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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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痕-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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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他们的娴熟。”秋痕道:“韩师爷板眼自然是讲究的,我们班里总不免有含糊处。”便接着唱道:

“伤嗟,岂是他顿薄劣。想那日遭魔劫,兵刃纵横,社稷阽危,蒙难君王怎护臣妾?安甘就死,死而无怨,与君何涉!怎忘得定情钗盒那根节。”[倾杯序]

荷生喝声“好”,便说道:“未免有情,谁能遣此?”

剑秋道:“词本好的,秋痕又能体会出作者的意思,抑扬顿挫,更令人魂销。”荷生道:“我要浮一大白了!”于是丹翚执壶,秋痕斟酒,剑秋、小岑、荷生俱干了一大杯。秋痕归坐。小岑道:“如今我献丑吧。”便讨一钟茶,漱了口,唱道:

“你初心誓不赊,旧物怀难撇。是千秋惨痛,此恨独绝。谁道你不将殒骨留微憾,只思断头香再薰。蓬莱宫阙,化愁城万叠。怕无端又令从此堕尘劫。”'玉芙蓉'

大家都拍手道:“好呀!”子慎道:“我从来不晓得小岑会昆曲,今日才请教呢。”小岑向秋痕笑道:“贻笑大方!”秋痕便也向着小岑一笑,接着唱道: “位纵在神仙列,梦不离唐宫阙。千四万转情难灭。双飞若注鸳鸯牒,三生旧好缘重结。又何惜人间再受罚折!”'小桃红' 秋痕唱了这支,眼眶又红了。

小岑瞧着,便说道:“等我再效劳吧。”接着唱道:

“那壁厢人间痛绝,这壁厢仙家念热。两下里痴情恁奢,痴情恁奢。我把彼此精诚,上请天阙。补恨填愁,万古无缺。”

秋痕背过脸,接着唱道: “还只怕孽障周遮,缘尚塞,会犹赊!”'大催拍'

荷生笑向秋痕道:“以下便是尾声了。”就唱道: “团圆等候仲秋节,管教你情偿意惬。”

当下秋痕向着荷生一笑,也背过脸接着唱道:

“只我这万种伤心,见他怎地说!”

秋痕唱完,荷生十分欢喜,教丹翚斟上大杯酒,和小岑、剑秋每人喝了三大杯,四席上缙绅也随意饮了几杯。丹翚陪了三大杯,秋痕量小,只得将小杯陪饮。荷生道:“先前散步,瞧着堤边预备有船,我们出些酒,到船上去坐一回,也算不负修楔良辰。”大家俱欣然愿意。

剑秋过:“船上那里容得这多人呢?”子慎道:“早预备过,船有五六支,分开坐吧。”于是五支船,仍是五席。小岑、剑秋陪着荷生下船。一会,荡入水心。遥望着旷远芋绵,水烟凝碧,那秋华堂、汾神庙,楼阁参差,倒影波中,澄澈空明,真令人胸襟漱涤,不着一尘。那教坊子弟打起《十番》,十妓便齐声唱起《采莲歌》来。前后娇声婉转,响遏行云。当下水陆并进,珍错罗列。到了黄昏,方才将船仍落到彤云阁。荷生早已醺然。叫索安将一百两银锞分赏十妓,另将自己身上带的一块翡翠九龙佩,送给秋痕。转身谢了众人,先坐轿去了。各缙绅车随到,也随出了。

只有小岑、剑秋、子慎三人车久不到,便和十妓说些闲话。丹翚等见荷生今日如此看重秋痕,也有妒忌的,也有替他欢喜的,那秋痕终是冷冷的。子慎便说道:“秋痕,你也该懂些巴结。譬如今日韩师爷这样另眼看待你,你就没有一点格外招呼,你们到底是为着什么来呢?” 秋痕今日因是走开闲逛,误了呼唤,已受狗头一番絮聒,听着子慎教训他,便哭起来,说道:“自己会巴结,尽管巴结;人家不会巴结,必要教人巴结,这是何心呢!”子慎听了,又羞又怒,登时变起脸来道:“你这东西真是个不成材料!我好好的和你说话你为什么哭起来?你到底有人教管没有?”秋痕正要发疾,剑秋忙过来,扯到里间,说道:“你哭什么呢?苟老爷说你,原是好意,你不要认错了。”小岑也将子慎扯到炕上,和曼云一块坐着,说道:“这妮子脾气总是这样,难怪人嫌”子慎道:“我一团好意,倒惹的他抢白起我来叫我怎么不恼!”小岑只得十分排解,剑秋里边也劝了秋痕许多话才把两下的气都平了。好是子慎车先到了,便招呼着大家,上车而去。剑秋力劝秋痕出来送子慎上车,秋痕抵死不肯。子慎去了,小岑、剑秋便叫秋痕班长先送秋痕坐车回去。小岑、剑秋随后车来也就走了。丹翚大家自有各人的班长各人的车马伺候。客都散完,便莺梭燕掠的一般,纷纷的分路回家。正是:

酒阑人散,月上星稀;

锦天绣地,转眼皆非。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四分解。

第七回 翻花案刘梧仙及第 见芳谱杜采秋束装

话说山右教坊,设自辽金。旧例每年二月花朝,巨室子弟作品花会。其始原极慎重,延词客文人,遴选姿容,较量技艺,既定花选,放出榜来。后来渐渐废弛,以致篾片走狗靠此生活,于是真才多半埋役,尽有不愿赴选者。 今年是个涂沟富户马鸣盛,字子肃,充作头家,请一南边人,姓施名利仁,字芦岩,主持花案。这利仁年纪二十余岁,生得颀长白皙,鼻峰高耸,昆腔二簧,琵琶三弦,都还会些,只是胸无点墨,卑鄙刻薄,无所不为。似这种人主持花案,这花选尚可问么!到了出榜这日,优婆夷夺地方,彩亭上粘着榜文,是潘碧桃第一,刘梧仙第十。案下哗然。奈教坊司早已作县存案,就也没人来管闲事了。

却说荷生那日回营,勾当些公事,天已不早,便吃点茯苓粥,青萍等伺侯睡下,都退出去。荷生对着那一穗残灯,想道:“今日这一聚,也算热闹极了。丹翚、曼云,自是好脚色,掌珠、秋香,秀骨姗姗,也过得去;只有秋痕,韵致天然,虽肌理莹洁不及我那红卿,而一种柔情侠气,真与红卿一模一样!且歌声裂石,伎艺较红卿似还强些。不知那花选何以将他屈在第十?我定当另编一过,饬教坊司更正才好。”又想道:“芜蓉洲风景,到了五月,荷花盛开,自然更好。我今日已约下小岑、剑秋,到那日作一东道,回敬他们。咳!只可惜红卿不在这里。”便朦朦胧胧的好像身子还在芙蓉洲船上,又像是席散时候。

陡然,那边飞过一支画船来,船里一个丽人,倚着船窗看水。荷生便将头探出窗来,正与那丽人打个照面,却是红卿。便急问道:“你什么时候到了?”红卿只是笑,那船早离有一箭多地了。荷生忙唤人追赶,回头一看,船上静悄悄的,只有秋痕一人,背着脸,靠在那边船窗。便问道:“他们往那里去了?”秋痕转过脸来,却不是秋痕,又另是一个丽人:濯濯如春月柳,滟滟如出水芙蓉,比秋痕还好!那丽人又只是瞧着荷生笑。荷生待向前说话,只见那丽人说道:“你只认得刘秋痕,那里认得我呢?”荷生正要回答,那丽人却不见了,船中只是自己一人。再一回盼,又见那丽人却携着红卿的手,在岸边亭子上并肩而立,喜得心花怒开,急忙跑上岸来,迎前一看,却是丹翚、曼云。 荷生此时恍忧惚惚的,便急问道:“你看见红卿么?”只见丹翚沉着脸道:“你是什么人?怎的混跑到这里来!”便携着曼云,从亭子上小门进去了。荷生想道:“分明这是丹翚、曼云,如何他们变了脸,不认我呢?”再一看来,那里是岸,却是一家池亭,想道:“今天我怎的这样迷惑起来,莫非是梦中幻境么?”正想着,只见那池边树林里跑出几个回兵,手执短刀,见了荷生,都道:“这就是前日在潼关山上教人放火的人,不可放走了!”荷生吃了一惊,往园中便跑。又见红卿和那丽人靠着池边栏杆,吟吟的笑。荷生此时也不管祸福,忙上亭来,跑向前去。后面那几个回兵,随后赶来,拦腰抱住。唬得满身冷汗,撑开眼来,却是一梦。

回忆梦境,如在目前,心上犹突突的乱跳。想道:“此自是上床时胡思乱想所致。”便自收摄精神,扫除思虑,就也安然睡着了。

次日起来,午窗无事,便将十花品第起来。也不全翻旧案,只将秋痕、碧桃前后挪移,便另是一番眼界了。开首撰一小序,每人名下各系一传,传后各缀一诗,即日发刻。数日之间,便轰传起来。 看官,你道那教坊司敢不更正么!只这几页花选,却是胭脂山的飞檄,氤氲使的灵符,早招出一个绝代佳人来。你道这佳人是谁?就是第一回书中说的杜采秋。

这采秋系雁门乐籍,他的母亲贾氏;那年身上有娠,夜梦一仙女手拈芙蓉一枝,说道:“此系石曼卿芙蓉城里手植,数应滴落人间,在你手里受了二十年魔劫,然后根移绿墅,果证青娥。”说毕,掷花于怀,贾氏腹痛而醒。是夕生一女,因名梦仙,小字采秋。

采秋生而聪颖,词曲一过目,便自了了,不特琵琶弦索,能以己意谱作新声,且精骑射,善画工书,以此名重雁门。到十六岁上,便有一豪客,破费千金梳拢了。每年四五月,到了并门,扇影歌喉,一时无两,以此家颇饶足。然性情豪迈,有江南李宛君、顾眉生之风。千万金钱,到手辄尽。旧年十二月,关外讹言四起,采秋将万贯钗钏衣服,尽行弃去,购书十余架。客问其故,采秋说道:“钗钏衣服,贼来便是祸根,换此数百万卷书,贼将不顾而去。不好么?”其实采秋是乘此机会,要择人而事,不理旧业。后来大兵东出,平了回部,他家朝夕絮聒。说他:“年纪才二十岁,不为全家留些基业,专要读书、做诗、写字,难道真要去考博学鸿词,作女学士么?”采秋拗不过他爷娘意思,只得出来,略略酬应。

一日,侍儿红豆传说:“洪相公来访!”看官听着:这洪相公,也是此书中一个要紧的人。此人单名海,字紫沧,现年三十五岁,拳勇无敌,却温文尔雅,是个做秀才的本色。以此,雁门人个个敬爱他。采秋便延人内室客座,闲话一回。紫沧便从靴靿里取出一本书来,说道:“今年花选,你见过么?”采秋道:“那花选有什么看头呢!所选的人,横竖是并州那几个粉头,又难道又有个倾国倾城的出来么?果然有个倾国倾城的,上那花选,也就站辱!”紫沧笑道:“你这议论,实在痛快!只是这一番,又有个人出来,将花案翻过,你瞧罢。”便将花选一本,递给采秋。

采秋揭开一看,书目是《重订并门花谱》。便问道:“这重订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名公呢?”紫沧笑道:“你不要问人,且看这人的序如何再说。”采秋便将小序念道;

“露朵朝华,奇葩夜合;莲标净植,絮染芳尘。羌托这之靡常,遂分形而各寄。岂谓桃开自媚,柳弱易攀。生碧玉于小家,卖紫钗于旧邸。羞眉解语,泪眼凝愁。弹秋之曲四弦,照春之屏九折。况兼笔妙,逦似针神。允符月旦之评,不愧霓裳之咏。昨者:躬逢良会,遍赏名花;又读新编,足称妙选。惟武陵俗艳,宠以高魁;”

便说道:“潘碧桃取第一么?”又念道:

“而彭泽孤芳,屈之末座。”

便说道;“这‘彭泽孤芳’是谁呢?”又念:

“私心耿耿,窃不谓然。用是再启花宫,重开蕊榜。登刘费于上第,许仙人为状头。背踏金鳌,忆南都之石黛;歌传紫凤,夸北地之胭支。愿将色艺,遍质同人,所有是非,付之众论云尔。富川居士撰。”

念毕,说道:“好一篇唐小品文字!这富川居士定不是北边人了?你说吧。”

紫沧道:“你且往下看,尚有笔墨呢。”采秋见第一个题名是:

霜下杰刘梧仙

便说道:“呵!刘蒉登上第,仙人得状头了!究竟这刘梧仙是谁呢?怎的我在并州没有见过,且不闻有这人呢?”紫沧道:“你怎的忘了?那小班喜儿,你就没有会过么?”采秋道:“呵!就是他么?人倒不曾见过,却听见有人说,这喜儿长得模样很好,肚里昆曲记得很多,只是脾气不好,不大招呼人。仿佛去年有人说他搬回直隶去了,怎么这回又来了?今番取了第一,这宜川居士也算嗜好与俗殊咸酸。不肯人云亦云哩。”说毕,便看那小传道: 梧仙姓刘氏,字秋痕,年十八岁,河南人。秋波流意,弱态生姿。工昆曲,尤喜为宛转凄楚之音。尝于酒酣耳热笑语杂沓之际,听梧仙一奏,令人悄然。盖其志趣与境遇,有难言者矣!知之者鲜,无足青焉。

诗曰:

说道:“好笔墨!秋痕得此知己,可以无恨矣。”便将诗朗吟道:

生来娇小困风尘,未解欢娱但解颦。

记否采春江上住,懊依能唱是前身。 吟毕,说道:“诗亦佳。”再看第二名是: 虞美人颜丹翚

便说道:“虞美人三字,很切丹翚的样子。”看那小传道:

丹擎姓颜氏,字幺凤,年十九岁。姿容妙曼,妍若无骨,丰若有余。善饮,纠酒录事,非么风在坐不欢也。至度由,则不及梧仙云。诗曰:

衣香花气两氤氲,妙带三分宿醉醺。

记得郁金堂下饮,酒痕翻遍石榴裙。

再看第三名是:

凌波仙张曼云

曼云姓张氏,字彩波,年十九岁,代北人。风格虽不及梧仙,而风鬟雾鬓,妙丽天然;裙下双弯,犹令人心醉也。诗曰:

偶然扑蝶粉墙东,步步纤痕印落红。

日与天游寻旧梦,销魂真个是双弓。

再看第四名是:

玲珑雪冷掌珠

掌珠姓冷氏,字宝怜,年十九岁,代北人。寡言笑,而肌肤莹洁,朗朗若玉山照人。善病工愁,故人见之辄爱怜不置。诗曰:

牢锁春心豆蔻梢,可人还似不胜娇。

前身应是隋堤柳,数到临风第几条。 再看第五名是:

锦细儿傅秋香

秋香姓傅氏,字玉桂,年十四岁,湖北人。眉目如画。初学度曲,袅袅可听,亦后来之秀也。诗曰:

绿珠生小已倾城,玉笛新歌宛转声。

好似旗亭春二月,珠喉历历啭雏莺。 再看第六名是:

销恨花潘碧桃

碧桃姓潘氏,字春花,年十七岁。美丽艳。然荡逸飞扬,未足以冠群芳也。诗曰:

昨夜东风似虎狂,只愁枝上卸浓妆。

天台毕竟无几艳,莫把流红误阮郎。 再看第七名是:

占凤池贾宝书

宝书姓贾氏,字香四,年十七岁,辽州人。貌仅中姿,而长眉曲黛,善于语言。诗曰:

春云低掠两鸦鬟,小字新镌在玉山。

何不掌书天上住,却随小劫落人间?

再看第八名是:

燕支颊薛瑶华

瑶华姓薛氏,字琴仙,年十六岁,扬州人。喜作男子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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