的不是东西,是记忆,而且这记忆关乎到那个无可取代的人……

        我承认,我有了许唯,就不该去管那所谓什么想不起来的东西。可……我没法控制自己,潜意识里我不允许自己忘了苏禾。

        该死。

        为此,我很不可思议的跟档案室要求核实自己的档案,那小姑娘给惊着了,翻了半天才给我翻出来。

        那天下课之后,我在档案室坐了将近两个小时,一页页的翻看那些记录。可恶的是……关于我记不起来的高中岁月,档案里居然没有。我问那女孩儿为什么没有,她说原因可能很多,比如被母校扣留了,而这种情况一般是因为学费没缴清的缘故,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么毕业证肯定也不在自己手里;再比如,高中是在国外念的,那么档案就不会存在,而毕业证在自己手里,你需要复制然后自己添加到你在国内的学籍档案里;还比如,也许你读的不是正规的高中,所以不存在档案一说,等等等等。她罗列了很多种可能,然后,狐疑的问我,武老师,你看这个干嘛?我说没什么,她说,你最好问问你原来念的学校。我笑了笑,如果我能想起来,我还抽疯翻什么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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