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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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黎明- 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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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救了他们之后怎么办?”负责炮兵的管带巴有工问道,“咱们带的粮食也不多,救他们一时,然后怎么办?带着他们?咱们能带他们多久?”

这番话传入了蒲观水的耳中,平素精明能干的蒲观水破天荒的竟然没有弄明白这番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蒲观水只是愣愣的看着那家人投水的地方,四十岁上下炮兵管带巴有工忍不住劝道:“大人,这一路之上已经有三家人投水了。算起来也有十几口。既然逼到全家投水,那肯定是走投无路。咱们现在救了他们,给他们吃什么?咱们的船也就是能容纳这一百人。咱们出来的时候,粮食也没有带多少。只够咱们自己吃不到两个月的。把他们救上来,咱们给他们的粮食不够,他们吃完了粮食还是会死。如果想让他们活到明年,咱们的粮食都给了这十几个人,咱们就没吃的了。这里可是灾区,咱们筹粮也不易。大人,您心地随好,但是咱们真的救不了他们。”

蒲观水听了这番话,才勉强明白过来。巴有工说的没错,但是这样的惨状却是蒲观水从未见过的。几分钟前还充斥在胸中建功立业的大志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救他们!现在就去救他们!”蒲观水虽然努力想怒吼,但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东西压迫着他的胸膛,让他的声音低沉而且有些发抖。

巴有工和蒲观水关系还算不错,看到年轻的蒲观水如此激动,如果是平常,他也就服从命令了,但是这次他却忍不住再次劝道:“大人,那些人已经瘦得不成人样,咱们除了接他们上船只外,把他们丢在原地也是死。可是咱们船上实在是没有什么位置了。这次出来前,我负责装船,凡是能装粮食的地方,我都装了粮食。真的没有地方了。大人,您这么做是慈悲之心,但是只是让他们死前更遭罪。”

平心而论,这已经是肺腑之言。灾民们绝望了之后投河自尽,也只是一时痛苦。但是救了他们,却不能救到底,那仅仅是让这些灾民的痛苦更延长一些时间而以。反倒不如让他们现在死了少受点罪。可蒲观水却根本没有领情的意思,他抬起手臂,指着巴有工的鼻子,“下令救人!”蒲观水终于怒吼出声。

巴有工长长的叹了口气,向着后面的船之高喊道:“蒲协统有令,把投水的那家人救起来。”

不仅仅是蒲观水所在的船只上站满了看热闹的士兵,后面的船只上也同样站满了看热闹的士兵。巴有工喊完,后面船只已经过了投水那家人的地方,他们就继续往后喊,在更后面的几条船上,已经有士兵拿出了挠钩,在水中一通乱捞,终于把那家人给救了上来。

过了一阵,后面的船只喊话过来,那家人溺水不久,都给救了过来。没有死人。蒲观水脸色铁青的听完这个消息,长长的呼了口气,就准备回船舱。却又突然间想起一事,他转回头来,对巴有工说道:“如果再见到有投水的,就救起来。带上走。”

巴有工听到这个命令,脸色也有点变了,“大人,咱们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您要是真的想救他们,就得把他们带回安庆去。您若是就地安置他们,各地的官府也不会把这些人当回事。您前脚走,只怕当地官府后脚就把他们扔出去了。这些人还是个死。您救这么一路人,其实也没有能真的救了他们性命。而且各地官府反倒会怨您多事。这是何必呢?”

蒲观水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却又睁开。他知道巴有工说的没错,这么简单的救命,真的是救得一时,救不了一世。

这位青年的协统的胸口起伏着,脸色阴沉的如同雷雨前的浓重乌云。“带他们到凤台县去。凤台县那边已经说了要派船来接我们。咱们且挤挤,等那边的船和咱们汇合,咱们就把人放到那边的船上。”

“凤台县?这次大水,凤台县就在中心。这水灾外围尚且如此,凭什么他们就没事。”巴有工已经被蒲观水的“胡闹”气着了,言语之间已经很是不满。

“我一个朋友在凤台县,我信他。他说凤台县没事。”蒲观水答道。

听到这话,巴有工也气急了。巴有工是安徽新军的老军官,但是一直没遇到什么提拔,蒲观水到了安徽新军之后,就大力扶植技术兵种,炮兵,测绘兵都是蒲观水重点扶植的对象。而这些兵种却不怎么能入了安徽新军其他长官的法眼,所以巴有工这才投到了蒲观水门下来。看到年轻的协统说起了“胡话”,巴有工也气不打一处来。他大声说道:“蒲大人,这一路之上咱们最少得救二三百人。且不说这船能不能载下这些人。您那朋友家能有多少余粮?能让二三百人吃到明年夏收!而且您的朋友请您过去,只怕要靠您给他帮忙。他,他只怕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蒲观水没有生气,他目光沉静的看着巴有工,“巴管带,我那朋友说了,整个凤台县几万百姓都没事……”

“他这就是胡说!”巴有工完全没有了耐心,直接打断了蒲观水的话。

“我那朋友管着凤台县呢,他既然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按我说的,见到投水的,就给我救起来。”蒲观水也不愿意再多说什么,说完这些之后,直接回了船舱。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蒲观水只觉得脑子里面一片混乱。他左肘支在桌子上,左手按在额头上。温热的鼻息轻轻吹拂着手掌的边缘。方才巴有工的话在蒲观水脑海中回响起来。

“大人,您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

“大人,您的朋友只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凤台县就在水灾中心,脾功能什么他们就没事!”

这些话决不是巴有工在搪塞,蒲观水很清楚这点。他烦躁的用手掌在脸上抹了一把。是啊,水灾边缘地区已经如此恐怖,位于中心的凤台县凭什么就能安然无恙。蒲观水虽然非常欣赏陈克,但是陈克也只是一个凡人,他凭什就能让凤台县全县安然无恙?难道陈克是在骗自己么?

没见到这次全家投河之前,蒲观水其实对于水灾的严重程度没有什么认识。其实他本来也不关心这件事。仅仅离开安庆没多远,已经糟糕到这个程度。陈克说的话里面丝毫没有透露凤台县的灾情,只怕真实情况与陈克所说相差甚远。蒲观水知道陈克这次也有过救灾的准备,也要了公文。但是蒲观水并不相信陈克真的能干出什么太大的事情。如果这样的话,只怕巴有工所说的还真的很有可能。

怀疑陈克的心思一起,各种设想就纷纷出笼。可在这众多的怀疑当中,陈克与蒲观水相交的回忆却也不断的浮现。那个能和蒲观水深谈军事发展的陈克,那个挥洒间就写下《北洋新军在前进》曲子的陈克,那个带领着保险团的骨干前往安庆接受军事训练的陈克。在与陈克的交道中,陈克总是谨慎谦虚,有担当。绝非一个大话欺人的狂徒。而陈克写的那本《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蒲观水每次阅读,都生出赞叹不尽的心情。这样的陈克如果真的遇到了困难,怎么可能不实话实说。他何必要欺骗自己呢?

一面是对陈克既往的信赖,一面是对现实的担心。蒲观水的心情极乱,如何建立新式军队的思路再也想不起来。

果然如同巴有工所说,五天时间,遇上全家投河的人数就超过了三百人。蒲观水根本不管巴有工的劝告,执意把他们都给救了起来。而见到这支官府的船队在救人,于是跪地讨要吃的。甚至干脆也投河意图得救的人为数更多。蒲观水遇到这样的情况,却也不敢提靠岸的事情。船队日夜前行。好在灾民们普遍身体不行,跟不上船只的行进速度,所以至少没有人故意在前面投水以期待获救的。但是原本计划运输一百人的船队,突然又塞进三百人进来。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蒲观水也不得不和其他人挤在一起住。但是既然救人的要求是自己提出来的,蒲观水也认了。

蒲观水再也不去考虑建军事宜,他询问了各处救上来灾民。这些有骨气投河自尽的灾民倒也不是坏人。长久的饥饿让这些人都骨瘦如柴,气息奄奄。吃了几顿稀粥,稍微恢复了些体力。面对救命恩人兼朝廷的大官,灾民们一面连连磕头谢恩,一面涕泪横流的哭诉着遭灾的情况。自从连续六十日大雨,安徽灾区真的惨不忍睹。平地水深数尺。百姓根本无处可逃。这些灾民都是硬撑着活到现在,但是眼看着再也活不下去,他们才不得不选择投河自尽。

听着水灾中种种惨不忍睹的人间惨剧,年轻的蒲观水忍不住泪流满面。连旁边聚集的新军士兵和军官们中间忍不住放声痛哭的人为数不少。他们大都是安徽本地人,不少人的家人也在灾区。想到自己的亲人也在遭遇这样的可怕事情。他们一个个痛心疾首。说的人在哭,听的人当中灾民想起自己的遭遇,也是放声大哭。而新军的官兵们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全船上下哭成一片。不少新军军人甚至壮起胆子哭着请求回家看看。

如果是以前,蒲观水不仅会言辞训斥要求回家的士兵,只怕还是要体罚他们。但是现在,听了这些士兵哭泣的请求。蒲观水脸色铁青的说道:“还没有到凤台县呢。到了凤台县看过了再说。”

第六天中午,蒲观水的船队终于和保险团的船队相遇了。看着四条大乌蓬船头飘扬的红色镰刀斧头大旗,蒲观水心中同时冒出希望和担忧。各打出旗号之后,两只船队汇合了。

第三卷莫道前路无知己第129章no_name

第129章no_name

保险团船队的领队是何足道。他与蒲观水见过面,也算是“熟人”。蒲观水比何足道大上几岁,半年前第一次见到何足道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个文弱的青年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半年不见,何足道再出现在蒲观水面前的时候已经判若两人。

站在船头何足道向对面船头的蒲观水挥了挥手,却没有多礼。他只是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两只船队汇合。按照蒲观水当时给陈克的信,两只船队汇合之后需要先交接军火物资。何足道完全按照这样的预定计划调度着船只。

保险团的船队由五条大乌蓬船组成。船上的水手们看来真的是训练有素,河面虽然比较宽,但是两支船队并排靠拢依旧有些拥挤。幸好河上没有别的船只。加上水手们巧妙的操纵着船只,两支船队就并排列成两队。水手们调整了船帆与划桨的位置,使船队行进速度保持一致。

蒲观水打量着保险团船队,只见水手们都穿着深蓝色的统一服装。在左胸前有白布缝制的标牌。上面写着些字。少部分水手与何足道一样留着短发,这短发很像陈克的头发。也就是说,很像是和尚,头发极短。其他大部分都留着辫子。水手们看上去与普通人也没有太大区别,除了更加干净整洁,脸都洗了。戴着遮阳的帽子,帽带紧紧勒在下巴上,运动起来倒也干净利落。正观看间,何足道的船首先与蒲观水的船只接舷了。

水手们麻利的用绳索把两只船固定好。何足道先是打量了一番各个绳索是否捆的结实,这才跳到了蒲观水的船上。

“观水兄,好久不见。文青先生让我来迎接观水兄。”何足道笑道。这不是蒲观水记忆中何足道那捎带些不知所措的微笑。看来何足道在这半年中经历了很多事情,这笑容已经不再带有自己的情绪,相反,这笑容里面充满了自信与坦诚,却不再能一眼就能看透何足道本人。

“足道贤弟,好久不见。文青可好?”蒲观水应道。

“文青先生很好。收到观水兄的信之后,他一直期盼观水兄早日到来。”

这话说完,两人之间就奇怪的沉默下来,蒲观水是稍有困惑,而何足道则是非常有耐心的等着蒲观水说话。

沉默保持了一阵,新军士兵与保险团的战士看着两位领导者一言不发,也不去插嘴。除了河水流动的声音,以及河风掀动人民党党旗,以及新军军旗发出的猎猎声音。竟然是一片寂静。直到蒲观水的船队中传出了一阵婴儿的啼哭,这寂静才被打破。

蒲观水并不是要故意晾何足道,而是有好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听到婴儿的哭声,他才说道:“足道贤弟,我这一路上救了些投水的灾民。能不能先把他们安排些到你们船上。”

何足道并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笑道:“没问题。我们沿途之上也救了些百姓。本来船队有十二条船,我们先派七条船运人回凤台县去了。”

蒲观水对何足道的话并不是太相信。可何足道那坦率的脸上都是说实话特有的那种从容不迫。他忍不住问道:“文青说凤台县在这次水灾之中没出什么大事,果然如此么?”

“灾年日子肯定不好过,不过凤台县总算是人人有吃的。没有饿死人的事。”何足道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啊。”蒲观水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赞陈克,还是在给自己安慰。

“观水兄,现在就开始接人吧?”何足道没有任何耽误时间的想法。陈克派何足道来迎接蒲观水,是出于对何足道的信任。根据地却有大批的事情要做,何足道现在作为根据地数得上号的实权人物,工作其实很繁重的。这次来迎接蒲观水算是陈克给何足道放的“假期”,而何足道现在满心的都是赶紧回到根据地继续工作。

既然何足道要求现在就安置人员,蒲观水也觉得不错。他说道:“好。”

何足道向水手们发布了命令,传令兵站到船头,挥动红绿两色信号旗,用旗语指挥着其他船只与蒲观水的船接舷。相比较起来,蒲观水的船队就没有这等训练。他们完全靠喊。一声声用尽了嗓门的叫喊,加上回应。蒲观水的船队效率比保险团的船队至少低了三倍以上。而蒲观水也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保险团的船队中,水手们始终保持着沉默。与安徽新军那种看到新奇事物就忍不住品头论足,交头接耳的作风完全不同。

“足道,你是怎么练出这些兵的?”蒲观水忍不住问道。

“练兵?”何足道有些不解,他身为政治委员其实不太管日常操练的。

蒲观水笑道:“你看你的兵,一个个沉默不语,可没有我的兵这样咋咋呼呼的。”

何足道这才明白蒲观水的意思,他淡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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