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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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妩-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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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他照例去“接”苏眉下课。平素里苏眉见到他,总是眼观鼻鼻观心得正襟危坐,唯恐一个眼风扫到他,便会被人捉到什么把柄似的。这回却一反常态,眸光闪烁,是不是便提心吊胆地瞥他一眼,又飞快地躲开,倒以为他没有看见。

  总算挨到最后一站,不防苏眉竟慢吞吞蹭到了自己身后,靠着过道边的扶手,蚊子似地递了一句:“后天我不来上课了。” 虞绍珩略有些讶然地抬起头,却见她已神色仓皇地往车门处去了。

  虞绍珩心下一乐,跟着她下了车,暗道这女孩子总算长出一截良心来,口中却道:“逃课啊,为什么?”

  苏眉同他说话,已是后悔,见他果然纠缠上来,更是心慌:“我有事情。”

  虞绍珩不依不饶:“什么事?”

  苏眉咬着唇想了想,还是不跟他撒谎的好,便道:“我要去我舅母家住几天。”话一出口,便见虞绍珩唇边浮起一缕意味深长的浅笑:“是吗?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去拜望欧阳阿姨了。”

  苏眉闻言,鼻翼抽动了两下,脸庞骤然一红:“你不能来!”

  虞绍珩悠悠笑道:“这事你说了可不算。”

  苏眉冷然一哂,“ 随便你!反正我们都要出门,谁也不在家。”说罢,绕开他要走,却听虞绍珩不紧不慢地追问了一句:“你们要去栌峰?”

  苏眉诧然回头:“你怎么知道?”

  虞绍珩耸耸肩:“你只说后天不来上课,那就是请短假,出门也是在附近。这个时候出去,最好就是看红叶。欧阳家在栌峰有处别墅,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的,我也去过。今年一定是欧阳阿姨怕你寂寞,带你去散心的,对不对?”

  “你……”苏眉听他如此说,更后悔今日同他打了这个招呼。她原是怕后天虞绍珩深夜空等,找不到自己,再惊动了旁人;且他这些日子装模作样地“送”他,虽然动机不纯,但也总有一番好意,挣扎良久,才同他提了那么一句;不想他心细如尘,又和舅母一家相熟,一猜即中,当下便警惕地盯住了他:“你不要……你不要来打扰我舅母,我们没有请客人。”

  虞绍珩笑道:“你放心,我也不敢去叨扰长辈。”

  苏眉忖度他不至于太过造次,听他如此说,便也不再多言,若有若无点了下头回身想走,虞绍珩却又轻轻“哎”了一声,“你特意来跟我说这个,是怕我后天白等你吗?”不待苏眉回应,便又凑近了一点,低低问道:“心疼我?”

  苏眉脸色煞白地躲开了他,忙不迭地摇头:“我怕你找不到我,又……又打扰别人。”

  虞绍珩偏着脸,似嘲似嗔地轻笑道:“ 不会聊天。” 说罢,蓦地俯下身来,在她耳边叮咛了一句:“好好玩儿。”

  苏眉半边身子都是一掣,攥紧了书包带子夺路便逃。

  29、解红(六)

  栌峰在江宁远郊,顾名思义,漫山皆是黄栌,鲜有杂树,千林万叶至秋色变,云蒸霞蔚,暖红如海,是江宁一处应季的盛景;且山中多有古刹清泉,多有城中显贵于清幽之处购建别苑美墅,作登高观景的休闲之所。

  苏眉随舅母一家所住指出正在半山,上下二三里之间皆有亲友的居处,匡氏夫妇上得山来,少不了要一一拜会过。苏眉本来便性情安静,如今又是文君新寡不便访客,吃过午饭,便独自一人出门散步。一路贪看山林秋色,沿着山路边的台阶往下,行至一处建了回廊水榭的池沼,天色忽瞑,竟落起雨来。苏眉避进回廊,见雨势不大,倒也不甚担心,山中气候多变,待云头转过此处,雨便也没了。

  此时山中秋意已深,那半池荷叶皆已残破枯黄,雨滴打在上头声音颓闷,她倚着一段曲栏欠身而坐,听着听着,便起了秋思。

  才坐了片刻,忽听身后有人笑道:“几片破荷叶,也值得你瞧这么久?” 来人竟已到了近旁。

  苏眉一惊,深思游离中反应稍慢,回顾之间便迟了一迟,落在虞绍珩眼里,倒觉得多了两分婉转之态。她到别人家里作客,总算做了些修饰,墨蓝的茧形大衣袖笼微蓬,一对细巧的腕子搁在深沉的薄呢料子上,愈显柔白纤秀。云母灰的家常旗袍从大衣领口出,露出一对短短的立领,配着米白的滚边,透出一身的洁净温柔。

  苏眉神色怔忪地理着衣裳起身,“你怎么在这儿?”

  虞绍珩绽出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温雅笑容,一双眼在幽微天色之下却熠亮灼人,“我来看红叶。” 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雨伞靠在廊柱上。

  苏眉此时回过味儿来,不由恼他言而无信:“你不是说你不来的吗?”

  “你叫我不要去打扰欧阳阿姨,我并没有去,我只是来看看风景,散散心。”

  苏眉别过脸去,轻轻冷笑道:“栌峰这么大,你这么巧也到这儿来。”

  虞绍珩低头看着他,笑吟吟地说道:“我原也想着四处转转,会会朋友,再去寻你的。谁知道偏就这么巧,可见时缘分。”

  苏眉折身要往回走,然而外头落雨,她纵躲也走不出这回廊。虞绍珩已在她身后道:“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苏眉板着面孔,生硬地说道:“不用了。”

  虞绍珩仍是闲闲一笑:“那我陪你。” 说完,竟在苏眉身边堪堪坐下了。

  恰在此时,池塘对面亦有三四个人进到回廊里来,大概也是来避雨,苏眉倏然一省,他二人孤男寡女单独相对,若是被人撞见,却是十分的不妥,咬紧了牙关,低声道:“我要回去,劳驾借你的伞用一用。”

  虞绍珩却坐着不动,朝来人处张望了一眼,正色道:“许夫人稍等,那边好像有我一个朋友,等他们过来,我打个招呼就走。”

  饶是苏眉一向端庄沉静,此时也忍不住剜了他一眼,虞绍珩见她秋波流转,容色羞怨,衬着眉间一点嫣红,很有些凄凉艳意,心底浅浅一赞,站起身来:“走吧。”

  两人拾阶而上,见一辆深黑的汽车正停在山路边,虞绍珩上前来开车门,见苏眉似有迟疑,便笑道:“我这就拐了你私奔,你可千万小心了。”

  苏眉知他不过是调笑,却仍然一本正经地“警告”道:“晚上我舅母找不到我,会报警的。”

  虞绍珩牵了牵唇角,“我怕死了。”

  “我舅母家你知道吧?”等他坐进来开车,苏眉犹不大放心地提醒了一句:“你顺着路往下开……”

  “我知道。”虞绍珩一边点头,却是一边把车子掉了头往山上走,苏眉一愣,本来不疑心他的,此时却也怕了,“你走错了。”

  虞绍珩听她话音都发了颤,掩唇一笑,正色道:“我知道个地方风景很好,我带你去看看。”

  苏眉急道:“我不去。”

  虞绍珩道:“你放心,那地方很少有人的,万一碰上了……我就说你是我表妹。”

  苏眉忧急之中,面色仍是一红,“表妹”这两个字于中国人而言实在是有些暧昧,她正要反驳,只听虞绍珩又道:“你要是怕待会我们扮得不像会穿帮,不如我们先练练?”

  苏眉闻言,一下子沉了脸色,手搭在车门把手上,冷然 道:“你再胡闹,我就跳下去。”

  虞绍珩从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好整以暇地笑道:“你试试,你要是能拉开,这车回头一辆也卖不出去。” 说着,又深看了她一眼,叹道:“我是晚辈,不懂事胡闹,你就该好好开导我,哪有这么赌气的?又不是夫妻吵架,一哭二闹三上吊,成什么话?”

  苏眉被他气得几乎倒仰,自知言多必失,说得越多越让他占了便宜去,横下心来再不理他,只专心看着窗外。

  山路盘旋而上,透过被雨水打花的车窗,仍可觉察俯瞰之景越发广丽壮阔,连绵细雨之中,丹霞般的层林褪去了日光下的灼灼灿烂,幻化出无穷无尽的深艳,仿佛幽秾的胭脂露直浸到人心里。

  车子又往上开了大约十分钟,只见前路被两扇铸铁雕花大门完全拦住,然而虞绍珩的车子才一减速靠近,那大门便慢慢向两边退开了。

  苏眉见状,疑道:“这是你家的宅子?”

  虞绍珩点头,苏眉乏力地怒道:“你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你不是说要去个风景好的地方吗?”

  虞绍珩坦然道:“我家风景好啊,除了上头的乐岩寺,整座栌峰就属我家风景好,我要是骗你,叫我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苏眉却真是急了,短短的指甲几乎要扣进他座椅的靠背,颤声道:“我怎么能这么到你家里来呢?”

  虞绍珩已然停了车:“你放心,我家里人都不在,这儿没人认得你。再说,你是欧阳阿姨的甥女,到我家里来避一下雨,有什么相干?大大方方下车,你这么一惊一乍的,才叫人看笑话。”

  苏眉听他如此说,居然又是一个此时此地,合该如此也只能如此的道理。一时恼他奸猾,一时又恨自己欠思量,屡屡被他诈入彀中,待要思量前事,一时却又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从哪一刻起着了他的道,欲要总结一点经验教训,竟不能够。

  眼看外头已有军装侍从过来替她开车门,却也不得不依他的意思,在人前做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气派来。

  她人一出来,便知道虞绍珩为何说他家里风景好了,虞家这幢别墅踞崖而立,米黄墙身的意式风格,精巧琳琅,楼上宽大的圆弧形露台正对山麓,视野所及无挡无遮,举目而望,唯见漫山殷红;且庭院里种了许多红枫,霜叶醉红,比之漫山黄栌的宏丽之美,则别有细赏所需的摇曳之姿。

  “苏小姐,请。” 虞绍珩装模作样地抬了抬手,她只好随着他登堂入室,死命克制着脸部的肌肉,不使自己做出什么非同寻常的表情,惹人生疑。

  虞绍珩果然是把她带到了三楼,只是这房间却是个带卧房的套间,苏眉一进来,先顾不得看什么景致,却是先低声对虞绍珩道:“你不要关门。”

  虞绍珩莞尔一笑,特意把另一扇门也敞开了,引着苏眉到内室的落地窗前:“我没有骗你吧?待会儿雨停了,我们到露台上喝茶。”

  苏眉压低声道:“你就是个骗子。”

  “我说真话你不肯听,就只好说假话了。”虞绍珩说着,按开了门边的落地灯,柔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打出了一扇阴影,让他淡淡然的神色似乎有些落寞,轻轻叹道:“女人心里都住着一只没有慈悲心的兔子。”

  注:

  没有慈悲心的兔子,这个梗对不熟悉日本文学的人来说比较冷僻,不过,跟剧情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一句小抱怨啦。看到有两个妹子留言问,所以提前注一下。

  日本民间有个叫《喀嗤喀嗤山》的暗黑童话,讲一个老爷爷抓了一只狸猫,准备把它炖汤喝,结果狸猫逃了出来,反而把他家老奶奶给做成菜了,囧。事情被老爷爷和老奶奶的朋友兔子知道,兔子决定报复狸猫,骗狸猫去砍柴,把狸猫背的柴给点了,烧了狸猫的毛;又假装给狸猫疗伤涂药,涂的是芥末;最后骗半死不活的狸猫去划一艘泥船,到了湖中,船溶掉了,狸猫溺毙。

  著名的日本作家太宰治把这个故事作了改写,淡化了一些残酷的成分,把兔子人格化成冷面处女,狸猫人格化成爱慕她的男子;所以兔子不断伤害狸猫,狸猫一直坚持上当。

  最后狸猫死前,问兔子:“爱你有错吗?”

  太宰治在结尾写了一段感慨:”世上文艺作品的悲剧主题,大概都离不开这句话。每个女性心中都住着这样一只心无慈悲的兔子,而男性就像那只不断沉溺的狸猫……“鉴于文中男主的设定,我想,他应该是一个比较熟悉日本文学的人,所以会引用太宰治的作品“自怨自艾”一下。

  太宰治被引用最多的话,一句是“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另一句是“罪多者,其爱亦深。”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常常就会想到后面这句。

  30、

  苏眉一个人耽在房里,三心二意地望着窗外的暮雨秋山,丹红朱绯的树影在漫天遍地的雨线中,远远近近,晕在青灰的天色里,一扇窗格便是一幅或幽艳或明丽的秋山小景。

  片刻工夫,两个低眉敛目的婢女捧了杯茗细点进来,不声不响地奉到她身旁的茶桌上。虞绍珩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大约是在自己家里的缘故,神情很是轻松,径自坐进了苏眉对面的沙发,端起描金的骨瓷茶盏,柔声道:“到了晚上,山里很凉的,你该多穿一点。”

  苏眉僵着面孔道:“谢谢你,我很好,我的事就不劳你挂心了。”

  虞绍珩微微一笑,“我忍不住。”

  苏眉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竭力在眉宇间维持着一片漠然神色,提醒自己不要和他做口舌之争。

  虞绍珩兴味十足地打量了她一阵,呷着茶,自言自语般说道:“我若是说对苏小姐一见倾心,寤寐思服,辗转反侧,那是假话。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起了这个心思,你觉得呢?”

  苏眉耳中听着他的话,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盖过了窗外的风声雨声,盖过了壁炉的柴木噼啪,连虞绍珩的话也悠悠飘在天际,只有她自己的心跳怦然有声,在这冷暖交融的空间里笃然回荡,她甚至疑心他也听得见。

  他认真而困惑的姿态挑逗着她的思绪在记忆的绳索上来回滑动,她是几时疑心他的?是那一回他剪了她手里的风筝线,还是上元夜他在她院子里堆出一个雪人?不不,那时候,她全然不曾察觉他别有深意——可是,可是这样明明白白的事情,她怎么会不疑心呢?

  她望他的时候,总觉得隔着千山万水;而他看过来的时候,却像是只有一脉浅溪,一只幼鹿亦能涉水而行。

  她拿喝茶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恍惑,他见她低头不应,自嘲地笑了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用茶匙在杯子里轻轻搅了半圈,“眉眉,我喜欢你。你不许,我也还是喜欢你。既然我喜欢你,我就要让你也喜欢我,要你跟我在一起。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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