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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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 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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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口舌官司愈演愈烈,谁都以为衙门封印之前这事情兴许要没个结果,一直保持沉默的弘治皇帝却在腊八做出了反应——这位天子竟突然下旨把吴蕣和王盖下北镇抚司严审,令马文升和戴珊继续主持考察。这突然之间完全一面倒的局势让很多人措手不及,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七老八十的马文升竟深悉趁他病要他命的要旨,联同戴珊一块上书,其中画龙点睛的一段让不少朝官为之哗然。

“蕣盖皆素行不谨,恐考察见黜,故首先论列臣等,欲使避嫌,不敢黜退。但二人不谨实迹皆有文卷可验,人所共知。今若黜之,则恐彼以报复藉口;不黜,则为避嫌不公,有负重托。伏乞圣明裁处。”

从司礼监太监李荣处得知这折子的内容,吏部侍郎焦芳在家中书房里枯坐了大半天,最后冷笑了三声;内阁三老中,刘健谢迁倒是笑说马文升老而弥坚,李东阳回了直房却面沉如水——马文升被人诬陷后的愠怒可以理解,但翻身就立刻捅了对头一刀,只怕皇帝固然体恤老臣,心里却未必就一定会高兴,尤其是马文升之前亦是因为风闻而把徐勋打为奸佞。

心急吃得了热豆腐,可自己也不免会被烫得满嘴是泡

果然,就在腊月二十三封印之前,这闹了一两个月的公案以吏科给事中吴蕣削职为民,户科给事中王盖冠带闲住,而马文升戴珊继续主持考察划上了句号。只中间也冒出过小插曲,那就是此前曾上书请求致仕的焦芳被皇帝殷切挽留,所用的挽留之词可谓是意味深长。

焦芳春宫旧臣,学行素著,方切委任,岂可遽求休致?所辞不允。

一场原本牵连甚广的风波就这么平息了下去,转眼间到了正月,大朝之后又是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虽则是弘治皇帝向来简朴,诏免东华门外燃放御灯,但民间的灯市仍然异常热闹。一条灯市口大街满是各式各样的花灯彩灯,虽也有御史不应景地说这等奢靡应该禁绝,但更多的官员和官眷还是与民同乐。直到这一年之中最长的假日倏忽而过,皇帝突然下旨五品以上文武于二月初二龙抬头这日齐集西苑内校场,大臣们才想起了那府军前卫五百幼军。

二月在南方已经是春暖花开了,但对于北国来说仍然冷得很,至少这一大清早上朝仍是一件苦差事——毕竟,不是人人都像马文升这般因为年迈而特许寒风雨雪免朝。二月初二这一天早朝之后,那些低品京官纷纷搓手跺脚地回衙门办事,而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随着引领的内侍出了宫城之后,也就没有之前那么拘泥了,纷纷按照平素的交情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不慌不忙的内阁三老落在最后。年纪最大的刘健一面走一面问道:“西涯,木斋,这徐勋在西苑练兵的事情,三个月来一直没多大风声,你们觉得此番会如何?”

“三个月时间,就是真正领过兵的大将也不敢豪言说能带出一支雄师来,更何况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孩子?”谢迁不以为然地哂然一笑,又看着李东阳道,“想来西涯正是想到这个,所以才让那徐勋立下军令状?当然,到时候若是他不成,只要他能够离太子远些就行了,犯不着真的赶尽杀绝。”

李东阳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斟酌了好一会儿,这才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元辅,木斋,二位可觉得,太子殿下这些天到文华殿来听讲,似乎比从前用心一些?”

“有吗?”谢迁一挑眉,可他这阁老又不是天天只负责给太子讲课的,这一个多月也就轮了两趟,绞尽脑汁也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同来。

而刘健则是捋须寻思了好一会儿,最终有些迟疑地点点头道:“也说不上用心,就是比平日多些反应。虽说常常只是应上寥寥一两句,不少都是……都是孩子气的话,但不像往日那样一直心不在焉。不过那些讲官们还是唉声叹气,都说殿下性子过于执拗,认死理,说出来离经叛道的话太多,他们也不敢在我面前复述。”

“哦,那也许是我的错觉。”

李东阳没有再说下去,心里却想着之前礼部右侍郎王华对自个说,王守仁也是一连三个月没回家,就是过年也是在宫里头过的,当父亲的实在是忧心忡忡。王守仁年轻有才他是知道的,所以才会荐了人兵部,可常有离经叛道他也是知道的,所以刘大夏对其不喜,他也没插手,想着让这年轻人磨磨性子。而现如今王守仁的这督军只是一个名义,用得着把人拘在西苑那么久?

内校场北面朝南的地方,此时已经搭起了一个高高的棚子,两面也都在露天设了座。但真正有座的,也就是二品以上的大员,其他人哪怕在部院里也是数得着的,这会儿也只能找地方站着。正月里才授了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兴安伯徐良和一群勋贵坐在一块,人裹着厚厚的氅衣,不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旁人的问话,眼神却不住往那边进口的方向瞟,明显是心思早就飞到了三个月不见的儿子身上。

就在这时候,旁边微微一阵骚动,徐良还以为儿子从另一边出来了,慌忙一回头,却发现寿宁侯张鹤龄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人换了位子,竟是坐到了他旁边,连忙欠了欠身叫了一声侯爷。然而,向来自恃天子恩宠的张鹤龄却罕有地一点架子也没有,反而笑眯眯地说道:“兴安伯,今儿个你家那小子只怕要露脸了。”

徐良心中一跳,有心谦逊几句,可终究还是忍不住紧张和关切:“侯爷何出此言?”

“我说话当然是有根据的,毕竟,这里还有谁比我更了解宫里的情形?”张鹤龄旁若无人地哈哈一笑,继而就得意地说,“犬子这些天常常进宫,所以免不了听说了不少。兴安伯,生了这样的好儿子,你真是运气啊”

“侯爷说的是,他这孩子是争气上进。”

徐良此时一丁点为徐勋谦逊一二的客套兴趣都没了,满心都是欢喜。而周遭的其他勋贵虽不少看不上寿宁侯建昌侯二张的嘴脸,也瞧不起徐家这乍然崛起的暴发户,但这会儿也不免好奇了起来。这边厢议论得正起劲,那边厢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号角,一时间,四下里无论是坐的还是站的,全都往校场西边的入口望去。

随着众人的渐渐安静,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起初听着还不怎的,但随着脚步声渐近,这种整齐划一便显得尤为突出。几个见过操练的兵部司官彼此对视一眼,见各自的眼神中都充满惊诧,哪里不知道对方所思所想,好一阵子才干咳一声各自往进口看去。当最终那第一个跑步的方阵从入口进来时,兵部尚书刘大夏竟是第一个站了起来。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响亮的口号声中,一个接一个的方阵进入内校场,除却打头的一个方阵在黑袢袄之外穿着红马甲系着朱巾,其余的都是玄色袢袄,看上去个个精神抖擞,尤其是那脚底下的整齐声音,让哪怕见多了练兵的官员都觉得惊讶纳罕。而刘大夏这等眼睛毒耳朵尖的,则是在观看倾听了好一阵子之后,目光就落在了这些人的鞋子上。

这鞋子有古怪……不过就算有古怪,能让这些人跑出这样整齐的步调,那小子不简单,至少不是光会挑唆太子这样简单

“立……定”

大嗓门的马桥挑选为今日演练的传令官,此时这高声一叫,自然是响彻全场。只见刚刚还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倏然而至,最后那响亮的一声靠脚听在一众官员耳中,竟别有一种滋味。而马桥却顾不上那些官员什么表情态度,径直大声喝道:“各百户分队列”

随着这一声喝,刚刚密密麻麻站在一块的数百幼军中,立时又有人出列,一阵口令之后,人群倏然散开,不消一会儿,一众人等便各按照等距站成了五个大方阵。等到马桥又是一声高喝行礼,所有幼军都啪的一声整整齐齐地屈膝单腿跪下行了军礼。

“陛下万岁”

第二百零五章有功当赏!不可轻赐!

尽管平日上朝和各式庆典中,听惯了山呼万岁的颂圣声,但弘治皇帝作为治平天子,并不曾校阅大军。此时此刻受了这数百整整齐齐幼军的跪拜行礼,听到这迥异于文武官员山呼的声音,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兴奋的潮红。

身为帝王,就没有不想建功立业的,更何况他如今还年轻。然而,就在前几年,御马监太监苗逵监军,和大将军保国公朱晖一块出兵延绥上报大捷,他闻讯激动不已,也曾想要顺势派出大军挥师北上,结果刘大夏说是花费军费百余万两却只俘虏了几个妇孺,全师而归已经是侥幸,紧跟着又以一通陛下神武不下太宗,可将领士马远不逮,又举了淇国公丘福稍违节制就以致丧师辱国的例子,劝谏他对北边的鞑虏采取了守势。然而,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对此哪能不耿耿于怀?

因而,尽管面前只是区区数百幼军,而且都是半大少年,距离他臆想当中真正的雄师还有距离,但三个月就能有这样的军容军姿,怎不叫他振奋十分?心情激荡之下,他竟是一按扶手站起身来,也不用那些太监,运足了中气喝道:“都平身吧”

马桥刚刚也随着跪了下来,此时听这声音依稀不像是那些嗓音特殊的太监,他在起身的时候忍不住悄悄往上看了一眼,见上首一个披着黑貂大氅约摸三十五六的男子站在那儿,身后的其他人全都低头稍稍躬身以示恭敬,他不禁只觉得一颗心狂跳了起来。

是当今天子……老天爷,是当今天子亲自说话

不止马桥一个逾矩偷看,下头的幼军们也有不少发现了端倪,一时都激动得难以自制。只这三个月的操练中,他们苦头吃得多,教训也都印在心里,脑子倒还算清醒的。尤其是当那高台上的天子坐了回去,他们就都垂下了头。

“军容果然还整齐,到底是练了三个月的,操练起来吧”

最初的激动劲一过,弘治皇帝就警醒到下头是诸臣工,自己刚刚有些失态了,因而坐下之后便淡淡吩咐了一句。眼见一旁的乾清宫答应孙洪传与司礼监掌印萧敬,萧敬又传于文书官,一时下头高声应和,他便靠着宽大的圈椅沉思了起来,突然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空空落落就愣住了。

朱厚照平日里最爱凑热闹,此前西苑也是几乎每日下午都泡在这儿,这会儿关键时刻,这小家伙跑哪儿去了?

弘治皇帝疑惑之下,立时一推扶手再次站起身来,却不料就在这时候,底下的幼军们突然四下散开,紧跟着就是一阵马蹄疾驰声由远及近传来。当看到那一匹骏马载来的人时,饶是他多年天子,喜怒在朝臣们面前往往能藏下压下,这会儿也是悚然而惊。

这朱厚照又搞什么名堂

身为太子的朱厚照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正捏紧了拳头又惊又怒,他只觉得自己这策马疾驰进场实在是万众瞩目,一时更兴奋了。

他的马术是从前几年在西苑偷偷骑马练出来的,比才突击了几个月的徐勋要纯熟得多。这会儿眼看南边已经有几个幼军竖起了靶子,他竟是双脚蹬住马镫,双腿夹紧马腹,就这么取弓搭箭上弦,嗖的一声射了出去。此时此刻,认出朱厚照的人固然是惊得目瞪口呆,不认识朱厚照的也同样是愣在了那儿,再加上高台上的皇帝和一众太监,众目睽睽之下,那一支离弦之箭啪的一声,竟是射中了五十步外的靶子——尽管不曾射中红心,但已经相当不错了。

“嘿,中了”

朱厚照高兴得使劲挥了挥拳头,随着马又冲出去一阵,这才调转马头回来,到了高台前就利落地跃下马,当着所有官员的面蹬蹬蹬从一边楼梯上去了。此时此刻,下头尚未见过这位太子的不免面面相觑,而更惊讶的不是他们,而是场边上牵着马的王守仁。

“徐老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当然就是这小家伙不乐意再装什么寿宁侯世子了

徐勋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就扭头看着王守仁道:“王兄,你真是老实人。”

老实人?

王守仁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徐勋已经跃上马背进场了。一时间,他也顾不得再去考虑其他,慌忙翻身上马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校场,在高台前见礼毕,徐勋就径直先上了一边的鼓架旁,抄起鼓槌咚咚咚连敲了三下。一时间,刚刚让出通路给朱厚照的一众幼军又潮水一般地重新涌了过来,却是再次列成了五个方阵。

此番练兵,徐勋用了整整两个月操练这些幼军的队列,把那些向右转向左转的口令全都融合到了鼓点中。此时此刻,旁人但只见他鼓槌重击,便如臂使指地指挥着那些幼军或左转或右转或齐步并进,从未见过这等法子的官员们都是大为愕然。虽则并不是什么行军布阵厮杀,可但凡有些见识的都知道,短短三个月能把一群散沙捏成这样儿有多难。

几番鼓点之后,徐勋手下的鼓点突然快了起来,随着那越来越急促的声音,就只见从第一方阵的第一列开始,一队队人在一声声杀字之后,一个个径直扑倒在地;而第二方阵则是从第一列开始,左右两队人彼此互练擒斗;第三方阵是前排不断分人往后排,须臾列成三角阵;第四第五方阵则是须臾间变化成扇形方阵。这时候,徐勋回头瞟了一眼王守仁,见他已经径直上了鼓架对面那座只容一人上下的高台,他就放下心来。

前两个月的队列是他一点点教给那些百户总旗小旗,而这些军官再教给下头的幼军,而最后一个月的操练,则全都是王守仁的手笔,在这冷兵器对战方面,他自然比不上从小就拿着果核排兵布阵的王守仁。果然,就只见这位上了高台的兵部主事随手抄起一面红旗一挥,底下五个方阵倏忽间彼此融合在一块,前排人等此前背在身上的藤牌全都解了下来持在手中,赫然是一座盾墙。

方阵、圆阵、雁行阵……随着王守仁的大旗变幻,下头数百人的军阵不断演变,虽然偶尔也有失误之处,但大体却颇为可观,就连曾经带过兵的几个勋贵,这会儿也微微露出异色,更不要说其他没见过练兵的。而高台上的朱厚照看得眉飞色舞,满脸与有荣焉的模样。

不到一刻钟的军阵过后,数百幼军便重新分散开来两边罗列,继而又有人上前摆放箭靶。这时候,刚刚因为朱厚照进场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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