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书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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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书贼-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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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罗莎最瞧不上眼的是格兰德大街八号。那是一座大宅子,建在莫尔钦北面的一座小山丘上。

“这地方,”他们第一次到这儿来时,她指着这所房子对莉赛尔说,“是镇长家,这个恶棍,他老婆成天坐在家里,小气得连壁炉都舍不得生——那里头冷得像个冰窟窿。她是个疯子。”她又加上一句,“货真价实的疯子。”在大门口,她对女孩做个手势,“你去。”

莉赛尔害怕极了。她看着一段台阶之上的棕色房门,门上安着一个黄铜门环。“我?”

妈妈推搡着她。“甭想让我去,小母猪,快去。”

莉赛尔只得走上台阶,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一个穿着浴袍的人来应门。

穿浴袍的是个女人,眼里是吃惊的表情,头发像鸟窝,身体保持着戒备的姿态。她看见了站在大门口的妈妈,便把一袋子要洗的衣服递给女孩。“谢谢您。”莉赛尔说道,可没有得到回答,只有那扇门,门关上了。

“你瞧见了吧?”等她走回大门边时,妈妈说,“我就得这么忍着。这些个浑蛋,这些个下流胚……”

她们拿着要浆洗的衣物往回走。莉赛尔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房门上的黄铜门环仿佛还在盯着她。

罗莎·休伯曼一旦结束了对她的主顾的控诉,又会把矛头转向另一个她喜欢折磨的对象——她丈夫。她瞅瞅洗衣袋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宅子,唠叨起来。“要是你爸爸能有点出息,”每次从莫尔钦镇走过的时候,她都要告诉莉赛尔,“我就用不着干这个活儿了。”她鼻子里哼哼着,“一个刷墙的!干吗嫁给这个蠢货?他们当初就是这么劝我来着——我家里人早就这么说过了。”她们脚下的地被踩得咯咯响。“我可太傻了,成天忙里忙外帮人家洗衣服,每天在厨房里当牛做马,就是因为那头猪没工作,没干过一件正事,只会提着那个破手风琴每晚在那些耗子洞里拉个没完。”

“是的,妈妈。”

“你就只会对我说这话吗?”妈妈的眼神就像一道淡蓝色的电流直通到她的脸上来。

她们继续走着。

莉赛尔手里拎着洗衣袋。

在家里,她们在炉子旁边的蒸锅里洗衣服,在起居室的壁炉旁晾衣服,然后在厨房里熨衣服。厨房是干活的地方。

“你听见没有?”妈妈几乎每晚都要问这个问题。她手里正拿着在炉子上加热过的熨斗。屋子里的光线很弱,莉赛尔坐在餐桌旁,望着眼前劈啪作响的炉火出神。

“什么?”她总是这样回答,“你听到了什么?”

“是该死的霍茨佩菲尔,”妈妈已经从椅子上下来了,“那头母猪又往我们门上吐痰了。”

一位铁腕夫人(4)

他们的一个邻居,霍茨佩菲尔夫人,每次从休伯曼家大门外经过时,总要朝前门上吐一口痰。休伯曼家的前门离大门口有几米远,看来霍茨佩菲尔夫人每次吐痰时都计算准确,实在太精确了。

她朝这家吐痰,是因为她和罗莎·休伯曼打了多年的口水仗了。没人知道她们最开始吵架的原因,可能连她们本人都忘了。

霍茨佩菲尔夫人是个精瘦精瘦的女人,明显对人怀有敌意。她从没结过婚,却有两个儿子,都比休伯曼家的孩子大几岁。两个儿子都参了军,我向你保证,等最后这个故事要结束时,他们都会出来亮相的。

在这桩口水大战里,我得说霍茨佩菲尔夫人从头到尾的战斗力都很强。每次从三十三号门口路过,她决不会忘了朝门上吐口痰,骂上一句“猪猡!”我注意到德国人的一个爱好:

他们都对猪挺感兴趣的。

快问快答

你觉得每天晚上谁会被派去擦掉门上的痰呢?

是的,你猜对了。

如果一个铁腕夫人让你去擦门上的痰,你只能照办,尤其是她手上还拿着个滚烫熨斗的时候。

这当然是每天的日常工作之一。

每天晚上,莉赛尔都要走到门外,擦去门上的痰,再抬头仰望天空。夜空阴冷滑溜,偶尔一些星星会有出来闪一闪的兴致,但也不过是几分钟而已。这个时候,她会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你好,星星。”

同时她也等待着。

从厨房传来的声音。

直到星星又消失在德国的夜空里。

吻(童年的关键)(1)

像大多数小镇一样,莫尔钦生活着各式各样的人物,其中有很多住在汉密尔街上,霍茨佩菲尔夫人是其中之一。

还有其他人:



鲁迪·斯丹纳——隔壁邻居家的男孩,他非常崇拜美国黑人运动员杰西·欧文斯。



迪勒太太——坚定的雅利安人,街角处商店的主人。



汤米·穆勒——

一个患有慢性中耳炎的孩子,做过几次手术。一条粉红色的疤痕穿过脸颊,常常抽搐。



一个通常被叫做普菲库斯的人,他擅长骂街。与他相比,罗莎·休伯曼简直是个文化人儿或者圣人。

总的来说,这条街上住的都是穷人。虽然在希特勒的统治下,德国的经济发展迅速,可仍然有贫民区存在。

我们已经提到过,休伯曼家隔壁的房子租给了一家姓斯丹纳的人。他们有六个孩子,其中一个就是“大名鼎鼎”的鲁迪。不久,他就成了莉赛尔最要好的朋友,死党,诱使她犯罪的人。他们是在大街上认识的。

莉赛尔第一次洗过澡的几天后,妈妈允许她出去和别的孩子一块儿玩。在汉密尔街上,友谊是在户外活动中产生的,无论外面天气如何。孩子们都很少到别人家串门,因为每家人的房子都很小,没有可供他们活动的空间。另外,他们要在街上进行他们最喜爱的运动——踢足球,像职业足球员一样。他们还组建了自己的球队,垃圾桶权当球门。

由于是新来的,莉赛尔不得不到垃圾桶中间当守门员。(汤米·穆勒终于解放了,虽然他是汉密尔街上有史以来球踢得最臭的人。)

那天,一切都挺顺利,直到鲁迪·斯丹纳进攻时被汤米·穆勒犯规铲倒,决定性的时刻到了。

“天哪!”汤米吵吵着,他的脸因为绝望而扭曲了,“我干了什么好事?!”

鲁迪这边的队员都可以罚一个球。现在,轮到鲁迪·斯丹纳来对付新来的莉赛尔·梅明格了。

他把球放到一堆肮脏的雪上,心里满有把握。毕竟,鲁迪有过十八次罚球无一不中的记录,甚至对方球队都认为汤米·穆勒可以一边待着去了。他从来没有射偏过。不管这次是谁取代了汤米,他一样会进球。

这回,他们也想让莉赛尔一边待着去,你们可以想象,她肯定要抗议。鲁迪表示了赞同。

“行了,行了,”他微笑着说,“就让她待在那儿。”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现在,纷纷扬扬的雪停了。他们在地上踩出了一个个泥泞的脚印。鲁迪拖着脚走过来,飞起一脚,莉赛尔俯下身,用胳膊肘把球挡了出去。她直起身来,得意地咧嘴笑着。可她接下来看到的却是一个直飞过来的雪球,击中了她的脸。里面净是泥,砸得脸火辣辣地疼。

“你觉得这球怎么样?”那个男孩大笑着跑去捡滚远的足球去了。

“猪猡。”莉赛尔嘟囔着。她很快学会了这个在新家听到的词。

关于鲁迪·斯丹纳的情况

他比莉赛尔大八个月,麻秆腿,尖牙,细长的蓝眼睛,头发是淡黄色的。

他是斯丹纳家六个孩子中的一个。他永远都像没吃饱似的。

他曾经干过一件事,让大家都觉得他有点疯疯癫癫。人们很少谈论这事,但都把它叫做“杰西·欧文斯①事件”:有天晚上,他把自己涂成了一个小黑炭,在镇上的体育场里跑了好几百米。

不管鲁迪是不是有病,他都注定会成为莉赛尔最好的朋友。打在脸上的那个雪球当然就是他们持久友谊的开端。

莉赛尔上学后不久就开始和斯丹纳一家交往了。鲁迪的妈妈芭芭拉要求鲁迪必须和这个女孩一起去上学,主要是因为她听说了那个雪球的事。鲁迪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他乐意和莉赛尔一块儿上学。他完全不是一个喜欢和女生保持距离的男孩子。相反,他非常喜欢女孩子,也包括莉赛尔(从那个雪球开始喜欢她的)。事实上,鲁迪·斯丹纳是个讨女人喜欢的冒失鬼。每个人的孩提时代都会经过这样一段朦朦胧胧的时期。他是不会仅仅因为别人都害怕接触异性,所以自己也对女孩子产生恐惧感的,他可是个有主见的人。因此,鲁迪对与莉赛尔·梅明格一起上学没有任何意见。

吻(童年的关键)(2)

在上学路上,他想向莉赛尔介绍镇上的一些标志性建筑,或者至少对这些建筑来个走马观花。在途中,他告诫弟弟妹妹闭嘴,可惜他的哥哥姐姐却用同样的话来教训他。他对一栋公寓二楼的一扇小窗户的介绍引起了莉赛尔的兴趣。

“那是汤米·穆勒的家。”他意识到莉赛尔没想起这个人,就说,“就是脸老是抽抽的那人。他五岁时,有一天天气冷得最厉害,他在市场里走丢了。过了三个小时他们才找到他,他都冻僵了,耳朵也冻得生疼。过了一段时间,他耳朵里面都感染化脓了,大夫给他动了三四回手术,弄坏了脸上的神经,所以他的脸老是抽抽。”

莉赛尔插了一句:“他的球踢得太臭。”

“是踢得最臭。”

接下来是迪勒太太在汉密尔街拐角处开的商店。

迪勒太太的一个重要特征

她有一条金科玉律

迪勒太太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目光犀利,眼神恶毒。她这副尊容会让那些想从她店里偷点东西的人彻底死心。她总是像个士兵一样守卫着商店,她说话时甚至呼吸都带着“万岁,希特勒”的冰冷味道,这些也对她的商店起着保护作用。商店本身就是冷冰冰的白色,没有一点人情味儿。与汉密尔街上的其他房子相比,它要显得更庄严一些,连挤在它旁边的小房子仿佛都受惠于它。迪勒太太主宰着这种严肃的气氛,把它作为唯一的免费服务提供给大家。她是为她的商店而生的,而她的商店又是为第三帝国①而生的。虽然不久就实行了配给制,她的商店却还能在私下出售某些外面难以买到的东西,然后她再把钱捐给纳粹党。在她常坐的坐位上方,挂着一个镶有元首照片的相框。要是你走进她的商店却没有喊“万岁,希特勒”,那她是不会为你服务的。鲁迪他们路过商店时,他提醒莉赛尔留神商店橱窗后面那双斜视着他们的刀枪不入的眼睛。

“你经过这儿时要说‘万岁,希特勒’,”他严厉地警告她,“除非你想离得远远的。”等他们走过了商店,莉赛尔回头看时,那双可怕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外面。

转过街角,展现在眼前的是满地泥泞的慕尼黑大街(这是进出莫尔钦镇的主要通道)。

大多数时候,街上都会有一群受训的士兵在行进。他们的军服笔挺,黑色皮靴在雪地里弄得肮脏不堪。他们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

等这些士兵在视野里消失后,斯丹纳家的孩子们和莉赛尔又走过几家商店,还有宏伟的市政大厅。这座大厅后来会被拦腰炸断,成为一片废墟。有好几家被遗弃了的商店外面还贴着黄星①和反犹太人的标语。再往下走,就能看到蓝天下醒目的教堂了,教堂的屋顶是由许多瓦铺成的。整条街像是一根灰色的管道——潮湿的走道,人们弓着身子在寒风中走着,双脚在泥水里吧嗒吧嗒地踩着。

忽然,鲁迪拉起莉赛尔冲到了前面。

他敲了敲裁缝铺的窗户。

要是莉赛尔认识招牌上的字,她就会知道这是鲁迪爸爸的铺子。裁缝铺还没有开门呢,但柜台后一个男人已经在忙着整理布料了。他抬起头来,朝他们挥挥手。

“这是我爸爸。”鲁迪告诉她。他俩身边很快就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斯丹纳家的孩子们,孩子们要么朝爸爸挥挥手,要么送上一个飞吻,要么只是站在那儿,点头问好(通常大孩子才这样做)。然后,他们继续往前走,朝着离学校最近的标志性建筑物走去。

最后一站

黄星之路

没人想在这个地方停下来多瞅瞅,可每个人又忍不住要看上一眼。这条路形状如一条长长的断臂,路上有几处遍体鳞伤的房屋,门上还画着大卫之星②。大家都像躲麻风病人一样离这些房子远远的。至少,它们像是德国领土上被感染的伤口。

“这是黄星之路。”鲁迪说。

不远处,一些人在走动着。在蒙蒙细雨中,他们像幽灵一样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游荡,仿佛他们不是人,而只是些影子。

吻(童年的关键)(3)

“你们两个走快点。”科特(斯丹纳家的长子)在叫他们了,鲁迪和莉赛尔赶紧朝他快步走去。

在学校,鲁迪在课间休息时常来找莉赛尔出去玩,他不在乎别的孩子起哄嘲笑莉赛尔的愚蠢。起初他来找她,过了一会儿,等莉赛尔不再垂头丧气的时候,他还会再来。不过,他这样做可不是没有目的。

比有一个恨你的男孩更糟糕的是

有一个爱你的男孩

四月末,他们放学以后,鲁迪和莉赛尔像往常一样站在汉密尔街上等着足球比赛开始。他们到得有点早,其他孩子还没有来呢。他们看到了满嘴脏话的普菲库斯。

“瞧那儿。”鲁迪指着他说。

普菲库斯的肖像画

他外表不俗,满头银发。

他穿着件黑色的雨衣,咖啡色的裤子,破破烂烂的鞋子。

他的嘴,那是怎样一张臭嘴啊。

“嗨,普菲库斯!”

远处的身影一走近,鲁迪就开始吹口哨。

老人立刻直起腰,开始恶言相加,这些脏话只有天才才能想得出来。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不过,即使他们记得,也从来没叫过。人们只叫他普菲库斯,是因为爱吹口哨的人都叫这名字,这就是“普菲库斯”这个词的意思。他老是喜欢吹一首叫《拉德茨基进行曲》的曲子,镇上所有的男孩子都会大叫着他的名字,也吹同样的曲子。这个时候,普菲库斯会改变平时的走路姿势(弯着腰,迈着大步,双手背在雨衣后面),直起身来准备骂人。接下来,他的破口大骂会打破所有宁静。

这个时候,莉赛尔也和鲁迪一起嘲笑起普菲库斯来,就像条件反射一样。

“普菲库斯!”她附和着,迅速吸纳了孩子们在童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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