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皮裹痴骨》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妍皮裹痴骨-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墨如鸦穿着墨绿混翡红的格子衬衫,衬衫扣子扣在手腕处,她双手接过阿余手中的钱,说:“多谢阿余。”这声音温温柔柔的,散开了七月的烈日,阿余心中一动,说了一句:“阿墨,其实你是年轻女生,可以穿得活泼一些的。”
  墨如鸦活过的这六百年,她从朱棣称帝活到崇祯吊死,在大明亡国以后,她就躲在了蜀地的深山里。她不老不死,害怕人家瞧出她的怪异来,深山老林里人烟寂寂,她这一躲,就藏了二百余年。再出来的时候,别说明朝的皇帝,就连清朝皇帝都没有了。天下变成了军阀混战的局面,她又躲回了林子里,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也许是三五年,也许是十来年,林子里的人突然就多了起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墨如鸦无法,只得拿了两个银锭子换了一张出海的船票。船去了法兰西,墨如鸦又在法兰西过了十多年,她是不会老的,所以从法兰西搬去了德意志,恰逢遇上德意志打仗,她又拿一锭金子去银行换了钱,转道去了西班牙。她在西国的一个小镇子里住了二十多年,靠缝纫为生,若是周转不灵时,她就拿点金豆子去银行换钱,这么些年,也算过得安稳。允炆说的不错,金银是硬通货,无论何时,都是使得的。
  墨如鸦女红了得,允炆常说,她的女红堪为京师贵女们的表率,那时她以为允炆是哄她的,后来才知道,她的一方绣工,价值千金。一方绣品出来的太慢,可她时间多,别人一年两年的缝纫,她有十年百年的时间去缝纫,只不过,如今允炆死了,萧哥哥又不在了,这惶惶世道里,孤身女子穿的那样漂亮,焉知福祸?
  自西班牙回来,她先去了北京城,朱棣修的皇宫里头不许住人了,谁都可以进去,只要买张票就行。她心痛得很,允炆,你想看见如今的天下吗?你是洪武皇帝点出来做皇帝的人,这苍茫世道,乱了,也变了。
  墨如鸦这一生,最恨的地方就是北京城,她没有住上三五年,也没有住上三五天,她绕着巍峨皇宫走了一圈儿,就离开了。朱棣夺了允炆的江山,可他的江山呢,现今又在哪里?
  她离开北京直接来了香港,那时候修伯刚出狱,在街道做洒扫,见她一个独身女子,指导她找个地方住下先,再寻求生计。然后她认识了阿文爸爸,又认识了阿文,他们都是好人。墨如鸦想,等她走了,她一定要给阿文和他爸爸留下点什么,或许送他们一方允炆用过的砚台,应该还能值点钱。
  墨如鸦静静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阿余咳一咳,道:“好了,今日你先回去,明日再过来。”话刚说完,安葛生就站在了门口,他示意阿余先出去,墨如鸦瞧着他,不知他有何指教。
  安葛生倒也爽快,直接道:“墨小姐,你是聪明人,我也不和你兜圈子,玉蝴蝶跑路了,她偷了我一份文件跑路了,你给我把她找回来,我替英修要回公道,怎么样?”
  这话有些惊人,墨如鸦垂下眼眸,不知如何作答。安葛生笑道:“墨小姐入我安宅难道不是为了英修当年的事情,难道是我猜错了?墨小姐,你同英修和竹溪都住在同一条巷子里,你恰巧又来我安宅应征工作,这总不能都说是巧合吧?”
  修伯是替人入狱的,那人也没给相应的赔偿,安葛生就是当年那桩案子的经手律师,自那日玉蝴蝶过来大闹一场,墨如鸦又用那样奇异的眼神瞧了安葛生一眼后,安葛生便开始留意这位村土的墨小姐。墨如鸦,女,三年前来港,同出狱的英修和竹溪一家交好,过去在缝纫店任职,最近一个多月来安宅服务,这么明显的意图,他安葛生又不是傻子。资料里唯一不足的是,查不到这位墨小姐过去的踪迹,她没有任何公司的就职记录,也没有就学记录,似乎凭空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
  安葛生修养极好,他也不催促墨如鸦,就静静等着面前女子的答复。半晌,墨如鸦吐出一句:“晚了,修伯不行了,要赔偿也无甚意义了。”
  安葛生面上含着笑容,也不知是不是在讥诮这女子的天真不知事。
  墨如鸦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不停,当日那个警察仔打给她,那头说:“阿墨,你快回来,修伯,修伯他过世了。”墨如鸦吸一口气,转身要走,安葛生在后头说了一句:“墨小姐,死者已矣,节哀顺变。”
  修伯走时无一人在他身边,唯有苏荫杭巡逻时,路过小巷进来看了一眼,才发现修伯已经闭气了。老人走得也算安详,他躺在小木床上,面色已经白了,苏荫杭找不到阿文,转而打给墨如鸦。墨如鸦回来时,心跳突然漏了几拍,自从允炆和萧醉吟都丧身在那场大火里,她这些年月里,很少大悲大喜、动怒伤神了。
  漫长的岁月无声过去,在香港这个地方,墨如鸦的心突然开始抽痛,短短几步路,她几乎要扶着墙壁才能迈进那一方低矮的小屋,苏荫杭站在门口,说:“修伯过世了,要不要通知他的家人?”
  “修伯有一个女儿,叫英念初,阿文知道她的电话。”
  苏荫杭又给阿文打了一通电话,“嘟嘟嘟”忙音,苏荫杭道:“也许阿文在上工,没听到。”
  竹溪在工作时被人误伤了,险些断了一条腿,阿文开小巴士又撞到豪车,对方要求赔钱,修伯进了墓园,竹溪想要磕头拜一拜都弯不下腿来。竹溪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念叨:“阿修,你想见女儿,我答应你的,也没兑现,如今我想拜拜你都不行,都不知我做了什么祸,怎么会撞见这么多不好的事情。阿修,我愧对你啊!”
  阿文去扶竹溪,劝道:“阿爸,你不要这样说,修伯听见会不开心的,知道吗?”竹溪又一巴掌刮在阿文脸上,骂道:“你没用,叫你带个人回来都做不到,阿修白疼你一场,你有什么脸面对着他,真是……不孝子,我白生你了!”
  阿文头上还裹着纱布,他爸爸一巴掌抽过去,许是用了大力气,阿文扶着头,鼻尖流出一点血来。苏荫杭瞧见,忙伸手搀住阿文,劝道:“阿文也不想的,别说这些了,惹得修伯在地下都不开心。”
  墨如鸦头开始嗡嗡的叫,周遭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了,或许有人在同她说:“墨氏女,你枉顾天命苟活于世,你坏了天地间的纲常,此间就是你归宿。”
  此间?墨如鸦捂着头,明眸里流出泪来,“不,我还没有找到萧醉吟,我不肯走。”
  那人说:“萧氏子早已入了轮回道,你找到又如何?”
  “我不看他一眼,不得安息。”
  惶惶间,那人一叹,叹息声沉重庄严如宝相:“痴儿,你在人间六百余年,为何仍然看不透?”墨如鸦垂泪摇头,那人道:“去罢,莫要后悔。”
  墨如鸦病了,半个月之后,她去安宅上工,安葛生穿着合体的西装翘着一条腿坐在客厅里等她,见她来了,笑谈一句:“墨小姐大病一场,似乎更漂亮了,不知墨小姐考虑得如何?”
  墨如鸦睁开清亮的眼睛,说了一句:“不要伤害阿文和他爸爸,不知安先生想找什么东西,即使我找不到玉蝴蝶,找到东西也算数的吧?”
  “呵”,安葛生从沙发上站起来,定眼瞧着似乎脱胎换骨的墨如鸦,这女子过去装的柔柔弱弱,现在倒是晓得决断了。他拍拍手,笑道:“墨小姐果然是明白人,安某也不曾看错了你。是这样的,玉蝴蝶带走了萧氏国际百分之五的股权转让书,这转让书是萧家的掌门人萧白留下的一份空白文件。五年前,老头子病逝,将这转让书委托给我,说明由萧家最能干的那一个继承。”
  墨如鸦道:“谁能坐稳萧家掌门人的位置,这股权书就转让给谁?”
  安葛生夸赞道:“聪明!老爷子育有二子一女,女儿嫁出去,就算不得萧家的人了,那两个儿子如今亦是年事已高,一个在美国疗养院住着,一个在萧氏做挂名总裁。”
  如鸦沉默半刻,斟酌道:“这家人子嗣不丰,按理说情况不应复杂才对,不知玉蝴蝶是谁的人,她是谁的人,东西就在哪里。”
  闻言,安葛生扬眉看了墨如鸦一眼,复又低头一笑:“玉蝴蝶刚刚宣布息影了,据传要与萧氏国际嫡长孙萧醉吟大婚,婚期定在十月。玉蝴蝶我是知道的,不见兔子不撒网,萧醉吟如果不正式娶她过门,她绝不会拿出东西来。墨小姐,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第 5 章

  墨如鸦喉咙生痛,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安葛生递上一杯咖啡,“英修当年替星河高层的公子顶了罪,星河承认报酬是星河千分之三的股份,股权书就在英修自己手里,如果你们有需要,我随时可以替你们追讨回来。”
  修伯给墨如鸦写了一封信,信上说他银行保险柜的东西原先是想留给念初的,既然念初不肯认他这个爸爸,那里头的东西都转赠给竹文,他还交代了,说他日如果念初生活得不好,那就请竹文多帮助她,也算成全了这一世父女的情分。至于墨如鸦,他说他不担心,因为竹文是个好孩子,不会薄待了她。
  保险柜里装着的就是星河赌坊千分之三的股份书,此刻安葛生自己跳出来,不知他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墨如鸦点头,道:“那就多谢安先生了。不过星河的股权必然是要作数的,人家既然签了字,也就不会反悔。”
  安葛生笑一笑,墨如鸦扬起一双冷清眸子,盯着他道:“玉蝴蝶是萧家大少爷的人,那安先生你呢,你又是谁的人?”
  “萧老太爷说了,有能者居之,这百分之五的股权给谁不是一样,为何非要从萧大少爷手里拿出来?不管人家用了什么手段,美人计也好,过墙梯也罢,总归人家是将股权书从你安大状这里弄到手了,既已取之,他就是胜利者。你说,你非要拿回来,安的什么心?”
  墨如鸦这一番话说的反常,安葛生也不惊诧,只问她:“星河的股份你们还想不想要了?”
  “一码归一码,这和萧氏有什么关系?”
  安葛生又笑了,似在笑话墨如鸦有多天真,他说:“星河的大股东就是萧氏,你们想拿星河的东西,也要看萧氏同意不同意。”停了半瞬,他接着道:“萧大公子萧醉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本就有失光彩。再者,玉蝴蝶不问自取视为偷,如果不是关系到萧氏高层,我早就将玉蝴蝶那个蠢妇告到警察署了,还能让她偷了东西后风光大嫁?”
  墨如鸦叹一口气,道:“萧大公子和玉蝴蝶在哪里,你希望我怎么做?”
  “玉蝴蝶陪着萧大公子在美国探望他父亲,三日后回国,大概会下榻星河旗下的酒店,至于怎么才能把股权书拿回来,就看墨小姐自己了。”安葛生只给出萧家人的行踪,并不要求她如何做。
  墨如鸦并不关心萧氏掌门人最后花落谁家的问题,她关心的是萧醉吟这三个字,萧家大公子,是他吗?
  安葛生又拿了一个信封出来,递给墨如鸦,“诺,你这三个月的吃穿用度,不够再同我说。”墨如鸦接过,说了声:“多谢。”
  阿玉过来送墨如鸦出门,到门口时,阿玉道:“阿墨,我会想你的。”墨如鸦笑笑,拍拍她的手,转身走了。
  安葛生长吁一声,又伸了一个懒腰,花厅里头转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浅蓝色的衬衫,衣袖卷到肘处,伸出修长手指接了一杯咖啡,哼道:“那女人不甚出众,不是大哥喜欢的类型。”
  安葛生倒在沙发上,回了一句:“喜不喜欢又有什么重要,难道玉蝴蝶是你大哥喜欢的类型?”
  那人轻轻一笑,嗤一句:“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玉蝴蝶是你安大状喜欢的类型。”
  安葛生不说话了,最后叹出一句:“温柔乡,英雄冢,女人再怎么可爱,也不能放心爱,以后睡觉都得睁着眼,省的在梦里吃亏。”
  “呵”,那人懒懒一笑,将屋内空调的凉气都融化了几分,安葛生坐直了,说了一句:“她一个人去不见得有用,二少还是要多帮帮她。”
  萧家二少爷长腿一伸,仰着头看天花板,哼道:“我请她是来帮我的,我帮她?”末了,他又添一句:“老三回来了,他跟着他那个不成器的妈在赌场混了那么多年,现在股权书不见了,他也回来了。”
  安葛生嘴角勾起,笑说:“萧氏三位公子人齐了,苍蝇逐血,这新鲜热辣的肉要出锅,谁不想夹上一筷子?再说三公子,数他饿得最久,只怕是荤腥就要舔一口,你和大公子都要小心了。”
  萧老二起身,他笑吟吟的看了安葛生一眼,说一句:“谁不吃肉?谁都是吃肉的,不单他一个人。”说完,他推门出去,又回头笑道:“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安葛生无故打了个寒颤,这萧家三兄弟,一个比一个心狠,墨如鸦滚进里头,不知将来能不能安然脱身回来。
  墨如鸦回了家,说是家,不过是个三尺瓦片遮头的地方,小房间内并无过多的物什,只有床头摆着一个多宝箱,箱子是小叶紫檀制成的,多宝箱的边角裹了银丝缠枝纹,经历了六百多年的岁月,箱子表皮早已附上了包浆,这古老的物件无声诉说着墨如鸦苍老的年岁。箱子里头还有十多锭金元宝,上层摆着一对九翠凤钗,钗用掐丝和嵌珠制作而成,凤凰云中摆尾,凤眼居高临下,平静俯瞰俗世绚烂。墨如鸦匐在多宝箱上,呢喃一句:“允炆,你找到你的皇后了吗?”
  外头有人敲门,“阿墨,你在吗?”
  竹文站在门口,他头上的伤还没好,墨如鸦笑了一笑,“阿文,有事?”
  “阿墨,我辞了工,我预备去星河要回修伯的股份,再把念初带回来,让她来看一看修伯。”
  墨如鸦递给竹文一杯水,问他:“那豪车主人现在还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没有,保险公司会赔偿,他没有找我了。”竹文笑一笑,弯了眉眼,他柔和眼光落在墨如鸦小床上的紫檀多宝箱上,看着看着,他眼角滑落泪滴来。墨如鸦问他:“阿文,你怎么了?”
  竹文扶着头,擦掉眼角的泪水,笑道:“没什么,昨晚没睡好,眼睛有点累。”
  墨如鸦颔首,道:“修伯的股份你不要着急,该要回来的肯定要,现在只怕不是时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