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就起来。”
程莫及站在门口，看她紧拽被子露在外面的手，纤细苍白。
重重掀开白被子，把头露出来，不好意思地笑：“哈，早上好……”
“洗手间有毛巾牙刷，洗完出来吃早餐。”
说完就关上门，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机会。
洗手间除了没开封的牙刷毛巾，旁边还整整齐齐摆着一套灰色棉质帽衫。男装、XL，应该是他的。
重重只花了两秒钟犹豫。用嘴咬开吊牌，开热水器……
她穿好衣服，袖子和裤子卷了四五圈，才勉强能自由行动。
餐桌上，程莫及专心地翻看报纸，面前只有一杯黑咖啡。重重快速坐下，道了声“早”就拿起勺子舀碗里的粥。
粘稠有劲道，粥里的虾仁也刚刚好，不会太老。
程莫及收起报纸，端起旁边的碗，往嘴里慢慢送着虾仁粥。
“昨天……我睡着了，打扰了。”重重放下勺子，偷看一眼他的脸，带一个醉鬼回家他铁定很困扰。
程莫及没说话，慢悠悠吃完最后一口粥。
“吃饱了吗？”
重重摸摸鼓涨的肚子，忙不迭点头，“饱了，很饱。”
“那去洗碗吧”他把面前的碗、咖啡杯都推到重重这边，丝毫没客气：“顺便厨房也清理下。”
重重认命地收拾餐桌，她最讨厌的家务之一就是洗碗，还好早餐是稀饭没有油渍，厨房也像样板间，除了煮粥的砂锅，其他厨具都还是新的。
用十分钟把厨房、餐桌擦干净，她甩甩手上的水珠，走到程莫及跟前，语气轻快：“我收拾完了。”
程莫及抬眼看穿着不合身衣服的她，没走两步随意挽起的袖子就掉下来，“那，我就先回学校了。”
“那就把卧室收拾一下。”
几乎同时，两人的声音落下。重重不可置信地看他，怎么着自己也是客人吧，让客人洗碗也就算了，竟然过分到卧室也要收拾。
重重愤愤然走进卧室，三下两下把被子四角铺平，看到枕头上散落的几根头发，又趴着一一捻干净。
“整理好了！”
“休息会，吃完午饭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还在气头上，“我自己走。”
程莫及没理会她的小性子，讲事实：“你不知道路”，看她还想争辩又加了句，“这里没通公交，出租车也不进来。”
重重偃旗息鼓，只好放弃盘腿坐下。
程莫及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腿上搁着电脑，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操作。重重拿过他之前早餐时看的报纸，随意地一页页往后翻，其实什么也没看进眼里。
“书房里有书，你可以看。”
她还是坚持把手里的报纸翻完，才拍拍手起身。
程莫及抱着电脑先一步在前面带路，重重推门进去时，他正在连话筒和耳麦，不一会就听到“Hi，……”，后面的她没兴趣，也确实听着艰难。
他书房极大，除了高至天花板、横至整面墙的书架，竟然还有一套影听设备。耳边听着他流利道地的美式英语，重重顺着在一众厚重如砖头的金融、心理、历史原版书中搜寻自己能看的。
咦，怎么还有漫画？
还是《老夫子》！
识字不多时，她最爱的书是漫画，最爱的漫画是《老夫子》。不过后来上了小学，渐渐就迷上了日漫，之前的书也不知道被塞到哪个小角落了。
从小往上数，第三排，正中间，摆着一整格的《老夫子》，按顺序放着。
她随意从中抽出一本，翻开封面，很惊讶地发现，内页上写着“虫虫’S”；字迹生涩、扭曲，像刚学会拿铅笔的孩童写出的，但横折间依然能看出自己写字的习惯。
“这是我的？”重重举着书，回身问正好结束通话的程莫及。
“不记得了？你输给我的。”
输？并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他打过赌啊。
“一年级，你说数学考试及格就找我拿”，程莫及看她一脸茫然，提醒她。
书既然还在他手上，看来最后考试还是没能及格。
“但是，你直到三年级数学才及格！”
她年纪小，院里小孩适龄上学后，没人再陪她闹腾，和关山软磨硬泡多日后，才最终和阿南坐到了一个教室。她定力弱，每天坐在教室要么拉着阿南讲话，要么翘课看漫画，结果就是都上了三年级，她的各科成绩加起来才刚及格。
后来关山跟老师商量后，强硬得让她留了级，这一留，就是三年。最终还是和同龄的孩子坐在了一起。
重重津津有味一本接着一本看，连他什么时候出了书房都未察觉。
“先吃饭。”
她看着饭桌上的三菜一汤，红烧小排、家常豆腐、清炒菜薹和冬瓜蘑菇汤，很是惊讶。
“你还会做饭呢？我看你厨具都是崭新崭新的。”
“厨具新，不代表不会做。”
也是，不过原来家里大人都不在，恰逢吴妈也有事时，她和阿南就会手牵手去找他，他每次都给他们做同一种吃的——清水煮面条，她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太难吃了！
“我还记得你说过，以后要给我做好吃的。”
重重摆着手打着哈哈，看来年少时，许过的承诺倒还挺多。
“有机会有机会”，至少自己蛋包饭和番茄鸡蛋做得还是不错的。
脏衣服没法再穿，但是也不能穿着不合身的家居服回学校。忍忍，还是换上了充斥了酒味儿的衣服。临走前，把帽衫扔进了洗衣机。
手机上有叶芮的微信，重重从上车就拿着手机，旁若无人地边哈哈笑边回着信息。
“昨晚麻将赢了钱，回来请你吃麻辣烫。”
“太抠了吧！那我要加两串鹌鹑蛋。”
“过几天平安夜，陶苏说一起去泡温泉，你去不去？”
“都有谁啊？那时候都快考试了。”
“就昨晚你见过的沈菡他们。泡完你可以回房间学习，我们，就去麻将了＇哈哈＇＇得瑟＇”
“小没良心的＇滚＇”
“以后在外面少喝点酒！”
重重抱着手机，哼哼唧唧地附和，“知道，有朋友在呢。”
程莫及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压根没当回事。
重重指挥他把车停到了南门的拐角，道了谢就推门下车。程莫及拉住她，示意她把右手上的手机递给他。
“怎么了？”倒还是听话地把手机给了他。
程莫及一通按，嘴里说着：“这是我号码”，手机递还给她时不放心又加了句，“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那我先走了。”
进了校门，重重打开刚才的界面。
手机是简体中文，通讯录按着字母排列，刚刚存上的联系人，系统自动排到了第一位。
程莫及。
☆、第三章 梦在梦里（3）
平安夜那天正好是周六，不过不是周六，她们也风雨无阻。事先知道会在那里住一晚，所以除了泡温泉必备的泳衣外，重重犹豫半天还是带上了高数练习册。
温泉山庄一晚房价不菲，对于蹭吃蹭住蹭温泉的行为，重重脸皮再厚也不太好意思，但陶苏说，她哥认识那家的老板，送了他优惠券，所以她们去消费不算蹭。
她们住的房间就有单独的温泉池，房门一关，她们仨就兴奋地换了泳衣，一个两个扑通扑通往里跳。
“一会去打麻将？”陶苏开了瓶红酒，很是惬意地趴在池岸酌饮。
“好呀，正好再试试我的手气”，叶芮上次小尝甜头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手早就痒了不止两天了。
“重重也跟我们去？”叶芮眼冒精光期待地看着她。
她连连摆手，语气坚决，“你可别害我，回去之后我可是要参加高数考试的。”
叶芮和陶苏对视一眼，摊摊手，作罢。
她们没敢一次性在温泉里呆太久，天微微作黑，她俩就收拾收拾出了门，去找牌友了。
重重趴在床上有一笔没一划地坐着题目，可能是在温泉呆的时间太长，没一会困意就来势汹汹。
熟悉的来电铃声响起，迷迷瞪瞪的重重只来得及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程莫及。
“喂……”
“这么早都睡觉了？”
“没有……复习呢在。”
程莫及没有拆穿她，顺着她的话问道：“在哪复习？”
“温泉山庄。”重重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迷糊状态才有所缓解。
“舒服吗？下次我也去试试。”
打了个哈欠，翻看了才做了两题的高数书，“挺不错的！就在房间里泡的，不知道外面的汤池会不会更好。”
听到敲门声，重重从床上爬起来，跟电话那头的人交代，“等等，我室友回来没带钥匙，我去开个门。”
只是不知道她们的牌局怎么散得这么早！
“咦？”重重看了眼通话中的手机，又看了看门外的人，“你怎么在这？”
程莫及挂断电话，朝屋内示意，“能进去吗？”
以为是叶芮她们回来，重重身上还穿着兔耳朵睡衣，不方便让他进去也不好把他关在门外。
“进吧。我去换个衣服。”
从洗手间换完衣服出来，看见他正坐在之前躺过的地方，一页页翻还没做几道的练习册。
她几步走过去，想从他手里抢过来，哪知他早有察觉，“大几了，怎么还在复习高数？”
“大三”她嘴硬地辩解，“怎么啦？我热爱高数，想时时复习。”
“哦……那这道题怎么还做错了？”
重重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是刚刚做的其中一道。她用力把本子拽过来，藏在背后，“你最近好像很闲？”要不然怎么自己去哪都能见到他。
知道她只是想转移话题，他也没想回答。“吃晚饭没？走，带你去吃饭。”
陶苏她们不在，本来她是懒得换衣服出门，现在正好肚子也饿了。
一楼就有餐厅，专做养生粤菜。
程莫及点了份猪肚生烫粥和菠萝油面包，又要了几碟小菜。点完菜也没问过她，想吃点什么。
程莫及端了杯白开水，坐在对面看她龇牙咧嘴得喝着粥。
“你不吃？哎呀，手机响了……”
程莫及接过她手里的勺子，放回在碗里，让她好接电话。
“芮芮，怎么啦？我不要啦……你们再找人……我没打过，好吧。”
重重挂掉电话，三两口吞完碗里的粥，解释道：“室友三缺一，让我去救场。”
看见重重进来，叶芮很是高兴，连本钱都替她准备好了。跟桌上的沈菡打了声招呼，牌局才正式开始。
原来何曲他们总喜欢打麻将，重重讨厌极了稀里哗啦的洗牌声，相比较下她还是更喜欢打“双生”。不过现在的麻将机很方便，除了摸牌算是彻底解放了双手。
简单讲解了一下麻将的规则，重重这枚新手才慢悠悠上了路。桌上三个人都知道她是第一次打，各自放慢了出牌的速度，后来索性一人倒了杯红酒，等重重出牌的时间，三个人就碰碰杯。
“一筒”
“杠”
叶芮吃了牌，尽心地提醒她道：“桌上还没下的牌，就先等等。”
牌桌上要记的太多，重重不是忘了这就是忘了那，好在第一次开牌的人都有“火”，稀里糊涂得到也胡了好几把。
“沈菡，你在这呢找你半天了。”
来人咋咋呼呼，除了琢磨出牌的重重，其他人都抬起了头。
“我哥他们说要点外卖呢，问你想吃什么。你过去看看吧，正好我替你两局。”杨予童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九万！”
“重……重，关，姐……”杨予童惊讶的看着坐下沈菡下首的关重重，语无伦次。
杨予童脸上化了不符合年龄的妆容，一头栗色卷发搭在肩后，如果是在大街上，如果不是她先叫她，重重一定认不出她是当年那个扎着小辫子，穿粉色蕾丝裙的小公主。
“童童，你好。”
“这就是你那天为什么会问我照片的原因？你是不是傻啊，绪南哥就在这里，难道你想就这么让他俩见面？”杨予童恨铁不成钢地戳她的额头，叉着腰唾沫星子都快崩到沈菡脸上。
“你先冷静点”她们站在安全通道的门后，声控灯光明明灭灭，“我也不想他们见面，但是有用吗？今天我们发现得了，改天他也能知道。我宁愿他们在我知晓的情况下见面。”
沈菡是因为杨予童才和方绪南认识，也是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有关重重这个人的存在。不仅是童年的照片上，还是方绪南的心里。那次见面，照片和现实中的人第一次重合时，她很焦虑、惶恐，连着几天在她的梦里都是方绪南一言不发离开的背影。可是，现在她想试试，也想赌一把，堵他会不会丢下她。
沈菡拍拍她的肩，“我先进去了。”
“重重，你认识杨予童？”杨予童拉着沈菡出去后，陶苏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她把玩着推倒的麻将，点点头，“认识，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没想到今天会遇到她。”
陶苏试探性的继续问道：“那她哥哥杨予唐？何曲？方绪南？程莫及？……”
她说出一个名字，重重就点一下头，念到“方绪南”时，她有一瞬间晃神。好久好久，没人提到过这个名字了。
其实这次碰到程莫及，她就应该有所察觉的，怎么会这么巧？同学三年，没想到陶苏竟然和自己的过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天啊！也没听你提起过……”陶苏处于震惊之中，一时也想不到合适的话。从住一个寝室开始，她们都以为她是失去双亲的孤儿，平时也忌讳问她家里的事。私下里就算有好奇，也不会在她面前表露，所以有些一问就出的事情，她们现在才知道。
“我们没有联系了，所以今天遇到才会这么惊讶。不好意思，没想瞒着你们。”
叶芮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多想，我们只是太意外。”
“他们现在都在另一间房，你想见吗？”
重重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不用特意见了”没必要，以后也不会有联系。
叶芮喝完杯里的红酒，拍拍手，“看样子今晚的牌局是散了，回房吧，给你补习高数”她拉起重重和陶苏，推着她们往门口走。
重重和叶芮高兴地边点着赢来的钱，边商量着回学校后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