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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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极夜-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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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早晨天一亮他便开始赶路,如无意外,最晚明天便能找到女孩。
    此刻若说不累,实属谎言。黑发少年随手点燃了柴火来烧水,在等待水烧开的空档里面,他终于得到片刻空闲。路迦倚着大石伸展双腿,抬头看着灰暗的天。他从未认下永昼乃至塞拉菲娜口中“少爷”的称呼,然而他也无法否认,旅馆跟这里的条件相差太远。
    连日赶路、加上恶劣天气,对于旅人的身心而言都是种考验,未真正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想像它的严酷之处。他已有几天不曾刮过胡子了,在极地的冬季出门简直就是场不折不扣的苦旅。
    然而少年必须这样做。
    仿佛他亲身受过这苦,仿佛他在吃上这一亏之后,便可以于罪恶册上抹去自己的名字。每当他觉得难以忍受或者嫌恶身处的环境,心底里某个地方的死结好像能够松开一点点。
    这无疑是种病态的想法,对于塞拉菲娜。多拉蒂也算不上公平,路迦也明白永昼那句话只是在陈述事实。他所作的,确实已超出了他应尽的本份。
    当时古布亚的说法是要带她一起去看日出,听见这句话的人,无一不假定他们是往东走。路迦也是这样想的,直至他开启空间法阵之后。
    不知道出自什么原因,塞拉菲娜。多拉蒂所在的地方并不在东方,却在西北。姑且不论她是自愿还是被迫、转移地点的过程不省人事还是尚且清醒,古布亚把她带到那里,显然别有打算。
    天空飘过一团烟灰色的云。路迦盯着它逐点飘移,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他得找到她。
    在风雪之中,一杯热茶虽不至于能够解乏忘忧,但这也是为数不多不难弄来、而且能让人放松的东西。水已烧开,路迦为自己泡了一杯红茶,不是什么上好的茶叶,但此刻的他也不在意它尝起来的口感与层次。
    茶香和微微苦涩的口感一并袭来,轻易地安抚他的情绪。少年捧着茶杯又慢慢地啜了一口,绕过大石去察看四周的地势。能见度太差,他必须花上比平常长两倍有余的时间,才能从大同小异的雪地里找出自己需要走的那条路。
    愈是深究,少年的眉便皱得愈紧。此前三天他一直都没动用过地图,然而此刻有什么不一样。
    路迦。诺堤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打开来端详片刻,终于能够确定不是自己的记忆出错──他既已走到这里,按地图所标示,眼前应有个小小山谷,而不是四边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地图是从老猎户手里买来,绝无可能出错。
    也就是说,他自己的双眼欺骗了他。
    少年独自走近了地图上标示成山谷边缘的地方,再没有什么方式比以双腿来探路更加实际。眼前的景色异常逼真,路迦干脆闭上双眼,仅以其他四感来探测。无论是谁的版本有误差,他身前的平原都异常逼真:靴跟处甚至有积雪绵软松厚的触感,传进鼻端的除了茶香之外还有霜雪发凉的气息。
    脚边一痛,是他踢到了什么。黑发的法师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看,弯腰拾起了偏鹅卵形的小石子,上面被人以尖石刻下两个半重叠的圈,乍看起来,不过是路过小孩随手划下的涂鸦。
    他略略摩挲过手里的石头,沉默片刻,抬睫看往另外两个角落。
    一如路迦所料,还有两块同样的石头被人安置,连起来正好成了一个三角。
    要画出这个等级的法阵来,只需要有所需的材料与相关知识,所需要的天赋只限于头脑,而不是元素魔法玄妙又抽象的共鸣力。事实上,要不是彻尔特曼一直拒绝开放他们的资源给普通人,大陆上的空间法师恐怕要比元素法师多得多。
    设阵相当容易,真正困难的是破解它的过程。空间魔法的奇妙之处便在于它需要施法者自由调整细节,古典与参考书上提供的不过是个框架,至于要如何规避嵌套之内的元素冲突、进而把效果推向最优,全看施法者的手段高低。
    少年也有自己惯用、乃至于自创的一些小细节,那些小标记就像是署名一般的识认,背后的原理往往不会与外人分享。同样地,他眼前这个法阵也不为他所熟悉──解构的难度与法师本身的资历无关,就算换了一个最顶尖的学者来处理,也起码要用上几天时间。
    搁在平常,路迦并不介意以此挑战自己,他也不愿意事事用诺堤给他带来的好处来解决问题,但他此刻没有闲情逸致去慢慢磨出一个答案来。
    塞拉菲娜。多拉蒂更加没有时间可以虚耗。
    黑发的法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水晶瓶。居于东海的海妖天生便有看穿一切的本领,无论是幻象还是诅咒都逃不过牠们只有虹膜的双眼。据说在南方有一部份人迄今仍然奉牠们为信仰──“深海之中藏着真理”,他们的信条如是说。
    而此刻,他也要找寻一个真实。
    路迦扭开盖子,把稀得像水一般的艳蓝色鲜血倒下数滴,然后看着它有生命一般迅速植根于雪地之中,不过片刻,便有反构成法阵浮现其上。
    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前的景色已不再一样。
    一如地图所记,山谷浅而窄,从上空俯瞰,彷若一只睁开三分的眼睛,瞳孔处是一个陷下去的圆坑,眼白处则是微微往内倾去的平地,但斜幅并不算大。
    纵使没有壮丽得让人失神的景致,也不失为一个幽静之所。
    路迦。诺堤小心翼翼地顺着斜坡滑下去,目所及处,是一片血红色的深海。重得让人窒息的腥臭扑面而至,从靴底传来的滑腻触感让每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仅仅是身处于这个空间里而,便令人觉得难以平静。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在场起码曾有千人在此。
    然而此刻能够回答他的人,只有塞拉菲娜。多拉蒂一个。
    金发女孩坐在无数残肢之中,围在她身边的血泊足有半指厚,连带一双赤足都被它所濡湿。塞拉菲娜分明知道他在看自己,却不曾回首,仅愣愣地抬眼看着天,表情茫然得好像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她脸上、双手、裙子都已被鲜血染污,干透之后,便成了暗红。
    路迦隐约看见了她怀里抱着什么,起初距离太远,他并不能看清楚,随着一步步走近塞拉菲娜。多拉蒂,她以双手捧起,不让它受玷污之物终于映入他眼帘。
    解除用以蔽目的空间魔法之后,还有一层反射着天光的风障继续环绕着她运行,规模确实不如前者,然后出自神佑者的一层防御魔法,再常见也不能轻慢。
    他终于走到她身前。
    榛子啡的短发凌乱无比,冰蓝色的双眸早已失去神采。
    塞拉菲娜。多拉蒂抱着亚鲁古的头颅,眼珠一转,木无表情地看向路迦。

  ☆、第35章 银铸徽章

北风凛冽如刃,一刃一刃地割在外露的肌肤上面,连痛楚也几近于痒意。
    在他破解空间魔法之后,头顶上铅色的厚云也像是被什么破开,天光倾泻而下,柔和得好像泛着波纹。现场唯一的存活者眼瞳涣散,分明已把视线定到他脸上,又分明只是以看着他来放空。
    路迦踏前一步,垂眸去看女孩怀里的人首。颈项处的断口整齐,是她一贯风格,塞拉菲娜。多拉蒂从不吝于施敌以速死。相比起他认识的很多法师,她在这一方面的确能够坚守自己的原则。
    和多拉蒂不一样,亚鲁古脸上半点血污都没有,干净得好像历史里光荣战死的骑士,而不是被卷进阴谋里面、由生到死都寂寂无名的猎户少年。
    他略薄的嘴唇紧抿起来,因为血早已流尽,肤色里带着不自然的白,也因而显得发色更深──光从外表,谁都不能把他跟康底亚那个害羞地笑的男孩扯上关系。但并不是这样的吧。
    路迦。诺堤看向亚鲁古的眼角,一颗泪珠凝结成霜,唯有这个细节,还与那时候的印象吻合。也不知道是她自觉愧疚、所以想要看着他的眼睛来忏悔,还是她舍不得让它自此闭上,女孩不曾为亚鲁古合起双目。此刻那双眼眸便直勾勾地盯向路迦,几乎要让路迦产生一种条正交代什么的错觉。
    或许那并不是妄想。
    路迦把目光重新放到塞拉菲娜身上。此地有众多魔兽出没,有空间魔法遮掩时自然无虞,然而现在法阵已破,肯定有野兽嗅到血气往这里赶来──总而言之,不宜久留。
    他把右手双指并拢点上左胸,低声以彻尔特曼语说了一句“愿你安息于永恒”,然后伸手便想把塞拉菲娜。多拉蒂从风盾里拉出来。少年的指尖不过刚碰上屏障,便有电光一闪而过,麻痛沿着指甲尖一路往上流窜,他下意识缩回了手。
    塞拉菲娜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从未见面一般细看他每寸轮廓,既不动作也无言语。要维持法阵运转,法师必须保持清醒。离她出事至今已有三日,他不觉得古布亚会仁慈得为她留下睡眠的空档,更可能的是这几天女孩都未曾交睫。此刻大概是凭着一口气硬撑下去,连判断能力也已失去了吧。
    路迦略略打量过她的脸,然后摘下手套。
    既然她的神智已不清醒,他便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只能迫她出来。
    和黄金家族不一样,诺堤在魔法研究上继承了彻尔特曼的作风,往来都不介意越一点点界──必要之罪,他们如此自辩。
    无论是作为人的道德,还是作为法师应有的自觉,在他们眼中都不如研究成果来得实在。而在种种被黄金家族视为禁忌而憎厌不已的黑魔法之中,他正好擅长以鲜血作为材料的那一种。
    路迦。诺堤环观一周,打量过以她为圆心的十米战圈。
    风障呈半圆形倒罩在地上,半径约有两米,还有几种魔法依附其上,元素之间的平衡已到达临界点,最轻微的外力也能让它爆发。
    这里似乎是战斗最激烈之处。碎成一片片的布料已泡满了发暗的鲜血,残肢也比其他地方的更细小也更集中。路迦抬起手腕来引导鲜血朝着一个方向滑去,左右各一根暗红色的细蔓拔地而起,扯着女孩的手臂把她整个人拉起来。
    她已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立,此时只有脚尖沾地,他看见了对方脚上稍微干净些的地方都有淤痕。亚鲁古的头滚落到一旁,被女孩细心地整理好的啡发中间夹着无数凝块,脸颊又再沾上了污秽。
    女孩垂首而立,额前浏海遮去了双眼,一切都被隐藏于阴影之下。
    流金一般的长发黯淡得犹如蒙上灰尘,此刻正打着结披散于她胸前。塞拉菲娜。多拉蒂腰腹上似乎被谁抓破过,布料被割开来,露出了底下浅浅的疤痕。
    在路迦的印象之中,塞拉菲娜。多拉蒂从未如此狼狈。
    是神佑者的话,理应能自愈而不留痕迹。
    风刃于她背后凭空出现,无色的弯弧下一刻便击上了她的后颈。唯有以这个姿势,他才能看清楚自己击中了哪里。金发的女孩浑身一颤,并未如他意料般晕倒,而是反手以十指缠上血藤,抬眼狠狠看向他。
    路迦把她的双掌又拉紧了一些,确定塞拉菲娜不可能再反抗之后,第二次往她的后颈击去。这次他掌握到了力道,阻隔于两人中间的风障终于消失,她软软地往前跌去。
    他伸臂接着了女孩。塞拉菲娜。多拉蒂额际有被石头砸伤的创口,浑身上下都是鲜血,然而他知道当中绝大部份都来自死者们。她似乎已经没有一点气力,只能以小臂搭在他肩颈之间、把整个人倚在他身上,才能勉强不摔倒。在这个状态之下,要扶她前进也是难事。
    路迦把手往她膝后一抄,将她抱起来,然后朝巨石走去。
    女孩比他想像之中轻盈太多。
    却又重得让他的脚步踏踏实实地落到地上。
    路迦甚至没费多少力气,便已把她整个人捞起来。他的左手正好按在女孩的肩胛骨上,她消瘦了太多,以至于骨头快要化成蝶翅,带着她一起飞往某个无人之岛。
    与敌人、与自己、与痛楚战斗太久,她终于不得不示弱人前。塞拉菲娜。多拉蒂把头歪到一边去,碧绿色的右眼半阖,他一俯首便能看见她低垂的长睫。女孩颈侧的细筋分明,锁骨旁状若蛛影的旧伤仍然狰狞。
    路迦把她斜放到马背上,又以手掌垫着她的头侧,缓缓地让她靠上马颈。直至这时他才意识到,在他到达之前,塞拉菲娜。多拉蒂不可能得知救援能否及时赶到。她甚至不会知道有没有救援会为她而来。
    难以理解她因为什么而坚持至今。
    “张嘴。”路迦拍了拍她的脸颊,把自己的茶杯递到她嘴边,半喂半灌地让她喝了两口。水份能够缓解干得发痛的喉咙──她还太虚弱,即使喂她吃最容易消化的食物,也大概不过须臾便会悉数吐出来。这样想着,少年又从包里翻出一颗硬糖,塞到她口里。
    他的指尖不经意扫到了女孩的嘴唇内侧。连路迦。诺堤没发现他稍稍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别咬,含着。直至它完全融化。”
    塞拉菲娜闭着眼,闻言点了点头,便算回应。
    他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随即偏首看向血色的深坑。路迦并没有问过,但他知道塞拉菲娜会并且要把亚鲁古一并带回去,毕竟那一点残躯已是后者所留下的全部。
    少年正欲迈步,却在此前看见了女孩搁在鞍上的一双赤足。有玻璃碎扎进了她的皮肉之中,女孩大概再无力驱动自愈魔法,创口才会迟迟都未曾长好。
    他眯起了眼睛观察。
    伤口不算大也不算深,但数量多,而且分布得广。放着不处理的话,对她也没有好处──他跋涉至此,不是为了把一个受感染而死的法师带回去的。
    路迦。诺堤从马鞍后方的麻袋掩出折叠刀、烈酒与纱布。
    他又唤了她一声,说:“我先帮妳把玻璃取出来。”
    这似乎提醒了她脚上还有伤口。女孩下意识皱了一下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左足便被他捞起来察看伤势。若他的双手还未被冰雪冻僵,若她足够虚弱以至于痛感已被麻痺、又未曾虚弱得这一点出血也杀得死她的话,便不会有问题。
    如果她熬不过去──他很快又摒弃了这个念头。她不会熬不过去,就算他无法以魔法施以治疗,她最终也会熬得过去。
    路迦展开小刀,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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