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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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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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她的好孩子,这么一点点东西,就打发满足了。
    
    终于挤出了汹涌的人潮,整个人都觉得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脚步跟着心情一同变得轻盈快活起来。
    
    娘儿俩经过“四郎饭庄”,连排八间大瓦房,带着后院驻马住宿,煞是阔气排场。
    
    门前洒扫爽洁,一溜数根旗杆上,彩旗飘飘,下端拴着两匹马正在吃草,空气中有些马尿味儿,地上却没有马粪,可见活计勤快。
    
    正值吃饭时间,大开着的门窗里,阵阵酒香肉香扑面而来,勾得人饥肠辘辘、垂涎三尺。
    
    陶氏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
    
    这是她标志性的动作,据说幼时经过严训,能够头顶一碗水,一口气走上一里路,那碗里的水都不会溅出来一滴。
    
    这种气质就跟栖凤镇上的女人们很不一样,也包括她的几个妯娌。
    
    很多人背后说她傲气,趾高气昂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家庭什么情况。
    
    傲?当自己是名门闺秀还是世族千金?
    
    释然觉得,这纯粹是拿天鹅比鸭子。难不成倚门调笑、一步三晃就好看了?
    
    井底之蛙怎么会明白天空的辽阔。
    
    “那个谁,你等等。”
    
    一个人影忽然从四郎饭庄里冲出来,几个蹦跳就到了跟前。
    

第30回

    他来势突然,张开的双臂表达出了他的激动。
    
    只是在到达陶氏面前时,那双手已经变成了深深的一揖。
    
    “您是三娘吧?”少年憨态可掬,并不令人生厌。
    
    他上下仔细地打量释然,似乎很疑惑:“你就是那个有名的‘拼命四郎’?是你吗?我叫许图贵,释佩的表哥,珍三哥的表弟。”
    
    四房的亲戚?
    
    释然冷眼瞅着对方:一身鲜亮的潞绸直裰,脚上穿的是双梁红色翠绿滚边重脸鞋。头上戴着一顶儒巾,好好的书生装扮,愣是给他穿出了几分暴发户的感觉。
    
    不知怎的,看着这个一身绿油油的小子,释然油然联想起芦山上盛产的一种昆虫。只在秋天庄稼成熟的时候才能看得到,名字叫做“蹬倒山”,像是蚂蚱中的大哥大,又肥又大又有力气。
    
    “蹬倒山”许少爷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给人留下了个怎样的印象,他的性子属于“自来熟”。当下也不问人家什么意见,只管央着陶氏,说要去三房“拜会一下其他的兄弟姐妹”。
    
    没等陶氏发话,许图贵已经在招呼他的伴读马夫以及奶娘丫头们了。
    
    “许聪一个人跟我去,其他人就在这儿呆着。别一下子涌去那么多人,乱哄哄地,玩儿都玩不痛快。”
    
    能够摆脱前呼后拥的包围和絮絮叨叨的提点,这时他一直向往的自由快乐。
    
    说话间脚步不停,倒是率先前头去了。
    
    许图贵的出现,多少引起了三房上下的紧张,生怕这位贵金的公子哥儿碰着磕着。
    
    但是孩子们却很快地融洽起来。
    
    许图贵扯着衣襟跟释容炫耀:“这是宫里赏赐的潞绸,潞绸知道吗?南京的罗缎铺,苏州的绸缎铺,潞安府上开丝铺,这可是皇家贡品。”
    
    就连释怀都给说得放下针线,凑近了来仔细看那衣裳料
    
    大小孩子惊呼连篇,再看向许图贵的眼神,明显地就多了几许崇拜。
    
    显摆得差不多了,许图贵就拿出来一个七巧板,逗着释容褐释言两姐弟玩儿。
    
    陶氏和桂月正在整治午饭,出于礼貌,少不得过来询问一下贵客。
    
    许图贵想都没想,十分痛快地就要留在这里用饭。
    
    “只怕饭菜粗糙,不合你口味。”陶氏陪着几分小心。
    
    “不会、不会。姐姐妹妹的吃得,我就吃得。”
    
    桂月悄悄地拉了一下陶氏,朝院子里努努嘴。
    
    许图贵的伴读许聪正百无聊赖着握着一根草棍儿,在地上画圈圈呢。
    
    得,下人的饭也要管。
    
    炕上的孩子们玩儿了一会儿七巧板,感情突飞猛进。
    
    许图贵便唤了许聪过来,伸出手。
    
    许聪嘟着嘴,十分不情愿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筋弹弓来。
    
    “咱们外头玩儿去,看哥哥打家雀。”
    
    释容不屑地扁嘴道:“你都多大了,还在玩儿这种小孩子的东西。连我们言哥儿这么小,都不屑玩儿。”
    
    许图贵搓搓脸,尴尬而又不服气:“你知道什么?你以为这东西是市井泼皮玩儿的么?闲步浅青平绿,流水征车自逐。谁家挟弹少年,拟打红衣啄木。多美好,你知道吗?”
    
    原本只把他视为纨绔的释然,听到这一连串的吟咏,心下讶然,不禁扭头看过来。
    
    许图贵刚好瞧见了,耸耸眉毛,面有得色。
    
    释容偏要争这口气:“擒贼先擒王,挽弓当挽强。真正的英雄好汉,哪个是靠着弹弓保家卫国、扬名天下的?”
    
    许图贵倒也没想到这小女娃儿竟也是个肚子里有货的,冷不丁吃了个瘪,支支吾吾好半天没有应对。
    

第31回

    释容巧嘴如簧:“你跟我们比,你都是大人了。我二姐比你小那么多,都能用弓箭射死家雀了。你一个大男人还在玩儿弹弓,就没人笑话你吗?”
    
    “好了,三妹,这时要吵架吗?许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是主人,就要让客人高兴。”释怀试图把自己牙尖嘴利的小妹哄开。
    
    许图贵倒是不肯了:“容妹妹说的有道理,我没有生气,大姐不要说他。”
    
    赢得了胜利的释容,笑靥如花。
    
    许图贵不觉给她那俩梨涡看呆了:“容妹妹笑起来真好看,你要多笑才好呢。”
    
    桂月一旁听得分明,悄悄地跟陶氏挤眉弄眼。
    
    陶氏白她一眼,无动于衷:“你想多了”。
    
    那边,听许图贵正旁敲侧击试图打开释然的嘴巴:“容妹妹说你能射死家雀?你射一只看看嘛。不然的话,就是容妹妹吹牛。”
    
    释然背靠墙壁,怀里抱着一只黑陶饭钵,里面装满了刚刚淘出来的蚬子壳。
    
    她聚精会神地从壳子中翻捡未淘净的蚬子肉,对于许图贵的激将法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你怎么跟鸡窝里的鸡似的,吃一样的东西。”
    
    看到鸡舍里的鸡在争抢着啄蚬子壳,许图贵十分好笑。
    
    释然懒得告诉他,鸡吃砂子是为了帮助消磨食物。这种事儿,这种少爷不需要知道,也不会往心里去。
    
    许图贵蹲得腿都麻了,最终放弃了对她的软磨硬缠。
    
    他地悄悄问释容:“你二姐不会真的摔傻了吧?”
    
    释容腾地涨红了脸,怒道:“你才傻呢!我不跟你玩儿了,你这人太坏了!”
    
    许图贵慌不迭地打躬作揖:“好好好,我傻,你别生气。这话是街上的人说的,不是我说的,你不能是非不分……”
    
    “你既然能说出来、问出来,就证明你心里半信半疑。终究不是完全地相信。你既然不信我们,干吗要来?去找信得过的玩儿吧。省得我们坑了你!”
    
    释容一气呵成,声脆如黄鹂。
    
    许图贵就觉得好像有无数的珍珠雨点,劈里啪啦打在身上,有些皮紧,可是又不会肉疼。比起先生打手板、祖母捶肉,简直好受得多。
    
    释容反而是越战越轻松,最后,那眼神几乎是睥睨了。
    
    “拜托,天底下不是只有你读过书。我二哥可是县学里的生员呢。知道生员是干什么的吧?将来是要科考做官的。就你现在这水平,连我二哥的脚趾头都够不着呢。”
    
    “他比我大那么多,赶我跟他那么大的时候,说不定比他还出息呢。”
    
    “你最好出息,我洗干净眼睛看着呢。”
    
    “……”
    
    埋头在饭钵里的释然,差点没爆笑起来。
    
    释容一向牙尖,凡事儿都要掐个尖尖。
    
    不过平日里陶氏约束得紧,她就算想蹦想跳,也没有机会。
    
    许是肚子里也积攒了些意见,今天正好撞上来一个憨厚的呆瓜,倒是给了她一个宣泄的口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许公子还真是不错。有些纨绔习气,倒是没啥歪心眼儿。可是比前头的那群兄弟姐妹可爱可亲呢。
    
    自古以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前人早有结论: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
    
    杨家目前所面临的最大、最根本的问题是:也许连杨老太爷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如何传承家业。
    
    若是靠读书,家中除了一个释褐二哥,还有谁是那块材料?杨家又哪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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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气氛?
    
    倒是三房的孩子们,一心向往书山文海,却连给先生的束脩都无力筹备。
    
    这种窘迫的局面,不能继续下去了。等待别人援手,无异于画饼充饥。
    
    一切,还是要靠自己才是最稳妥的。
    

第32回

    午饭吃的手擀面。
    
    这是陶氏家传的手艺,用一定比例的盐和蛋与面粉揉和。面醒之后,擀成面皮,均匀切成半指宽的面条。
    
    沸水煮熟后,迅速捞出来,在凉水中浸两道,捞进碗里,加上卤汁。
    
    那卤汁是用薄薄的五花肉爆锅,加入切成丁的豆角,临近出锅时,加入蚬子肉和汤,再根据口味加入盐巴即可。
    
    在三房,这是只有节日里才能吃到的美食,许图贵自是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贵客来对待。
    
    他只知道,三娘的面委实好吃。
    
    一气吃了三碗,陶氏看得战战兢兢,但是又怀疑他现在正是能吃饭的年龄,如果不给吃饱,说出去,人家就会笑话三房生活拮据,连顿饱饭都供给不起。
    
    “许少爷,再来一碗吗?”
    
    许图贵猛点头,双手把空碗递过来。
    
    释然接下了他的碗,冷冷地警告陶氏:“就算是我爹,一个整劳力,也不过就是三碗。你给他吃那么多,撑坏了算谁的?”
    
    “总得让他吃饱吧?”陶氏弱弱地辩白。
    
    她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在二女儿面前,总是有几分心虚。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孩子要么不动,一旦主动了,必定有缘由。而这个缘由,是她捉摸不透但又不敢不正视的。
    
    “要吃,也只好等下一顿了。大姐和姨娘总不能饿着吧?娘你吃那一点真的够了吗?我听说,以前有客不约而至,主人家为整治饭菜,会拔钗沽酒。缺少柴火,就扯了席子来烧火。娘你这是打算用一人吃饱、全家饿着的方式,表达对客人的重视吗?”
    
    释然木然地说着,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陶氏的脸红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脸红。
    
    二女儿说的,字字句句深入到她的心窝里。
    
    她不是没看到,桂月她们为了维持面子上虚假的富足,都吃得很谨慎。不为别的,只是希望能够打发客人满意之后,还有足够的面条填饱家人的肚子。
    
    她自己,都是半饥半饱的。
    
    这种话,打死她都不会告之于人。即使是吃糠咽菜,在外头也要摆出吃穿富足的高姿态。这是她一贯的做人原则。
    
    不光是她,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试问,谁不要好?这种自揭其短的话,当着客人的面说,实在很不合时宜。
    
    不得不说,这孩子够懂事、够孝顺,但是毕竟还是太小了,不知道维护别人的体面。
    
    这话要是张扬出去,不说三房穷得吃不饱饭,连带着许家也会因唐突无礼、不长眼色而沦为笑话。
    
    不但陶氏红了脸,许图贵和许聪主仆,也都拘谨得手足无措了。
    
    尤其是那个十六岁的伴读许聪,在心里可是把释然骂了个昏天暗地。
    
    许图贵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陪笑道:“我好像真的吃太多了,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有吃这么饱过。要不是二妹妹提醒,真的会吃坏肚子呢。”
    
    “少爷,我陪你院子里走走吧。”如坐针毡的许聪巴不得立即离开这里。
    
    第一次啊,给人抽了耳光,还不能怎么着。做人做得如此窝囊,这辈子怕是都会留下个阴影了。
    
    回头想想,自己也想打自己一嘴巴子:整个栖凤镇都知道杨释然是个什么货色,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拼命四郎”,放句狠话算什么!要是当场给他们主仆俩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也是不奇怪的。
    
    拼命四郎,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样子!
    
    “少爷,咱得还礼。”
    
    走到僻静处,许聪低声道。
    
    “多少钱?”吃得心满意足的许图贵,现在只想倒下去睡个好觉。
    

第33回

    “少爷,给钱太俗气了。少爷你是读书人,读书人应该文雅。”
    
    “你看着办吧。”
    
    “那我回去跟奶娘说声。少爷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千万哪里都不要去。”
    
    许聪叮嘱了几句,也不待告知主人家,撒丫子便往大街上跑。
    
    也就顿饭的工夫,许聪回来了。带着一个丫头,两个人抱着大大小小四五个盒子。
    
    陶氏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不好强推的,只好受了礼,嘴里道谢不已。
    
    暗中吩咐桂月,准备好回礼。不求多贵的,但只求个新鲜实用、新奇。
    
    桂月看到礼物,满心欢喜,打起十分的心思去准备礼物了。
    
    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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