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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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妩-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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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家虽不是高门望族,但几代都是读书种子,在许兰荪祖父那一辈尚有出仕为官的,只是他父亲这一辈恰逢末世,家业日渐败落,日子过得愈发寻常起来,乡间田亩变卖殆尽,便是城中这处老宅也将一片临街的房子放租出去给人开店。

  许兰荪天资极高,又有志气,最得他祖父喜爱;后来出洋留学、回国执教,果然是一众兄弟姊妹里最有成就的。他做教授时薪酬不菲,著书撰文亦颇有一些稿费,平日时常接济亲友。这会儿有人提起话头,初时还是念叨许兰荪的好处,可话从几个人嘴里转过,苏眉越听越觉得变了味道,竟像是在盘算许兰荪身后的遗产,又有人惋惜许兰荪身后没有子女……字面上都是好话,一句递着一句凑到一处,却像是冬日里呼啸着逼进狭巷的冷风,刀刃一样割在人脸上,却来去无影。不知是起得早没有吃饭,还是心里气苦,苏眉只觉得一阵头昏,攥紧了衣摆指甲几乎嵌进手心。

  她不是小孩子了,也没有了丈夫,她不能指望别人给她撑腰替她说话,一桩一件事情都要她自己想好,做好……她心里一寸一寸想着,想得心口发疼,人却镇定下来,回过头凝着眸子清泠泠看了一眼,仿佛把窃窃私语的人都看进了眼里,“我家里一共两张存折,兰荪的钱都在上头,明天我就拿给母亲,尽他的孝心,上面的钱——我一分也不会拿。”

  她这样一说,其他的人都没了声音,只许松龄的夫人淡淡道:“弟妹,你不要说气话,该有你的一份,许家不会欺侮你。当年母亲抚养松龄他们兄弟俩成人,那么些年也是靠了族里接济帮衬。”一番话圆融体贴里透着“公道”,言外之意却是:许兰荪的事,你拿不了主意。

  苏眉不搭腔,只安静望着灵前的袅袅香烟,他们尽会算许兰荪的进项,却不知道他有一处极大的花销——许兰荪的积蓄十之七八都用在了买书上,日常家用靠的皆是他的稿费,家里的现钱全都加起来怕还没有没他们想的零头多。一个人拿着,或许能过上一两年的日子,这么些人等着分,不过是三月初雨,湿湿地皮罢了。她一分也不会拿,且由着他们做梦去。

  11、琴调(二)

  唐恬年纪小,人又单纯,家里亲戚有限,没经过这种大家子的明争暗斗,虽然不大理会得出众人言语间的机锋,却也听出来他们是惦记什么,想起早上那一出,更是气闷。本来还一腔热心打算帮忙,见了这个情形,干脆甩手到偏厅烤火去了,听见有人议论“虞夫人到了”,才出来看“热闹”。望见苏眉苍白的面孔,兼之自己肚子里咕噜了一声,便想出来填填自己的肚子,顺便带点回来待会儿给苏眉。

  她心里存不住话,憋闷了半晌无处发泄,被虞绍珩一问,立刻就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还问:“……你家里给了许先生多少束脩?他们连这个也算到了。”

  唐恬的忿然之语,在虞绍珩听来却是寻常,大家子里是非多,他从小耳濡目染听得见得多了,也就是他祖父子息单薄,父亲没有侍妾外宅,虞家还算清静;但凡人口多些的,必要在钱财产业上起争执,子孙越是不成器,争抢得越是厉害,许家这才哪儿到哪儿。

  只是苏眉撂出这样的话,恐怕是太年轻欠思量,一时气不过。若是她父母接她回家也就算了,若是不成,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过活呢?

  虞绍珩一边思量一边跟着唐恬走出了许家的巷子,放眼望了望,却没什么食肆,他看着唐恬犹自斜撇的嘴角,忽然心有所动:

  “我们也别走远了,你想吃什么,我叫人买了送过来。”

  唐恬一听,心道:这人真是侯门公子的作派,“随便吧,方便点的就行。”

  虞绍珩点头道:“好,你稍等,我去打个电话。”

  唐恬看着虞绍珩进了对面的电话亭,想起方才在灵堂角落里窥见的虞夫人,那是她念高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的传奇,虽然也喜欢同人议论,却总觉得不像是真的,后来她见到虞绍珩——这么一个活人成了货真价实的注脚,她偶尔和苏眉谈天,也免不了从他身上去揣测他家里那些迷梦般的如烟往事。

  这么一个年轻人,还是个男人,态度雍容温和风雅,实在很难得;但她却觉得,他和她们总是隔着什么,他和她彬彬有礼地说着话,她挑不出毛病,可是没来由就觉得他另有一个影子在品度她,又或者,跟她说话的这副形象儿才是个影子。他随口敷衍的话,事后想起来也像是细细考量过的,叫她分辨不出真假,也想不明用意。就像现在,他突然叫住她,跟着她出来找吃的,又说叫人买了送来……他们也就见过那么三两次,他何至于这么客气呢?还有那天他打电话来告诉她许兰荪的事,他为什么要特地来告诉她呢?

  她这么想着,愈发觉得绍珩这个人事事妥贴,仿佛叫人知道有他在就放心;却又每每都云山雾罩,便是相对而谈,也让人心里不踏实,比叶喆还叫人害怕。

  叶喆?

  叶喆那人虽然讨厌,又有点儿喜怒无常,但是心事儿都写在脸上,直来直往,就连……她蓦地想起那天,叶喆看着她,满眼都是活泼泼的笑意:“那我就放心了。”

  唐恬脸颊上骤然热了热,她是饿昏了头吧,她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她正想得没头没尾,却见虞绍珩已经穿过马路,走到了她面前:“十五分钟,马上到。”

  她敷衍了一个笑容,犹自觉得心慌。

  没到十五分钟,“交差事”的人就到了,几乎让唐恬觉得刚才在脑海里浮出来的面孔,“砰”一声就砸到了眼前。

  你一想,他就来了。

  这样的句子写在书上是惊喜,于此时此刻的唐恬而言,却是惊吓。

  叶喆摇下车窗,从副驾上捧出个粉白的大纸盒朝她晃了晃,“你早上没吃饭啊?赶紧上车。”仿佛那一晚的尴尬龃龉从来没发生过。唐恬低头看时,只见玻璃纸下头整整齐齐地码着九块造型各异的西点,转眼去看虞绍珩,却见他面上一点似有似无的清淡笑意,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唐恬一上车,叶喆就把蛋糕盒子递了过来,她蚊子叫似的说了声“谢谢”,看着里头那些花边翻滚的蛋糕,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心里劝着自己要矜持,手却已经抽开了捆扎盒子的绳结。她托着块芝士蛋糕,一边吃,一边偷偷抬眼去看叶喆,幸而叶喆并没有看她,只是急切地对虞绍珩道:

  “怎么回事儿啊?我都没听说许先生得病,怎么今天这就要出殡了?”

  虞绍珩跟他交待事情来由的当儿,唐恬一块蛋糕已经吃了大半,她犹豫着吃完了这一块,还要不要再吃,叶喆忽然又拿出个水壶,在壶盖里倒了杯热水回手递给她,唐恬以为是水,端近了才嗅出是咖啡。她两手捧着杯子,看着膝盖上那缺了一角的花团锦簇,心里酸酸的难过,正在这时,恰听见叶喆在前头感慨了一句:“咱们这小师母……是命不太好。”

  唐恬听了一怔,一颗眼泪“啪哒”一声砸在了蛋糕盒的玻璃纸上,竟抽噎着哭了。

  叶喆摸了摸眉毛,惑然道:“你不是早就来了吗,还没哭完?快吃东西吧。”

  唐恬肩膀抽动,手心手背翻转着抹泪,喃喃道:“我跑出来吃东西,黛华还在里面挨饿呢……”

  叶喆忍不住腹诽,这些小姑娘也真够矫情的,这算什么事儿啊,还值得哭?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却见虞绍珩看了看表,回头笑道:

  “你还挺讲义气的!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你先吃好了,把点心带上,待会儿你们往公墓去,让她在路上吃。”

  唐恬又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了一块,抱着蛋糕盒子推开车门,虞绍珩又叮嘱道:

  “别人看见,就说是你饿了自己买的。”

  唐恬一仰下巴,翻了翻眼皮:“我知道!我恶心死他们。”

  叶喆也要下车去给许兰荪鞠躬,瞧着她的背影,半是好笑半是奇怪:“这小鹌鹑怎么了?”

  虞绍珩从车里出来,闲闲道:“受气了。”

  叶喆脸色一冷,皱了眉:“谁招惹她了?”

  虞绍珩却没有直接答他,扶着车门推心置腹地对叶喆道:“你这小鹌鹑最近一定常去跟苏眉作伴,师母那里,你要是有空,不妨多去尽点儿‘孝心’。”

  叶喆闻言,眼波一溜,隔着车头冲他抱了抱拳:“自家兄弟,就不言谢了。”

  虞绍珩看着唐恬和叶喆一前一后进了许府,这才慢慢往巷子里踱。

  听唐恬话里的情形,今天的事倒也罢了,以后许家的人跟苏眉还不知道如何相处。苏眉似乎性子太安静了些,弱质女子容易吃亏;唐恬虽然不大懂事,但好在敢做敢言,叶喆原本就是仗义里带着点儿混不吝的劲头,又要讨好唐恬,若是碰上什么过分的事情,必然不会容让苏眉被人欺负。只是他们俩终究是外人,许家的家事不好插手,这个不算长久之计。

  今日料理完了许兰荪的丧事,也不知苏眉是回东郊许宅还是去她舅母家,她一个人住在东郊是不成的,或许他该想法子叫苏家接她回去?要不然,她自己如何过活?虞家倒是能接济她,就是他自己拿钱给她,也是手边的事,只是她多半不肯要。他慢慢思量着进到许府,正听见堂内举哀之声轰然而起,哭声震得他心下猛省,不知不觉间,他竟替苏眉打算了这么多……11、琴调(三)许兰荪的墓碑立在半山,前后左右都有大同小异的墓碑矗立,边上新栽了一株不过一米高的柏树,枝叶虽有些萎顿,到底也点缀出一抹苍翠。

  再是一番浇奠、致哀,淡薄的夕阳抚上山脊,终是暮鼓收了晨钟,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许多人都倦了,连伤心也提不起精神。

  许松龄年纪最长,又是如今许家主事的人,见众人都等着他发话,便道:“天不早了,我们回吧,也让兰荪……” 他持重地哽咽了一下,“泉下安心。”

  晚辈们得了这个话,便退让着给长辈们让路,一行人不像来时那样郑重严谨,三三两两错落着从步道上下山,便显出亲疏来。

  苏眉却仍是侧身望着那墓碑不言不动,许松龄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许夫人上前握了握她的手臂:“黛华,回去吧,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歇,哪怕明天再来呢。”

  苏眉抱歉似的看了看她:“……我想再待一会儿,您和大哥不必陪我了,母亲那里还要你们照料。”

  许夫人探寻地看了看丈夫,见许松龄若有若无地点了下头,搭在苏眉臂上的手便松了下来,轻叹着道:“也是,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呢。”

  夫妻俩又安慰了苏眉两句,从唐恬身边经过,许夫人特意停了脚步,和言道:“唐小姐,麻烦你陪一陪黛华。今天家里忙乱,人多事杂,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请你包涵。”

  唐恬点点头,却不愿意跟许家的人多说话。这几天她同许家人的打交道,觉得好些人说起话来都不阴不阳的,好话里带着机括,蹭到了就叫人不舒服;明明互相不待见的两个人,碰上了也要客气个没完,还不如拉下脸来吵一架痛快。

  许松龄夫妻却像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她的冷淡,又同虞绍珩和叶喆打了招呼,前后相跟着往山下走。过了半山,许夫人又回头往山上望了一眼,对丈夫道:“后来又到灵堂来鞠躬的那孩子是什么人?我原以为是跟着虞大少来的,这半晌看下来,倒像是跟着这小丫头来的。”

  许松龄不苟言笑,只看着台阶迈步,“看那样子就是个公子哥儿,必是和这位虞少爷一路的。唐恬标致,他有别的念头也未可知。”

  许夫人听着,随口道:“看着也还算般配。”

  许松龄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他既和虞绍珩相熟,家里想必也是有根基的,唐家怕高攀不起。”

  “她父亲不是市府的新闻秘书吗?”

  许松龄耸了耸眉头,闲话道:“唐雅山这个身份,也就是你我眼里还看得着。” 说着,也回头望了望,沉吟着道:“我听说早起在灵堂就有人议论兰荪的财产?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人多口杂,翻出什么话去,还叫人以为我们许家欺负一个寡妇。”

  许夫人眸光一闪,唇角括了道刻板的笑纹出来,“眼看年底了,好几家子打饥荒呢!能不急吗?”

  许松龄胸口起伏了两下,恼道:“成何体统!”

  许夫人侧转了脸,轻声道:“黛华倒是个有气性的,当着大家的面儿就放话说,兰荪留下的钱,她一分不要,回头全交给母亲——要是真交给老太太处置,老太太是最心疼广荫的……”

  许松龄听她说着,思量了一刹,忽道:“你叫她哄了。”

  许夫人一怔:“你说娘?”

  “我说黛华。”许松龄徐徐道:“你们这班人空自会算计,却没见识,兰荪手里根本就没什么钱。你忘了,前些年刘衡老先生谢世,兰荪从他手里得了一批书。”

  许夫人蹙眉回想,“……是个什么阁的藏书?”

  “岫云阁。那是海内有名的藏书楼,历经两朝五代人,藏书数万,几经离乱,大半散佚了,里头一部《锦绣万花谷》,是宋朝的孤本。刘老先生因缘际会得了二十几卷,又倾家搜罗,到死也不过凑了三十卷。老先生和兰荪是忘年之交,遗嘱上把自己毕生所藏并岫云阁的藏书篇目都托付给了兰荪。” 许松龄说着,似有些无奈:“兰荪也是个‘书痴’,又受人之托,积蓄都花在寻书上了。不信你等着瞧,等黛华把钱拿出来,连你想的十分之一也没有。”

  “那……”许夫人及时收拢了自己愕然的神情,心思一转,道:“那些书……很值钱吗?”

  “值钱?”许松龄反问了一句,接着说:“一本或许不值什么,但理在一起,那是无价之宝。”说罢,自嘲道:“空自我们许家也是¤╭⌒╮ ╭⌒╮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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